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陈凡推着他那辆破电瓶车，拐进了御景天下小区。这地方跟他格格不入。路是黑的，平的，
连个石子都没有。两边的树长得规规矩矩，跟拿尺子量过似的。空气里闻不到油烟味，
全是淡淡的花香，假得很。他停在三单元门口，从后座的保温箱里拿出一份外卖。
订单上写着，19栋，A座，30楼。他得去坐电梯。电梯里头亮堂堂的，能照见人影儿。
地板干净得能舔。陈凡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鞋尖上沾着点泥，是刚才路上溅的。
他把脚往边上挪了挪，生怕踩脏了。电梯门开了。走廊里铺着地毯，走上去一点声音都没有。
陈凡找到1903的门，抬手按了门铃。门开了。开门的是个男的，穿着丝绸睡衣，
头发梳得油光锃亮。他瞥了一眼陈凡，又瞥了一眼他手里的外卖，眉头皱了起来。
“怎么这么慢？”陈凡把外卖递过去。“抱歉，路上有点堵。”“堵？这地段你跟我说堵？
”男的没接，上下打量他，“你就是个送外卖的，找个理由都找不像样的。”陈凡没说话，
就看着他。他看着他。就这么看着。这个男的，叫李天泽。陈凡知道他。以前在报纸上见过，
李氏集团的公子哥。李天泽被他看得有点发毛。“你看什么看？一个送外卖的，还敢瞪眼？
信不信我投诉你，让你卷铺盖滚蛋？”陈凡还是没说话。他只是看着。他看见一些别的东西。
他看见李天泽的丝绸睡衣底下，后腰上纹着一只蝎子，黑红色的。他看见这人的脑子里，
闪过一个画面，一个女人的脸，哭得很伤心。他还看见这人的保险柜密码，是六个数字。
这些东西，就在他脑子里，跟放电影一样。李天泽被他看得火了，伸手就要推他。“滚！
”门里头传来一个声音，女声，很软。“天泽，谁啊？”“一个送外卖的，废物东西。
”李天泽骂骂咧咧地，接过外卖，“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那扇门，又厚又重，
隔开两个世界。陈凡站在门口，没动。他听见门里头传来女人的笑声，还有李天泽的。
他转身，走向电梯。电梯门关上，光洁的镜面映出他的脸。一张很普通的脸，
扔人堆里都找不着。眼睛里也没什么神采，灰扑扑的。他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
那笑，比哭还难看。他摸了摸胸口，那里头，空了一块。好几年前就空了。他想，李天泽，
你等着。2回到出租屋，陈凡把电瓶车停好。屋子小，就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厕所。
窗户对着另一栋楼的墙，白天都得开灯。他把脱下的外套扔在床上，从床底下摸出一箱泡面。
烧水，泡面，等三分钟。他坐在桌子前，呼噜呼噜地吃。热气熏得眼睛有点酸。他脑子里，
全是李天泽那张脸，还有那个女人的声音。那个女人，他也认识。苏晓。以前，
他们是一个学校的。苏晓是校花，成绩好，家境也好，是所有人的女神。
他是班里最不起眼的那个，坐在最后一排，没人注意。他记得有一次，班里大扫除，
他擦窗户，不小心把水桶弄翻了，溅了苏晓一身。她没骂他，只是从包里拿出纸巾，
擦了擦裙子，对他笑了笑。那笑，跟刚才在李天泽家里听到的笑，不一样。
陈凡把最后一口面汤喝完，把泡面桶扔进垃圾桶。他打开电脑，敲击键盘。
屏幕上跳出一个界面，很简陋，就一个搜索框。他在里面输入李天泽的名字。
一堆新闻跳出来。李氏集团公子哥出席慈善晚宴，李氏集团公子哥喜提新跑车，
李氏集团公子哥与名媛苏晓恋情曝光……照片上，李天泽搂着苏晓的腰，笑得很得意。
苏晓看着他，脸上带着笑，但眼睛里，好像没什么光。陈凡看着那张照片，
手指在桌上一下一下地敲着。他想起下午在门口，他看到的那个女人脸。不是苏晓。
他闭上眼。那个画面又出来了。一个很模糊的女人脸，在哭。背景好像是个KTV包厢，
灯光乱闪。他睁开眼，又输入一行字。“天泽KTV，意外。”搜索结果不多。
一条不起眼的旧新闻，几个月前的。说天泽KTV，一个女服务员意外从楼梯上摔下去，
摔断了腿，后来私了了。没提名字。陈凡盯着那条新闻，看了很久。他站起身，
在屋里来回走。屋子太小，走两步就得掉头。他停下来，看着墙上的一个挂钩。那挂钩上，
挂着一个钥匙串，上面只有一把钥匙，很旧了，都磨掉了漆。那是他以前家里的钥匙。
他爸妈出事以后，房子没了，东西也都没了。就这把钥匙，他偷偷藏了起来。他走过去，
把钥匙拿在手里。金属的，冰凉。他握紧拳头，钥匙硌得手心生疼。这点疼，让他觉得清醒。
