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卖——冲喜腊月二十三,小年。北风卷着雪沫子,刮得人脸生疼。林家村的土路上,
一群妇人围在林大山家门口,指指点点,笑声不断。“哎哟,你们听说没?
林大山要把晚禾卖给沈家那病秧子冲喜呢!十两银子,当场交钱!”“十两?
那沈秀才都快咽气了,还冲喜?这不是把闺女往火坑里推?”“你懂啥?林大山赌输了钱,
不卖闺女,债主都要拆他房子了!”议论声中,林晚禾正跪在灶台前,
用冻得通红的手搓洗一大盆脏衣裳。水冰得刺骨,她却面无表情,仿佛那些话不是说她。
“林晚禾!死丫头!耳朵聋了?水凉了不知道换?想冻死我是不是?
”继母王氏一脚踹在她肩上,盆翻水洒,湿了她半身。晚禾没吭声,默默去提水桶。
“别忙活了!”王氏尖声叫住她,“出来!人都到齐了,该签契了!”堂屋里,烟雾缭绕。
林大山叼着烟杆,对面坐着一个穿青布长衫的中年男人,是沈家的族长沈伯安。“沈兄,
人我带来了。”林大山咧嘴一笑,露出黄牙,“十两银子,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契书我都写好了。”沈伯安点点头,目光落在晚禾身上。她低着头,发丝散乱,
粗布衣裳洗得发白,但身段纤细,眉眼清秀,尤其那双眼睛,沉静如水,不像普通村姑。
“就是她?”沈伯安问。“是是是!我亲闺女,十六了,能干活,不娇气。
”林大山忙不迭点头,“您放心,绝不会给您添麻烦。”晚禾站在门口,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她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可当它真的来了,心还是像被刀割了一下。她不是没求过。
母亲死前,曾求林大山好好待她。可母亲一死,她就成了这家里最没用的人。“晚禾,过来!
”林大山吼她。她走过去,跪下。“按手印!”王氏把契书拍在桌上,“从今往后,
你就是沈家的人了!死了也是沈家的鬼!”晚禾看着那张纸,上面写着“婚契”二字。
她没读过书,但认得“卖”字。她要被卖了。为十两银子,卖给一个据说病得快死的秀才。
“我不去。”她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像冰珠落玉盘。满屋一静。“你说啥?
”林大山瞪眼。“我说,我不去。”她抬起头,目光平静,“你们没资格卖我。
我娘死前留了话,不许你们把我当货物。”“放屁!”王氏跳起来,“你娘死了三年了!
留的话能当饭吃?你吃我家的,住我家的,不卖你卖谁?”“我可以还。”晚禾缓缓道,
“从今往后,我挣的每文钱,都还给你们。但婚事,我自己做主。”“还?你拿什么还?
”林大山冷笑,“你个赔钱货,能挣几个钱?”这时,沈伯安开口了:“林姑娘,
我沈家虽穷,但不会亏待人。砚之虽病,却是个有志气的读书人。你若嫁过去,他若好起来,
你就是秀才娘子。若他……走了,我沈家也给你一口饭吃,不会让你流落街头。
”晚禾看向他,忽然问:“沈秀才,真的病得很重?
”沈伯安沉默片刻:“他三个月前染了风寒,至今未愈。但……他每日仍读书不辍,
县学先生都说,他是块好料子。”晚禾闭了闭眼。她不是怕死,是怕一辈子被踩在泥里,
连抬头的资格都没有。她缓缓伸出手,按下了手印。“好!爽快!”林大山一把抓过银子,
塞进怀里,“从今往后,她跟林家没关系了!”王氏得意地笑:“总算甩了个包袱!
”晚禾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回了柴房。
她从床板下摸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她娘留下的唯一遗物:一枚银簪,还有一张泛黄的纸,
上面写着四个字:“自强不息”。她把簪子藏进袖中,抬头望向窗外。雪还在下。但她知道,
这不会是终点。沈家,沈砚之……我来了。……拜堂成亲腊月二十六,天还没亮,
林晚禾就被王氏从柴房拖了出来。“装什么死!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给我精神点!
