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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堂森冷。
黑与白的世界里，只有林晚意跪在蒲团上，单薄的背影对着父母并排的遗像，像一尊即将碎裂的瓷偶。香烛的气味混着潮湿的雨气，沉甸甸压下来，几乎让人窒息。
脑子里最后的画面，是破旧出租屋里斑驳脱落的墙皮，是咯在掌心刺目惊心的鲜血，是苏晴依偎在陆辰逸怀里，用她最熟悉的、甜美又恶毒的语气说：“姐姐，你的一切，现在都是我的了。”
锥心刺骨的恨意如同岩浆，在血脉里奔涌冲撞，几乎要将她这刚刚归来的魂魄也焚烧殆尽。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不疾不徐，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也踩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来了。
她闭上眼，将眼底翻腾的血色与疯狂死死压下，再睁开时，只剩下一片被泪水浸泡过的、空洞的茫然。
“晚意。”
是陆辰逸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欲。他走到她身边，高大的身影投下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伯父伯母已经走了，你更要坚强起来。”他伸手，想要扶起她，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悲悯，“这个家，以后有我。”
林晚意没有动，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另一边，苏晴也凑了过来，轻轻挽住她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过后恰到好处的沙哑和柔软：“姐姐，你别这样……你还有我，还有辰逸哥哥。我们都很担心你。”
那触碰让林晚意胃里一阵翻搅。
就是这双手，前世一边假意为她擦拭眼泪，一边将她推入更深的深渊。
陆辰逸见她不语，与苏晴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随即叹了口气，语气沉痛，却带着某种迫不及待：“晚意，我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但伯父伯母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你有个好归宿。让我来照顾你吧，嫁给我，让我名正言顺地接手林氏，稳住局面，这也是为了林家，为了你父母的心血。”
他说着，竟真的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丝绒戒指盒。
在庄严肃穆的灵堂，在至亲遗像的注视下，逼婚。
前世的她，就是在这个时候被这无耻的一幕彻底击垮，在巨大的悲痛和惶恐中，像个提线木偶般，在苏晴“都是为了你好”的劝说下，屈辱地低下了头，任由陆辰逸将那只象征着束缚与阴谋的戒指套上她的手指。
从此，万劫不复。
陆辰逸见她依旧没有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父母的遗像，以为她和上次一样，已经心神崩溃。他皱了皱眉，语气加重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威胁：“晚意，听话。跪下，接受它，让伯父伯母安心。”
他伸手，试图按住她的肩膀，强行让她完成这个“仪式”。
就是现在！
在那只手掌即将触碰到她肩膀的瞬间，林晚意猛地抬起了头！
没有预想中的泪水涟涟，没有崩溃无助，那双眼睛里，所有的迷茫和空洞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封千里的寒意和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淬了毒的讥诮。
陆辰逸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猝不及防地对上那双眼睛，心头猛地一悸。那还是林晚意吗？那个永远柔弱、任他拿捏的林晚意？
苏晴也愣住了，挽着林晚意胳膊的手不自觉地松开。
灵堂里死寂一片，只有香烛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林晚意的目光缓缓从陆辰逸震惊的脸上，移到他手中那枚闪烁着虚假光芒的钻戒上，然后，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她笑了。
那笑容很轻，落在陆辰逸和苏晴眼里，却比灵堂的寒气更刺骨。
她慢慢站起身，跪得太久，腿脚有些发麻，但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不屈的青竹。她拂了拂黑色衣裙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动作优雅而缓慢，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然后，她看向脸色微白的苏晴，用一种轻柔得仿佛耳语，却又清晰得能让灵堂角落的人都听见的音量，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妹妹这么想要……”
她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陆辰逸和那枚戒指，语气天真又残忍。
“连姐夫……我也可以分你一半呀。”
空气瞬间凝固。