他说，爸，妈。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3第二天，陈凡没去送外卖。他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去了市中心医院。他打听到，那个从楼梯上摔下去的女服务员，就在这家医院住院。
他找到了病房。门开着，他看见一个女的躺在床上，腿上打着石膏。她脸朝里，背对着门口。
陈凡敲了敲门。里面的女的动了一下，回过头。她的脸，
跟昨天在李天泽脑子里看到的那张脸，对上了。她看着陈凡，眼神有点警惕。“你找谁？
”“我……”陈凡一时不知道怎么说，“我听说你出事了，来看看你。”女的打量他。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我……我是记者。”陈凡撒了个谎，
“想了解一下天泽KTV那件事。”“没什么好了解的。”女的脸转了回去，
“我自己不小心摔的。”“赔偿呢？KTV赔你钱了？”“赔了。”“赔了多少？
”女的沉默了。陈凡走到床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他们威胁你了，是不是？
”女的身体僵了一下。“李天泽，是不是他？”陈凡的声音很轻，“他让你拿了钱，
然后让你闭嘴，不许你把事情说出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女的声音有点抖。
“我知道。”陈凡说，“我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你不是一个意外。”女的慢慢回过头，
看着他的眼睛。“你……你到底是谁？”陈凡看着她。他看着她。
他看见她脑子里闪过的画面。KTV包厢，李天泽喝多了，对她动手动脚。她反抗，
推了李天泽一把。李天泽火了，把她拖到走廊，从楼梯上推了下去。陈凡把这些，一件一件，
说给她听。女的听着，脸越来越白，到最后，眼泪下来了。不是嚎啕大哭，
就是无声地流眼泪，把枕头都湿了一片。“他们不让我说。”她哽咽着，“他们说，
我要是敢说，就让我在这城里混不下去。”“他们有钱，有势。”陈凡说，“我们没钱，
没势。但我们有一样东西没有。”“什么？”“真相。”陈凡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录音笔，
按下了播放键。里面，是昨天李天泽的声音。“一个送外卖的，废物东西。”“滚！
”声音很清晰。女的愣住了。“这个，不够。”陈凡说，“但这是一个开始。
你愿意跟我一起，把这件事捅出去吗？”女的看着他，眼神从害怕，到犹豫，最后，
变成了一点光。她点了点头。“我叫林娟。”她说。“我叫陈凡。
”4陈凡和林娟商量了一下。他们决定，先不去找大媒体。大媒体可能不敢惹李家。
他们先从网上开始，找那些专门爆料的社会新闻账号。陈凡把他写好的稿子，连同那段录音，
发给了几个有影响力的账号。做完这些，他送林娟回病房。“你小心点。”陈凡说，
“李天泽要是知道了，可能会来找你麻烦。”林娟点点头。“你也是。”陈凡走出医院，
太阳有点大。他眯了眯眼，掏出手机。他看到一条未读微信。是一个陌生人发来的。
信息很简单，就几个字。“收手吧。对你没好处。”陈凡皱了皱眉，回了一句：“你是谁？
”对方没有回复。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收手？怎么可能。他把手机揣回兜里，
走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师傅，去李氏集团。”出租车司机是个话痨。“小伙子，
去李氏集团啊？去那儿上班？”“不是，找人。”“那地方可不好进。保安厉害得很。
”陈凡没说话，看着窗外。街边的树往后退。高楼大厦一栋一栋的。这个城市这么大，
这么亮，可他觉得冷。到了李氏集团楼下，陈凡付了钱，下了车。他仰头看了一眼这栋楼。
很高，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着光，像一把利剑。他往里走。果然，门口两个保安，
穿着制服，跟两尊门神似的，拦住了他。“干什么的？”“我找人。
”“这里是你找人的地方吗？登记了吗？预约了吗？”陈凡还没说话，
一个声音从旁边传过来。“让他进来吧。”陈凡回头，看见苏晓。她今天穿了一身职业装，
白色的衬衫，黑色的裙子，头发盘在脑后，看起来很干练。她正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保安看见了苏晓，立刻换了副笑脸。“苏小姐，您来了。”苏晓没理会保安，
径直走到陈凡面前。“跟我来。”她转身，往里走。陈凡跟在她后面。他看着她的背影。