”王氏手里拿着一套红得刺眼的粗布衣裳,往她怀里一塞,“换上!沈家的轿子巳时就到,
误了时辰,看我不撕了你!”晚禾没说话,接过衣裳,指尖冰凉。大喜的日子?呵,
她像一件货物,被估价、被交易,连出嫁的时辰,都要看买家是否方便。
她慢条斯理地换上红衣,对着那面裂了缝的铜镜,梳了头。没有胭脂,没有珠花,
只用一根旧木簪挽起长发。她看着镜中那张清瘦的脸,轻声说:“林晚禾,从今天起,
你不再是林家的奴婢,也不是谁的累赘。你,要为自己活了。”巳时初,
一顶破旧的小轿晃晃悠悠地到了林家门口。轿帘掀开,走出的不是传说中的病恹恹的秀才,
而是一位面容清瘦、眼神沉静的年轻男子。他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身形挺拔,
虽面色略显苍白,却半点不见病态。他身后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厮,
手里提着一篮子米和一匹红布,算是聘礼。“沈公子……您怎么亲自来了?”林大山一愣,
没想到这“病秧子”还能走路。沈砚之淡淡扫他一眼,声音清冷:“娶妻是大事,
自然要亲自来接。”他的目光落在院中那抹红色的身影上。林晚禾正站在雪地里,低着头,
红衣如火,却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她像一株被风雪压弯的梅,倔强地不肯低头。
沈砚之心头微动。他听族长说,这姑娘是被亲爹卖了换银子的,性子倔,但能干。
他本以为是个粗鄙村姑,没想到……竟有这般风骨。“晚禾。”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
“我来接你了。”晚禾抬眼,第一次认真看他。四目相对,雪落无声。她在他眼里,
没有看到怜悯,也没有轻视,只有一种……平静的尊重。她微微一怔。“我……跟你走。
”她轻声说。没有哭,没有闹,她自己抬脚,走到了轿前。王氏在后面啐了一口:“死丫头,
到了沈家好好伺候,别给林家丢脸!”晚禾没回头。花轿抬起,一路颠簸,穿过村庄。
路边的孩子们追着喊:“新娘子去冲喜啦!新娘子去送死啦!”晚禾坐在轿中,
手指紧紧攥着袖中的银簪,指甲掐进掌心。她发誓:这一世,她绝不再任人践踏。
沈家在村西头,三间土屋,院墙半塌,院子里堆着柴火和农具,看起来比林家还穷。
但奇怪的是,屋里干净整洁,书案上摆着笔墨纸砚,墙上挂着一幅《寒梅图》,笔力遒劲,
气韵不凡。“这……是您画的?”晚禾忍不住问。沈砚之点头:“去年病中所作。
”“您不是病得快不行了吗?”她脱口而出。沈砚之笑了,那笑容如冰雪初融:“我装病,
只为躲债。县里有个富户想逼我入赘,我只好称病告假,闭门读书。
”晚禾睁大眼:“所以……您根本没病?”“风寒是真,但早已痊愈。”他看着她,
眸光深邃,“我沈砚之,虽穷,但志不短。我不会靠嫁妆翻身,也不会让妻子为我牺牲。
”晚禾心头一震。她原以为,自己是来当“冲喜工具”的,是来伺候病夫、熬死在破屋里的。
可眼前这人,眼神清亮,语气坚定,像一把藏在破鞘里的利剑,只待出鞘,
便要劈开这沉沉黑夜。“那……您为何要娶我?”她问。沈砚之沉默片刻,
道:“我需要一个能共患难的人。不是娇小姐,不是势利女,
而是一个……能和我一起种地、一起读书、一起等天亮的人。”他顿了顿,
