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谁的镜子好丑

林晚最后一次用松节油擦拭着刮刀，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画架上那幅未完成的作品。

大片沉郁的钴蓝与赭石色在画布上交织碰撞，其间夹杂着几笔突兀而强烈的暗红，像梦境深处无法愈合的伤口。

这是她为毕业创作准备的系列之一，试图捕捉那些潜藏在意识边缘、关于迷失与寻找的混沌情绪。

但总觉得差了口气，画面充满了张力，却缺少一个能凝聚所有混乱的“核”。

“晚晚，你还在磨蹭什么呀！”

室友周晴清脆而急切的声音在画室门口响起。

她探进头来，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身上是一件显然精心挑选过的连衣裙，“再不出发，‘镜像迷宫’的票可就抢不到了！

今天最后一天，人多得要命！”

林晚恍然，这才记起那位近来在艺术圈声名鹊起的新锐艺术家顾深的个展。

她对这个名字有些模糊的印象，听说他的作品以装置艺术为主，尤其擅长运用镜面元素，营造出令人迷失的视觉空间。

内心深处，她对这类过于概念化、追求感官刺激的展览有些本能的疏离，她更偏爱画笔与画布之间那种首接而私密的对话。

但周晴的热情难以抗拒，而且，她也确实需要从自我较劲的创作瓶颈中暂时抽离。

“来了。”

她轻声应道，利落地收拾好散乱的画具，用一块洗得发白的旧布仔细盖好画架，仿佛掩藏起一个不愿示人的秘密。

阳光在她沾着些许群青色的指尖跳跃，映出一种冷调的光泽。

城市当代艺术馆门前果然排起了长队，大多是和林晚她们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也不乏一些衣着前卫、神情挑剔的专业人士。

人群嗡嗡的议论声汇聚成一股躁动的热流，与画室里那种孤独的静谧截然不同。

林晚下意识地拉了拉身上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牛仔外套，将自己裹得更紧了些。

进入展厅，一股冷气混合着电子设备低鸣声的凉意扑面而来。

展厅内部比想象中更为幽暗，所有的光源都经过精心设计，聚焦于一件件作品本身，使得空间的大部分区域都沉浸在一种朦胧的晦暗里，更添几分神秘感。

顾深的“镜像迷宫”名副其实。

巨大的镜面以各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排列、拼接、折射，将有限的空间无限延展。

行走其间，无数个“自我”从西面八方涌现，身影交错重叠，虚实难辨。

有时刚刚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走近才发现不过是另一个角度的镜像；有时以为前方是通道，却猝不及防地撞上冰冷的镜面。

周晴早己兴奋地掏出手机，在各个“网红打卡点”前摆姿势自拍，很快便被人流裹挟着，与林晚走散了。

林晚乐得清静，放慢脚步，以一种近乎审视的目光观察着这些作品。

她不得不承认，顾深对空间、光线和视觉心理的掌控极为老辣。

这些镜子不仅反射影像，更在巧妙地引导、甚至玩弄着观者的感知。

一种微妙的不安感，开始像细小的藤蔓，悄悄缠绕上林晚的心头。

为了避开最拥挤的区域，林晚拐进一个相对僻静的展室。

这里的作品似乎更偏向内省。

展室中央，放置着一组名为《回声》的多棱镜装置。

它由数十面大小不一、角度各异的菱形镜片组成，共同构成一个不规则的立体结构。

林晚走近前去，立刻被镜中奇异的景象吸引了。

她的影像被分解、复制、扭曲，呈现在每一片镜面上，仿佛有无数个林晚在同时注视着她自己。

有的影像清晰冷静，有的模糊扭曲，有的只剩下一个抽象的色块或一道孤独的轮廓。

她缓缓移动脚步，镜中的万千“她”也随之舞动，如同一场沉默而盛大的交响。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装置最深处的几片镜面。

那里因为角度的关系，影像重叠得最为复杂，光怪陆离，几乎难以分辨具体的形状。

然而，就在这一片混沌之中，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清晰地看到，在一个影像交错的缝隙里，一个穿着淡黄色复古连衣裙、梳着民国时期发髻的年轻女子的背影，一闪而过。

那背影纤细、优雅，带着一种与周遭现代感格格不入的陈旧气息，绝不属于展厅里的任何一位观众。

心脏猛地一跳，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林晚立刻转过头，视线飞快地扫过整个展室。

这个角落只有她一个人，另外几位观众都远远地站在入口处欣赏墙上的画作，根本不存在这样一个身着复古衣裙的女子。

是幻觉吗？

她用力眨了眨眼，再次看向那面多棱镜。

镜中只有无数个穿着牛仔外套、表情惊疑不定的她自己，影像层层叠叠，哪里还有什么陌生女子的背影？

“肯定是最近太累了，加上这些镜子的光影效果太诡异……”林晚深吸一口气，试图用理性安抚自己狂跳的心。

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

或许，只是某个观众身影的瞬间折射，在复杂的光线作用下，偶然形成了那样一个奇怪的影像。

她不断给自己寻找着科学的解释，但那股莫名的不安感，却像滴入清水中的墨汁，迅速扩散开来，再也无法忽视。

她不再停留，几乎是逃离般地快步离开了《回声》装置，重新汇入主展厅嘈杂的人流中。

那个逆光中一闪而过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侧影，究竟是谁？

是视觉的骗局，还是……某种预示？

林晚裹紧外套，将那份不安用力压回心底，但随着人群走向出口时，她清楚地知道，有些东西，己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