很直，很瘦。走起路来，高跟鞋敲着大理石地面，嗒，嗒，嗒，很有节奏。
她带他进了一个电梯。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气氛有点闷。“你怎么来了？
”苏晓先开口了。“来找李天泽。”“找他干什么？”陈凡没回答，反问她：“你刚才，
为什么要帮我？”苏晓看着电梯门上自己的倒影。“我只是在做我认为对的事。
”“你认为对的事？”电梯门开了。是顶楼。苏晓走了出去。“李天泽不在。
他今天没来公司。”“那他在哪？”“我不知道。”苏晓转过身，看着陈凡，“陈凡，
我们认识很久了。”“是。”“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哪样？”“这么……有攻击性。
”苏晓说，“你以前很安静，总是坐在角落里，不说话。”陈凡扯了扯嘴角。
“人都是会变的。”“因为那件事？”陈凡沉默了。“我知道你爸妈的事。
”苏晓的声音很轻，“我很抱歉。”陈凡抬起头，看着她。“抱歉有什么用？人死不能复生。
”“你想报仇？”“是。”“你斗不过李家的。”苏晓说，“他们比你想象的要强大得多。
”“总得试试。”苏晓看着他，眼神很复杂。有同情，有担忧，还有一点，他说不清的东西。
“网上那个帖子，是你发的？”“是。”“林娟也是你找的？”“是。”苏晓叹了口气。
“你把他逼得太紧，他会反咬一口的。”“我等着。”苏晓摇了摇头，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
递给他。“这是我的电话。如果你……如果你需要帮忙，可以打给我。”陈凡接过名片，
上面只有她的名字和电话。“为什么？”“我说了，我在做我认为对的事。”苏晓说完，
转身走了。陈凡站在原地，看着手里的名片。名片是硬的，边角有点锋利，硌着他的手心。
他忽然觉得，这个女人，比李天泽，要难懂得多。5陈凡刚走出李氏集团大楼，手机就响了。
是林娟打来的。电话一接通，就传来林娟带着哭腔的声音。“陈凡，不好了！他们来了！
他们来找我了！”“谁？”“李天泽的人！两个男的，黑衣服，就在我病房门口！
他们让我把帖子删了，不然……不然就对我家人不客气！”“你别怕！”陈凡说，
“我马上过去！”他挂了电话，立刻打车往医院赶。路上，他的心一直在往下沉。
他以为李家会走法律程序，会公关，会删帖。但他没想到，他们会这么直接，这么快。
他们这是在撕破脸。到了医院，他冲上楼，远远就看见林娟病房门口站着两个男的，
身材高大，一脸凶相，正在跟护士说着什么。陈凡的脚步慢了下来。他不能硬闯。
他躲在一个拐角，拿出手机，拨了个号。110。电话很快通了。“喂，110吗？
我要报案。市中心医院，住院部七楼，有人寻衅滋事，威胁病人。”说完，他挂了电话，
把手机调成静音，藏在口袋里。然后，他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你们干什么？
”他冲着那两个黑衣人喊了一声。两个黑衣人回头，看见是他，眼神一冷。
“又是你这个小子。上次没教训够？”“这里是医院，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
”陈凡挡在病房门口，“滚。”“哟呵？”其中一个男的笑了，“让你滚？你算个什么东西？
”说着，他就伸手来推陈凡。陈凡没躲，就让他推。那人推了一把，没推动。
陈凡跟钉在地上似的。那人有点意外，加大了力气。陈凡还是纹丝不动。
另一个男的也上来了，两个人一起推。陈凡的脸涨红了，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但他脚下，一步没退。“给我滚开！”他低吼一声，猛地一撞。两个黑衣人没防备，
被他撞得往后踉跄了好几步，其中一个差点摔倒。“妈的，找死！”两个男的都火了，
亮出了拳头，就冲了上来。陈凡眼睛都红了，也扑了上去。他不会打架，就是胡乱地挥拳头，
抓，咬，跟个疯狗一样。走廊里顿时乱成一团。护士的尖叫声，病人的惊呼声，
还有拳头打在身上的闷响。陈凡挨了好几下，疼得龇牙咧嘴，但他一声没吭，
就是缠着那两个人不放。就在这时，楼梯口传来一阵脚步声。“警察！都不许动！
”两个黑衣人动作一顿，看见穿着制服的警察，脸都白了。陈凡松开手，喘着粗气，
嘴角破了，渗出血来。警察走过来，看了看现场，又看了看陈凡。“谁报的警？”“我。
”陈凡举起手。“怎么回事？”陈凡指了指那两个黑衣人。“他们跑医院里来，
要打这个病房里的病人。”警察走到那两个黑衣人面前。“跟我们走一趟。
”两个黑衣人不敢反抗，被警察带走了。走廊里恢复了平静。陈凡这才觉得浑身疼，
