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站在大学报到处，汗水浸湿了他的白T恤。十八岁的夏天，连风都带着青春特有的躁动。
“同学，需要帮忙吗？”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转身，看见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
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亮得惊人。“我、我来报到，好像迷路了。”李默结巴着，
手里紧紧攥着录取通知书。女生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我也去报到处，跟我走吧。
”他们并肩走在梧桐树夹道的校园小路上，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地上洒下斑驳光影。
李默得知她叫林小雨，和他同系不同班。“你为什么选计算机专业？”林小雨问。
李默老实回答：“听说好找工作。你呢？”“我喜欢编程，感觉像在创造一个小世界。
”她说这话时，眼睛闪着光。那一刻，李默觉得这女孩真特别。大学生活如画卷般展开。
李默和林小雨成了好朋友，一起上课，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在食堂抱怨饭菜难吃。
李默渐渐发现自己喜欢上了林小雨，但始终不敢表白。他总觉得自己不够好，
配不上那么优秀的她。大二结束时，李默看着自己勉强及格的成绩单，
突然悔恨起前两年浑浑噩噩的生活。他开始拼命学习，不再逃课，不再整夜打游戏。
林小雨帮他补习，他们常常在自习室待到深夜。“你为什么突然这么努力？
”有一次林小雨问他。李默看着她被台灯照亮的侧脸，差点脱口而出“为了配得上你”，
但最后只是说：“总不能一直当个废物吧。”林小雨笑了笑，没再追问。二十二岁，
大学毕业。李默的成绩已经跃居年级前茅，多家公司向他抛出橄榄枝，但他总不满意。
他想要最好的，配得上他这两年付出的努力。最终他选择了一家创业公司，
薪水不高但承诺有股权。林小雨则被一家外企录用，薪水是他的两倍。毕业散伙饭那晚，
李默喝多了。朋友们起哄，问他大学四年最后悔的事是什么。他盯着坐在对面的林小雨，
说：“最后悔没有早点醒悟。”朋友们嘘声四起，觉得这答案太官方。
只有林小雨安静地看着他，眼神复杂。二十六岁，李默的工资涨了不少，
但离在这个城市买房还差得远。朋友圈里开始出现结婚请柬，份子钱从五百涨到八百，
再涨到一千。过年回家，父母不再带他串亲戚，而是安排各种相亲。“你都二十六了，
不小了。”母亲总这么说。李默见了十几个姑娘，
每次都觉得差一点——差一点林小雨的聪慧，差一点林小雨的笑容，
差一点林小雨看他时那种理解的眼神。二十八岁那年春天，
李默在一个相亲活动上遇到了苏梅。她文静内向，是一家出版社的编辑。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讨厌也不心动。“你还不错。”苏梅说。
李默喝了一口可乐：“你也是。”他还不确定自己喜不喜欢她，
双方家长就已经摆好了订婚宴。结婚前一周，李默和哥们出去喝酒。“我不想结婚。
”李默灌下大半瓶啤酒。“你呀，就是想太多。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哥们拍拍他的肩膀。
二十九岁，李默结婚了。婚礼办得不大不小，朋友来得不多不少。
攒了几年想去西藏旅行的钱，全搭在了这场百人的私人宴会上。
司仪带着标准化微笑对着台下喊：“亲一个！亲一个！”台下的人群跟着起哄。
李默愣了片刻，然后简简单单地亲了苏梅一口。两人迅速恢复原位，像完成了一项任务。
“我爱你。”李默小声说，不确定是不是真心。苏梅愣了一下，回答：“我也爱你。
”同样听不出真假。婚礼后生活没有想象中那么浪漫。李默听着新娘一遍遍数着份子钱，
想起大学时和林小雨说过，以后结婚一定要旅行结婚，就两个人，去天涯海角。才不过几年，
怎么就成了这样？三十岁，苏梅怀孕了，辞掉工作在家养胎。李默在公司渐渐有了地位，
手下管着十来个人，独立负责项目。结婚时陪嫁的那辆二十万的车成了他的专属座驾。
他加班越来越多，电话那头的抱怨与日俱增，但他不能争辩——谁让她怀了他的孩子呢？
双方父母都无条件站在孕妇那边。三十一岁，孩子落地。前前后后孕检加住院花了近十万。
李默看着摇篮里的小生命，心里涌起一种奇妙的感动。他给孩子取名李念，怎么看怎么喜欢。
