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翎辞

景和十七年腊月十八，大雪。

刑部衙门前那对石狮子叫积雪埋了半截，只剩两只怒目圆睁的眼珠子露在外面，死死瞪着跪在青石板上的素衣少女。

“未时三刻了。”

衙役搓着手往门房里躲，“这沈姑娘跪了整整一日，再跪下去怕是要出人命。”

门帘后传来压低的回应：“沈尚书在诏狱里走了，这案子就是忌讳！

谁沾手谁倒霉，让她跪吧...”沈青瓷听着身后断续的议论，冻得青紫的指尖在袖中攥紧。

素麻孝衣下，是父亲那件沾了墨迹的 旧官服，领口绣着的“刑”字硌得心口生疼。

“爹，”她对着紧闭的朱漆大门低语，“您说刑狱之道，贵在明察秋毫。

可如今这扇门，连个申冤的机会都不给...”话音未落，一辆青帷马车碾雪而来。

车未停稳，顾夫人便掀帘跳下，满头珠翠在风雪中叮当作响：“囡囡！

我的囡囡！”

她扑上前将沈青瓷紧紧搂在怀里，温暖的怀抱带着熟悉的沉水香。

紧随其后的京兆尹顾长安，官袍都来不及整理，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竟一脚踹在刑部门槛上，对里头怒吼：“开门！

本官来接闺女回家！”

衙役们面面相觑，正要阻拦，忽见长街尽头烟尘滚滚。

“靖王世子到——”八名玄甲侍卫开道，萧墨渊披着雀金裘策马而来。

他勒住缰绳，目光扫过被顾夫人护在怀中的沈青瓷，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顾大人好大的阵仗。”

顾夫人抬头，眼中泪痕未干，语气却异常刚硬：“世子爷见笑！

沈家蒙冤，我顾家不能坐视孤女受辱！”

“夫人慎言。”

萧墨渊慢条斯理地翻身下马，从袖中取出一卷黄绫，“皇上有旨，沈氏女青瓷，发往京兆尹顾家暂住。”

顾长安接过圣旨细看，忽然冷笑：“世子爷，这旨意上写的‘暂住’二字，墨色似乎比别处浅些，像是后来添上的？”

萧墨渊挑眉：“顾大人好眼力。”

沈青瓷忽然从顾夫人怀中抬头，冻得发紫的嘴唇微微颤抖：“世子可否告知，家父临终前...可曾留下什么话？”

风雪骤急，萧墨渊俯身与她平视，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沈姑娘觉得，令尊那样的人，会甘心在诏狱自尽么？”

这话如惊雷炸响。

顾夫人猛地攥紧沈青瓷的手，顾长安则脸色骤变：“世子此言何意？”

就在这时，刑部大门轰然开启。

着绯袍的官员捧着木盒走出：“沈姑娘，这是令尊遗物。”

沈青瓷接过木盒，指尖触到盒底一道熟悉的刻痕——那是父女二人约定的暗号，三道横纹，代表“有诈”。

她不动声色地收起木盒，朝萧墨渊福身行礼：“多谢世子解惑。”

回府的马车上，顾夫人絮絮叨叨地往她手里塞手炉，又替她拢紧披风：“囡囡别怕，从今往后顾家就是你家。

你云深哥哥给你收拾好了院子，你明月妹妹盼你来住盼了好几日...”话音未落，马车突然急停。

外面传来顾云深的惊呼：“我的画！”

车帘掀处，满身雪花的青年抱着画轴跌进来，发冠上都结了冰凌：“娘！

您让我拿去装裱的画像叫风刮跑了！”

画卷展开，竟是幅《韩熙载夜宴图》摹本。

沈青瓷目光一凝——画中侍女所执如意，与父亲生前最后查办的红丸案证物如出一辙。

“这画...”她轻声问，“从何而来？”

顾云深挠头：“前儿在爹书房角落里发现的，觉得笔意好就临摹了...”车外忽然传来萧墨渊的声音：“顾公子这画，可否借在下一观？”

不知何时，玄衣侍卫己骑马随在车旁。

萧墨渊隔着车窗端详画作，忽然用马鞭轻点某处：“这方私印，顾公子可曾留意？”

沈青瓷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心头剧震——那竟是贵妃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