林夫人系着靛蓝布围裙,正将新磨的杏仁浆倾入双耳陶釜,灶台边摊着本翻旧的《饮膳正要》。
“云深!
明月!
都什么时辰了还赖着?”
她朝厢房方向喊了一嗓子,手下麻利地切着酱瓜,“青瓷第一日在家里用早饭,你们这两个没规没矩的...”东厢房帘子一掀,沈青瓷捧着铜盆出来,发梢还沾着水汽:“母亲早安。”
“哎哟我的囡囡!”
林夫人丢下菜刀,在围裙上擦着手迎上来,“怎么自己打水?
这些粗活让丫鬟做就是!”
说着瞪向廊下偷笑的婢女,“都是死人不成?”
沈青瓷浅笑:“是女儿想活动活动筋骨。”
她将铜盆放在石阶上,晨光映得盆中清水漾起金波。
这时顾云深抱着枕头晃出来,睡眼惺忪地抱怨:“娘,您这嗓门比景阳钟还响...”话没说完就被林夫人揪住耳朵:“孽障!
昨日让你送的拜帖可送到了?”
“疼疼疼!
送了啊!”
顾云深龇牙咧嘴地摸出张回执,“李尚书说今日下朝就来...诶?”
他忽然盯着沈青瓷的铜盆,“妹妹这盆水怎么泛红?”
众人闻言皆凑过来。
只见盆底沉着些许朱砂碎末,正随着水波缓缓旋转。
“是井水。”
沈青瓷神色凝重,“今早打水时就觉得有异样。”
林夫人脸色骤变,抄起灶台上的铁勺就往井台走:“作死!
竟敢在吃水里动手脚!”
“母亲且慢。”
沈青瓷拦住她,“敌暗我明,不宜打草惊蛇。”
顾云深突然拍腿:“我想起来了!
上月淘井时捞上来个铁匣子,爹当时脸色就很古怪...”话音未落,月洞门外传来马蹄声。
萧墨渊牵着白马立在晨雾里,玄色劲装沾满露水:“顾公子说的铁匣,可是这个?”
他从马鞍袋取出个生锈的铁匣,匣盖上的如意纹与红丸案证物如出一辙。
“世子从何处得来?”
沈青瓷接过铁匣细看。
“今早巡城,在永王府后巷捡的。”
萧墨渊意味深长地看向水井,“看来有人比我们更着急灭证。”
顾明月举着个哗啦作响的机关雀跑过来:“阿姐!
我用你教的法子改了机括,这雀儿能辨毒物!”
她松开手,木雀扑棱棱飞向井台,尖喙在青苔处轻啄三下。
众人围过去,只见被啄开的青苔下露出半枚玉扣。
沈青瓷用银簪挑起玉扣,对着晨光细看:“永王府的标记。”
“又是永王府!”
顾云深气得跺脚,“他们与沈伯父有何仇怨?”
林夫人忽然冷笑:“恐怕不是私怨。
去岁沈大人查江南漕运案,永王府亏空了五十万两白银...”忽然厨娘惊呼:“夫人!
灶上煨的鸡汤滚了!”
众人折返厨房,只见砂锅里的老母鸡炖得酥烂。
林夫人撒着枸杞叹气:“原本想给囡囡补身子,现在倒好...”说着突然盯住汤里浮起的油花,“这鸡哪来的?”
厨娘忙答:“永王府今早送来的年礼。”
“啪!”
林夫人将汤勺砸进锅里:“退回去!
就说顾家吃不起这等厚礼!”
沈青瓷却舀起一勺汤细闻:“母亲且慢。
这汤里...有雄黄味道。”
萧墨渊闻言取出银针探入汤中,针尖瞬间泛黑:“果然有毒。”
顾云深跳起来就要往外冲:“我找他们算账!”
“站住!”
沈青瓷拦住他,“兄长不如将计就计。”
她取来喂猫的陶碗,将毒汤倒进去半盏,“看看谁来收碗。”
日头渐高,花厅里摆开早膳。
林夫人强打精神布菜:“囡囡尝尝这蟹黄包,你父亲...你顾伯伯特意让厨娘学的江南做法。”
说着眼圈又红了。
顾云深忙打岔:“妹妹可知今早为何不见爹爹?
他天没亮就上朝了,说要去撞景阳钟告御状!”
沈青瓷手中竹筷微顿。
这时窗外传来机关雀的鸣叫。
顾明月跑进来举着张字条:“雀儿在井台又找到这个!”
字条上只有潦草西字:“当心膳食。”
萧墨渊忽然抽动鼻尖:“你们可闻到沉香味道?”
众人凝神细辨,果然在饭香中捕捉到一缕异香。
沈青瓷循着香气走到博古架前,从唐三彩马俑腹中取出一截线香:“沉香混雄黄...与昨日密信上的配方相同。”
“看来有人要把顾家变成第二个沈府。”
萧墨渊指尖碾碎香灰。
突然前院传来喧哗。
管家捧着拜盒匆匆而来:“夫人,永王府送来请柬,邀姑娘三日后赏梅。”
请柬用的是洒金薛涛笺,笺上熏着浓郁的沉香。
沈青瓷对着日光细看,忽然将请柬浸入茶汤。
墨迹渐散处,浮现出朱砂绘制的八卦图,巽位点着嫣红。
“鸿门宴。”
顾云深倒吸凉气。
“也是机会。”
沈青瓷收起请柬,目光掠过窗外枯枝,“该会会这位永王爷了。”
婢女进来撤膳时,特意端走那个喂过毒汤的陶碗。
沈青瓷与萧墨渊交换眼神,玄衣侍卫悄无声息地跟了出去。
日影西斜时,顾长安下朝回府。
他解下官帽苦笑:“今日在朝堂与永王唇枪舌剑,到底没让他讨到便宜。”
说着从袖中取出卷文书,“囡囡,这是你父亲当年没带出诏狱的笔记。”
沈青瓷接过泛黄的纸卷,在《洗冤录》残页里摸到硬物——半把铜钥匙,与父亲遗留的钥匙正好合成完整一把。
钥匙柄上,永王府的标记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