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太子最宠爱的姚美人从高台上推下来后，我忘了好多事。
却单单把一个傻乎乎的孩子当成了自己的亲儿子。东宫里谁听了不笑话。都说我脑子摔坏了，
连亲生孩儿都能认错。可每次望见太子身边那个神情冷淡的漂亮孩子，我心里就忍不住发怵。
哪有当娘的会怕自己的儿子？骗人。我就认准了我的傻儿子。
所以当傻儿子他爹半夜偷偷回来抱孩子的时候，我也顺理成章把他当成了自己男人。
我想也不想就伸手搂他脖子，软软喊出记忆里对那人的称呼。"哥哥，带我走。"1黑暗里，
男人的身体猛地一僵，身上带着秋雨的湿气，呼吸却温热。果安迷迷糊糊喊了声"爹"。
我是果安的娘，那这个浑身江湖气、不拘小节的男人，肯定就是我夫君了。
我也往他怀里蹭了蹭。印象里，我总爱这样撒娇，对着那个记不清长相的夫君，
喊他："哥哥。"我把暖烘烘的胳膊挂在他脖子上，他却动也不动，
不像记忆中那样会温柔低头，亲亲我的眉眼。我不乐意了，捶了下他硬实的胸口。
"你就知道抱你儿子，我呢？你不管我啦？"窄小的床帐里一片漆黑，
他那双清亮的眼睛望着我，有点不知所措。我更委屈了。这么久，
他把我们母子丢在这吃人的东宫里，任由那些不认识的人欺负我们。
我被人从那么高的地方推下来，额头上留了这么长的疤，他也没说摸摸我的头，心疼我一下。
"你还有没有良心？负心汉！负心汉！"我扑进他怀里，头发乱糟糟的，
带着哭音一下下捶他的胸口。这时，门外有人听见动静，敲了敲门："太子妃，您睡下了吗？
"男人猛地捂住我的嘴，手心碰到我冰凉的眼泪，他愣了一下。外面的人没听到回应，
敲得更急了。我本来觉得，自己男人回来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心里还指望他回来给我做主，不用再受欺负。可他却利落地一翻身，躲进了床底下。
2我呆呆坐着，好一会儿才被越来越响的敲门声惊醒。果安也是个傻的，
像只小猪似的红着脸蛋，撅着屁股又睡熟了。我气得轻轻拍了下他的屁股，
起身趿上鞋去开门。心里憋着火，脸上也带着防备。"什么事？
"门外站着几个太子身边的侍从，领头的是年纪最大的李内侍。
我莫名不喜欢这个总是笑眯眯的老人。他行了个礼："小郡王傍晚骑马伤了手，
以往都是太子妃亲自照料的。太医署开的药总不见好，小郡王这会儿疼得睡不着呢。"说完，
他侧身让开，像是等着我急急忙忙赶过去。可我半天没动，反而一脸纳闷。
"那你们快去找太子妃呀？这里是下人住的偏院，太子妃又不在这儿。
"一群人眼神古怪地看着我。李内侍顿了顿，脸色淡了些。"事关小郡王，
太子妃就别开玩笑了。殿下也发话了，误伤您的姚美人已经知错受了罚。""太子妃再赌气，
不顾身份住在这种地方，传出去丢的可不是您一个人的脸。"我听得脑袋一阵阵发胀。
先不说他们为什么总喊我"太子妃"安的什么心。那个推我的姚美人，说是受了罚，
其实也就扣了两个月月钱，皮都没破一点，前阵子还得意洋洋地来我跟前笑话我呢。这么看，
太子是真宠她。而我也确实不招东宫这些人待见，所以他们才变着法儿来找我麻烦。
幸好我虽然忘了很多事，但还记得我根本不是太子妃。印象里，
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子和小郡王，从来对我不理不睬，正眼都没给过一个。
那么尊贵的皇家父子，怎么可能是我的夫君和孩子？哼，这些人，又想骗我。
我不理他们惊讶的眼神，飞快退回屋里，把门紧紧闩上，大声说："真当我傻吗？还太子妃，
信你们我就是真没脑子，快走！"3那个摸黑回来的男人，大概是惹了什么麻烦，
没法站出来护着我。不过这么多年我都自己扛过来了，也没太难过。我望着空荡荡的床，
和侧面那扇大开的窗户。——他带着果安走了，忘了我。我愣了片刻，
握紧刚才因为害怕还有些发抖的手，小声嘟囔："走就走……谁稀罕。"可就在这时，
雨里的月光忽然亮了些，窗沿外探出一只脏兮兮的小手，露出一双和他爹一样明亮的眼睛。
"娘。"我鼻子一酸，抿紧嘴唇走过去，故意板起脸。"怎么，你那个没良心的爹，
连你也不要了？"果安歪着头，好像没太明白，只是朝我伸出双手。"要，爹爹要你。
"他的手沾着冰凉的雨水，圈住我的脖子，笨拙地拍了拍。"娘不哭，六哥儿疼你。
"我慌忙擦掉脸上的湿意，把他抱起来。"谁哭了，
这是雨水……刚才我把那些坏人都骂跑了，你看见没，我厉不厉害？""没有你爹，
我也能护着你。"果安紧紧搂住我，闷闷地"嗯"了一声，好像对此深信不疑。
4接下来好几天，我那便宜夫君都没再露面。偶然有一回，我听见厨房里几个老嬷嬷闲聊，
说起果安的来历——他爹原本是太子的侍卫，跟当时还是宫女的我偷偷相好，这才有了果安。
怪不得东宫上下都看我们母子不顺眼。变着法子逼我犯错，大概就是想借机赶我们走。
我在外头听着，心里慢慢琢磨明白了。正出神，里头的人已经换了话题，说起那位太子妃。
"咱们这位太子妃怕是真疯了，连小郡王都不认了，那可是她从前捧在心尖上的命根子啊。