声音轻了下来:“我听人说,你被卖了十两银子,却没哭没闹,还替家里还债。这样的人,
不会甘于平庸。”晚禾眼眶一热。从来没人这样看过她。在林家,她是“赔钱货”;在村里,
她是“被卖的傻丫头”。可在这个男人眼里,她……是“不会甘于平庸”的人。“好。
”她抬头,嘴角扬起一抹笑,“那我林晚禾,就陪您,等天亮。”当晚,无洞房花烛夜。
沈砚之让小厮收拾出一间小屋给她住,自己仍睡在书房。“你我虽成亲,但名分未定,
我不想勉强你。”他说,“等你真心愿留,我们再做真夫妻。”晚禾看着他,忽然觉得,
这破屋寒舍,竟比林家那“家”更像家。她铺好床,吹灭灯,躺在冰冷的被子里,
却觉得心是热的。窗外,雪停了。月光洒在院中,照见那株枯梅,枝头竟冒出了一点嫩芽。
——寒冬将尽,春意已动。……智退渣亲沈家成亲第三日,林家便来了人。不是林大山,
也不是王氏,而是晚禾的堂姐林娇儿,带着两个婶子,气势汹汹地闯进沈家院子,
嘴里嚷着:“晚禾!你爹娘让你回去一趟,有要事商量!”晚禾正在灶房腌咸菜,听见声音,
头也不抬:“我已出嫁,是沈家的人。爹娘若有事,自可来寻我夫君,
何必让你一个堂姐来传话?”林娇儿一愣,没想到她敢顶嘴。从前的林晚禾,
见了她连大气都不敢出,如今却穿着干净的粗布衣裳,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眼神清亮,
竟有几分不容冒犯的气势。“你!你别不识好歹!”林娇儿尖声道,“爹说了,
你嫁进来是冲喜的,沈家没花多少聘礼,你得每月回娘家交五钱银子孝敬!”晚禾终于抬眼,
冷笑:“哦?那十两银子,是卖我的钱,还是聘礼?若是我爹收了银子把我卖了,
那我如今就是沈家的奴婢,也轮不到他再要钱!”她话音一落,沈砚之从书房走了出来,
衣衫整洁,神色冷峻:“林姑娘,我沈家虽穷,但娶妻不是买奴。婚书已立,官府备案,
林晚禾从今日起,与林家再无干系。若你们再上门滋扰,我不介意去县衙走一趟,
问问‘强索嫁女银’是何罪名。”林娇儿脸色一白,她哪懂什么律法?只听说沈家穷,
以为好拿捏,没想到这“病秀才”竟如此硬气。“你……你们别得意!”她撂下狠话,
“等沈秀才一死,看你们怎么过!”说罢,带着人灰溜溜走了。晚禾站在灶台前,
轻轻呼出一口气。她知道,这只是开始。林家不会轻易放过她,
但——她也不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沈砚之看着她:“你不怕?”“怕?”晚禾笑了,
手里抓起一把粗盐,撒进坛子里的萝卜条中,“我连被卖都经历过,还怕她们上门闹?
倒是你,装病躲债,如今露了面,不怕那富户找上门?”沈砚之眸光微闪:“我已递了状子,
申请独立户籍,县学也批了‘寒门优录’,再过一月,便要去县里应试。若中了秀才,
他们便不敢轻举妄动。”晚禾眼睛一亮:“那你一定能中!”她顿了顿,
忽然道:“我有个法子,或许能帮你提前攒些盘缠。”“哦?”“我腌的这咸菜,加了秘方,
脆爽开胃,县城的酒楼或许会收。”她自信道,“我娘以前在城里的酒楼做过厨娘,
教过我几样秘方。”沈砚之看着她,眼中多了几分欣赏:“好,我陪你去试一试。”五日后,
沈砚之赶着借来的牛车,载着十坛咸菜,带着晚禾进了县城。
他们寻了家名叫“醉仙楼”的酒楼,掌柜的尝了一口,眼睛一亮:“这腌萝卜,脆而不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