陆辰逸的脸色骤然变得铁青，握着戒指盒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苏晴更是如遭雷击，脸上的楚楚可怜瞬间碎裂，只剩下全然的惊愕和一丝被戳破心事的慌乱，她失声尖叫：“姐姐！你胡说什么！”
就在这气氛僵持、一触即发的当口——
“嗤。”
一声极轻的笑，带着毫不掩饰的玩味，从灵堂侧面的阴影处传来。
三人俱是一惊，同时转头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黑色定制西装的男人，慢条斯理地从巨大的挽联帷幕后踱步而出。他身姿挺拔，气场强大，仅仅是站在那里，就瞬间成为了整个灵堂的中心。
是顾晏之！
林氏集团最大的竞争对手，那个传说中冷酷无情、杀伐决断的男人。他怎么会在这里？
顾晏之无视了陆辰逸和苏晴惊疑不定的目光，径直走到林晚意面前。他深邃的眼眸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发现了有趣猎物的兴味光芒。
刚才那场“逼婚”的丑剧，他显然尽收眼底。
在陆辰逸几乎要喷火的目光注视下，顾晏之微微俯身，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动作——
他单膝跪地，执起了林晚意冰凉的手。
他的掌心温热，与她指尖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
男人抬头，望进她强自镇定却依旧泄出一丝波澜的眼底，唇角勾起一抹慵懒而危险的弧度，声音低沉，充满了诱惑：
“林小姐，看起来你需要一个真正的盟友。”
“合作吗？”
“我帮你虐渣，你陪我演戏。”
林晚意指尖的冰凉，被顾晏之掌心那股灼人的温度熨帖着，一路蔓延至心口，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灵堂里静得可怕。
陆辰逸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那是一种被当众撕破脸皮的铁青，混杂着震惊和屈辱。苏晴更是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看看单膝跪地的顾晏之，又看看面无表情的林晚意，仿佛看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顾晏之……他怎么会？他怎么能！
林晚意强迫自己从那双深邃得几乎要将人吸进去的眼眸中挣脱出来。她微微用力，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男人不动声色地握得更紧。
他指腹带着薄茧，摩挲过她手背的皮肤，带来一阵陌生的痒意。
“顾总，”她开口，声音带着刻意维持的平静，尾音却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这里是林家灵堂，不欢迎看戏的客人。”
顾晏之眉梢微挑，非但没有起身，反而就着这个近乎求婚的姿势，低笑了一声。那笑声磁性，却淬着冰碴，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戏？”他慢悠悠地重复，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脸色僵硬的陆辰逸和苏晴，“林小姐觉得，刚才那出‘灵堂逼婚，姐妹情深’……不算好戏？”
陆辰逸猛地踏前一步，额角青筋跳动：“顾晏之！你什么意思？这里不欢迎你，请你立刻离开！”
顾晏之终于松开了林晚意的手，缓缓站起身。他比陆辰逸还要略高一些，此刻垂眸睨着他，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漠然。
“陆先生，”他语调平淡，却字字诛心，“在逝者灵前，逼迫孤女，谋夺家产。这出戏，是不是太过难看了点？”
“你胡说八道！”苏晴尖声反驳，眼圈瞬间红了，泪珠要掉不掉，演技浑然天成，“辰逸哥哥只是关心姐姐，想给她一个依靠！顾总，你怎么能这样污蔑人！”
林晚意冷眼看着苏晴表演，心底一片冰封的荒芜。前世，她就是被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骗了一次又一次。
她没有再看顾晏之，也没有理会陆辰逸几乎要杀人的目光，只是微微垂下眼睫，声音轻得像是随时会碎掉：
“顾总，多谢……仗义执言。不过，这是林家的家事。”
她需要一个盟友，一个强大到足以掀翻眼前局面的盟友。顾晏之无疑是最佳人选。但，不能是现在，不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不能刚摆脱陆辰逸的逼迫，就又立刻被钉上“与虎谋皮”的标签。
她需要时间，需要空间，来评估这个突如其来的“合作”提议，究竟有几分真心，又藏着几分利用。
顾晏之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她故作柔弱的伪装，直抵她内心深处翻涌的恨意与算计。
他没有再坚持，只是极轻地勾了下唇角，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既然如此，顾某告辞。”他微微颔首，姿态优雅从容，仿佛刚才那个单膝跪地提出惊世骇俗合作的人不是他。“林小姐，节哀。若有需要……”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陆辰逸和苏晴，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
“……你知道在哪里能找到我。”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迈着从容的步伐，消失在灵堂外的夜色里。那股迫人的压力也随之散去，但留下的余波，却让在场的另外两人心绪难平。
陆辰逸猛地转向林晚意，眼神阴鸷：“晚意！你认识顾晏之？他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苏晴也凑过来，挽住林晚意另一只胳膊，声音带着哭腔和试探：“姐姐，你什么时候和顾总……那么熟了？他可不是什么好人，你千万别被他骗了！”