""谁说不是呢！以前小郡王夜里睡不安稳，她听信偏方，连心头血都敢取来作药引。
如今小郡王伤成这样，她倒不闻不问了！"咚咚几声切菜响。有人轻笑："要我说，
疯了也好。她本来出身就不高，要不是看她死去的嫡姐面子，这太子妃的位子哪轮得到她？
"众人纷纷附和。"那么爱哭又怯懦的性子，半点不像她姐姐那般大气。难怪殿下不喜欢，
小郡王对这亲娘也亲近不起来。""所以说呀，山鸡飞上枝头，也变不成真凤凰。"正说着，
一个在前头伺候的嬷嬷压低声音："不过我瞧着，咱们东宫怕是要迎来一位真凤凰了！
""李内侍这几日忙进忙出，都在为董尚书家的小姐备生辰礼。听说陛下和娘娘都很中意她，
说不定……要换新太子妃啦！"话音一落，厨房里惊叹声四起。"真的假的？
""那姚美人呢？殿下不是最宠她吗？"那嬷嬷"嗐"了一声："再得宠也不过是个替身，
就因为眉眼有几分像太子妃的嫡姐罢了。"还有人于心不忍，
小声问："那……现在这位太子妃该怎么办？"一阵沉默后，传来一声低叹。
"皇家疯了的女眷，不都只能送进罪人寺关着么……"秋风卷过，吹落一地黄叶。
也是个可怜人。我跟着叹了口气，悄悄转身离开，心里打定主意：东宫这地方不能久留，
得尽早带儿子逃出去。5我下定决心要逃。这个念头一起，竟不觉得害怕，
反而像放下了心里一块大石头。
：一种是手持令牌、从东华门正经采买的宫人；另一种是从浣衣所后面那扇偏僻小门出去的。
中秋快到了，宫里办宴，进出采买的人比平时多。那天正好是尚书小姐的生辰，
皇后请她进宫。按规矩，太子要带着小郡王入宫过节，大部分侍卫也会跟着去，很晚才回。
果安他爹靠不住，只能靠我自己。我打听到后厨有个厨娘贪杯，逢年过节总会偷偷喝得烂醉。
巧的是，她身上就有一块采买令牌。中秋前夜，我躲在厨房后的柴堆边，
果然见她醉醺醺地回来，倒在灶台边睡着了。我悄悄靠近，拿走令牌，
顺手跟她换了外衣和头巾。收拾妥当，我回去找果安。可他不见了。
起初我以为是他爹悄悄带走了他，可屋里乱糟糟的，门口还有一道拖拽的痕迹。我心里一沉，
顺着痕迹找出去。昏暗的林子里，几个人围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小少年。"小殿下，
这……会出人命的吧？"一个侍卫犹豫地问。小少年声音冰冷："死了就死了。她那样的人，
再心疼，哭一场也就忘了。她对我和父王不都这样。"侍卫还在迟疑，少年已转身要走。
他丢下一句："谁敢挪开，谁就替他躺进去。"6那口枯井被木板和石头压得严严实实。
没想到小郡王年纪不大，心却这么狠。也不知是像了谁。我咬牙用力推开石头，闷响声中，
石块滚到一边。枯井露了出来，我急忙探头去看——只闻到一股腐烂叶子的味道，
里头根本没有人。身后传来脚步声。我猛地回头。小郡王面无表情地提着灯笼，
昏黄的光映着他清秀却冷淡的小脸。"只有这样，你才肯来见我一面。"原来是被他骗了。
我皱紧眉头，想不通这小郡王为什么总揪着我们母子不放。我问他果安在哪儿，他理都不理。
只说："你让我高兴了，我就把他还你。"身份摆在那儿，他身边还有那么多侍卫，
我只好憋着一肚子气跟他走。半路上，他朝我伸手："宫人丢了令牌，会被李内侍打死。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我背后发凉。这么小的孩子，心思却这么深，像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崽。
我不情愿地把令牌交了出去。他握住系令牌的绳子，嘴角轻轻一扬，露出一点轻快的得意。
7走进小郡王的寝殿前，我从没想过一个孩子会住在这么空旷冷清的地方。深色木柱，
灰青帐幔，墙上画满了壁画——兴许是本朝崇佛，连小孩子的住处也少不了这些。
可画上并非慈悲佛像，而是萨埵太子割肉喂虎的血腥场面。我看得有些喘不过气。"过来啊。
"小郡王坐在榻上，让我替他解开发髻。他一直盯着我，眼神专注得像是很久没见到我似的。
我看不懂他脸上的神情。他却在我的注视下轻声说："忘了也好。"我走近些，
偏头问："什么忘了？"他摇摇头，闭上眼，顺势靠在我膝头。过了一会儿，
他又开口："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垂下眼，额角的伤隐隐作痛。"嗯。
"我轻声应道。他便说："那我告诉你，你原是太子妃的侍女，
我出生后一直很疼我——你信么？"当侍女这事倒说得通。
至于疼他……听说太子妃极疼爱小郡王，我随主子，想来也该是如此吧。我沉默片刻，
小郡王不满地睁开眼："你不信？"眼下得先哄住他。我敷衍道："信，你说什么我都信。
""哼。"小郡王扭过头去。他还是个半大孩子，额前头发编成两条小辫，系着红绳。
我轻轻解开绳结，掌心托着一把乌黑的软发。发丝柔软，让我的心也跟着软了几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