三十二岁是李默最不愿重复的一年。平均睡眠不超过三小时，孩子每小时闹一次。
第二天拖着疲惫的身体上班，老板说他不在状态，回家老婆说他不帮忙。他想了半天，
那到底谁在干活？那辆车成了他真正的家。他不再抱怨堵车，甚至希望多堵一会儿。
停好车后，他不急着上楼，而是点一支烟，享受每天最幸福的十分钟。车前是功名利禄，
车后是柴米油盐。三十五岁，李默身体越来越差，加班却越来越多。那天回家，
苏梅告诉他孩子要上幼儿园了，双语一个月三千。李默刚皱眉头，
苏梅就不耐烦了：“四单元老王家的孩子一个月六千！你已经这样了，想让孩子也输吗？
”李默没说话，回屋给苏梅转了六千。
这笔钱本是他计划买新电脑的——那台大学就开始用的笔记本已经卡得不行，
修电脑的朋友说早该淘汰了。三十八岁，孩子上了一年级。老师说一年级最重要，
要打好基础。李默笑着说是是是，老师您多关照。老师看着他不明事理的脸，
指了条明路：课外辅导班，一个月两千三。四十岁，孩子上三年级。
老师说三年级承上启下很关键。李默说是是是，正打算报补习班。四十四岁，孩子上初中。
一天回家说要学钢琴，因为同学家都有。李默算了算账，说现在买不起真正的钢琴，
先买电子琴行不行？孩子摔门而出，留下一句：“小气鬼！
”那句“爸爸现在买不起”终究没说出口。四十六岁，孩子上高中。一天正在开会，
老师来电说孩子打架。李默向比自己小五岁的领导请假，
到学校被老师训斥：“你们家长就知道工作！不能抽时间陪孩子吗？”李默看着老师，
觉得可笑——当初说“家长辛苦点没关系，多赚钱给孩子报补习班”的，不也是这群人吗？
五十四岁，孩子考上大学，是个一本，但专业李默看不懂——数字媒体艺术。
他只知道这工作不好找，学费还死贵。深夜，他准备半斤白酒和一碟花生米，想和孩子聊聊。
“选个热门专业吧，活着比热爱重要。”交流变成争吵。李默发现自己老了，
老得连这个十八岁的孩子都说不过。最后只能摆出父亲的权威：“我是你爸！”孩子看着他，
眼神复杂：“我不想活得跟你一样。”李默愣在原地。孩子回自己房间的路上，
仿佛嘟囔了一句：“你已经死了，你知道吗？”五十五岁，孩子工作了，似乎开始理解他。
李默反而说：“不要妥协。”五十六岁，孩子结婚。李默问：“你喜欢那姑娘吗？
”儿子愣了片刻：“喜欢吧。”辛苦一辈子，李默想出去走走。他和苏梅开始规划旅游路线，
这么多年过去，他们依旧少不了分歧和争吵。但某个瞬间，李默觉得这样也挺好。
一切准备好时，儿子来电：“工作太忙，能帮忙照顾一下孩子吗？”于是他们退了机票，
又回到三十年前的生活。七十岁，孙子也大了，不需要太多操心。
两人决定这次一定要出去玩。但手边的拐杖只能支撑他们走到楼下花园。七十五岁，
李默躺在病床上，周围围满了人。医生摇摇头，周围的人神情肃穆。李默明白，
自己可能要死了。但他没有害怕，反而突然想：我到底是什么时候死掉的？
然后他想起二十九岁那场婚礼。原来，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死掉了。按照传说，死前三秒，
大脑会像走马灯一样回顾一生。画面一张张闪过，第一秒，第二秒，
李默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第三秒，他笑了。原来回到了十五岁那年。
他看见一个男孩叼着一袋牛奶，背着书包从一个女孩的阳台下跑过。
男孩朝窗户上看了一眼——那是他十五岁暗恋的姑娘，他已经想不起她长什么样子。
最后一秒，李默努力回忆着，然后终于笑了出来。三秒过去，身边的人开始嚎啕大哭。
李默慢慢听不清声音，最后听到的是一群十五六岁的少年在操场上起哄：“在一起！在一起！
”……“患者心跳恢复了！快！”刺眼的灯光。消毒水的味道。机械的滴答声。
李默艰难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病床上，周围是忙碌的医生护士。“奇迹啊！
心脏停跳三分钟，居然活过来了！”一个年轻医生感叹道。苏梅和儿子冲进病房，眼圈通红。
“你吓死我们了！”苏梅握着他的手，眼泪掉下来。李默看着她，
突然问：“我们第一次见面，你穿的什么衣服？”苏梅愣住：“怎么问这个？
就...普通的裙子吧。”“什么颜色？”李默追问。“不记得了，那么多年了。
”苏梅擦擦眼泪，“你刚好点，别多说话。”李默闭上眼。那三秒钟的濒死体验如此真实，
真实得让他心慌。出院后，李默像是变了个人。他把烟戒了，每天早早回家，主动做家务，
甚至提议全家周末去郊游。苏梅和儿子觉得他大病初愈，格外珍惜生命，也没多想。
只有李默自己知道，那三秒让他看清了自己的一生——按部就班，乏善可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