胳膊上传来苏晴指尖的力度，带着不容置疑的亲昵和掌控。林晚意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轻轻挣开苏晴的手，动作不大，却带着明确的拒绝。她抬起眼，看向陆辰逸，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疲惫和脆弱，仿佛刚才那个语出惊人、引得顾晏之出手的女人只是众人的幻觉。
“辰逸，”她声音微弱，带着哭过后的沙哑，“我累了……头很痛。订婚的事，以后再说，好吗？我现在……真的没有心思。”
她用手扶住额角，身形微微晃动，一副随时会晕倒的模样。
陆辰逸到了嘴边的质问，被她这副样子硬生生堵了回去。他盯着她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她是不是在演戏。但林晚意脸色苍白，眼睫低垂，那脆弱不堪的样子，和他记忆里那个依赖他的女人并无不同。
也许，刚才只是被刺激过度了的胡言乱语？至于顾晏之……那个疯子行事向来乖张，或许只是看不惯，随口一说？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恢复温和：“好，好，不说这个。你先好好休息，别想太多。我送你回房间。”
“不用了，”林晚意轻声拒绝，带着疏离，“有管家在。我想一个人静静。”
她不再看他们，转身，朝着灵堂后方通往卧室的走廊走去。背影单薄，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直到转过走廊拐角，彻底脱离那两道如芒在背的视线，林晚意才缓缓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了眼睛。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近乎亢奋的紧绷。
顾晏之……
那个男人，比她记忆中更危险，也更……诱人。像是一把淬了剧毒的绝世名剑，明知触碰可能会死，却忍不住想要握在手中，斩尽仇敌。
她摊开手掌，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顾晏之掌心的温度。
合作？
她当然要合作。
但不是被他牵着鼻子走。她要掌握主动权，要让他看到她的价值，看到这场合作里，他非她不可的理由。
第二天清晨，天色灰蒙。
林晚意很早就醒了，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未眠。仇恨和计划在她脑中反复盘旋。
她走下楼梯，准备去用早餐。却在经过客厅时，看到了苏晴。
苏晴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个丝绒首饰盒，眼圈泛红，对着走过来的陆辰逸哽咽：“辰逸哥哥，我找不到妈妈留给我的那枚珍珠胸针了……就是姐姐以前也很喜欢的那枚。是不是昨天人多手杂，掉在哪里了？”
她抬起泪眼，恰到好处地看向刚走进客厅的林晚意，语气充满了无辜的担忧：“姐姐，你昨天……有没有看到我的胸针？”
林晚意脚步一顿。
那枚胸针，她当然记得。苏晴时常戴着它，在她面前炫耀，暗示这才是林家女儿该有的体面。前世，苏晴也曾这样“丢失”过胸针，最后却是在林晚意的房间里被“找”到，坐实了她嫉妒妹妹、偷窃遗物的罪名。
林晚意看着苏晴那副我见犹怜的样子，心底冷笑。
她微微蹙起眉，脸上露出和苏晴如出一辙的、带着几分茫然和关切的柔弱表情，声音细细软软：
“珍珠胸针？妹妹是说……你昨天别在衣领上的那一枚吗？”
苏晴一愣，没想到她会接话，下意识点头：“对，就是那枚……”
林晚意轻轻“啊”了一声，仿佛刚刚想起，她抬起手，用手指卷着自己垂在胸前的一缕头发，眼神纯真又带着点不确定：
“我昨天好像看见……它滚到客厅那个垃圾桶旁边了。当时人多，我也没太在意，还以为是妹妹你不小心掉的呢。”
她指了指靠近墙角的一个装饰性金属垃圾桶，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苏晴的脸色瞬间变了。
滚到垃圾桶旁边？
她猛地看向那个垃圾桶，又难以置信地看向林晚意。她怎么会知道？她明明……
陆辰逸皱起眉，走过去，低头往垃圾桶旁边看了看。光线有些暗，他看不太清。
苏晴再也维持不住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几乎是冲了过去，蹲下身，不顾形象地在垃圾桶边缘摸索。
很快，她的手指触到了一个冰凉的、带着些许粘腻污秽的物体。
她猛地将它抽了出来——正是那枚她珍视无比的珍珠胸针！白色的珍珠上，赫然沾着一点不明的黑色污渍，在晨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啊！”苏晴短促地惊叫一声，像是被烫到一样松开了手，胸针再次掉落在昂贵的地毯上。
她抬起头，看向依旧站在原地，表情带着几分无辜和不解的林晚意，胸口剧烈起伏。
是巧合吗？
还是……她知道了什么？
林晚意将苏晴脸上的惊愕、慌乱、以及那一闪而逝的怨毒尽收眼底。
她轻轻眨了下眼，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柔声说：
“原来真的在那里呀。妹妹，下次可要小心收好哦，毕竟……是‘妈妈’留下的念想呢。”
她特意在“妈妈”两个字上，咬下了极轻、却极重的一笔。
说完，她不再理会僵在原地的苏晴和面色狐疑的陆辰逸，转身，步履从容地走向餐厅。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斜斜地照进来，在她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影子边缘，锐利如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