跟散了架一样。他靠在墙上，慢慢滑坐到地上。病房门开了，林娟走出来，看着他，
眼睛红红的。“你……你没事吧？”陈凡摇摇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血牙。“没事。
”他想站起来，腿一软，又坐了回去。他这才看见，苏晓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她走过来，蹲下身，看着他脸上的伤。“疼吗？”她问。“不疼。
”陈凡说，“跟心里的疼比起来，这算什么。”苏晓从包里拿出纸巾，
轻轻地擦掉他嘴角的血。她的动作很轻，很温柔。她的手指，凉凉的，碰到他的皮肤，
让他起了一阵战栗。“你真是个疯子。”她说。“不疯，不成魔。”陈凡看着她，“你放心，
这事，没完。”6陈凡被苏晓拉起来了。“你跟我来。”苏晓说。
陈凡以为她要带他去处理伤口，结果苏晓把他带进了电梯，又按了顶楼的按钮。“去哪？
”“我的办公室。”电梯里，陈凡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不是香水，像是某种花的味道，
很清。他忽然想起，以前上学的时候，她座位旁边，就放着一个小盆栽，
开着一串小小的白花。那叫什么花来着？他忘了。苏晓的办公室很大，整面墙都是玻璃，
可以看到大半个城市的风景。她让陈凡坐下，然后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医药箱。“别动。
”她蹲下来，用棉签蘸了点碘伏，给他消毒。棉签碰到伤口，有点刺痛。陈凡嘶了一声。
“忍着点。”苏晓说，“都流血了，还说没事。”“这点小伤，算什么。
”“你就不怕他们下次来真的？”苏晓抬起头，看着他，“李天泽不是什么善茬。
你今天把他的人送进去了，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我等着。”陈凡说，“我等这一天，
等了好几年了。”苏晓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当年那件事，你查到什么了？
”陈凡看着窗外。“一点点。不够。”“需要帮忙吗？”“你能帮什么？”苏晓没说话，
继续给他擦药。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棉签摩擦皮肤的声音。“我快要跟李天泽订婚了。
”苏晓忽然说。陈凡的心，猛地沉了一下。他看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但她低着头，
他看不清。“为什么？”“家里的安排。”苏晓的声音很平淡，像在说别人的事，
“联姻而已。对我们这种家庭来说，很正常。”“你愿意？”“愿意不愿意，重要吗？
”苏晓抬起头，笑了，“我倒是想跟你一样，做个疯子。可我不敢。”陈凡的心，
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知道，她说的不是真话。他看着她。他看见她脑子里，
闪过很多东西。一个威严的中年男人，应该是她父亲。一堆文件，李氏集团的。
还有一张照片，是她小时候，跟一个很年轻的男人在一起，笑得很开心。那个男人，
他有点眼熟。他想看得更清楚一点，但画面一闪就没了。“你订婚了，还帮我？”陈凡问。
“我说了，我在做我认为对的事。”苏晓收拾好医药箱，“陈凡，我劝你一句，收手吧。
李家的水，很深。你查你爸妈那件事，会把自己也搭进去的。”“我的命，早就不是我的了。
”陈凡站起身，“从我爸妈没了那天起，我就死了。”他走到门口，停下来，回头看她。
“苏晓，谢谢你。”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苏晓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很久没动。
她拿起桌上的一个相框，照片上，是她和一个年轻男人的合影。那男人长得很秀气，
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她用手指，轻轻摩挲着照片上那个男人的脸。“哥，我该怎么办？
”7从李氏集团出来，陈凡直接去了网吧。他在网吧开了个包间，关上门，开始查东西。
他要查的，是苏晓。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查她。就是觉得，她身上有秘密。
一个跟她那温柔外表不符的，很深的秘密。他输入她的名字，信息不多。都是些官样文章，
什么苏氏集团千金，名媛，慈善晚宴之类的。没用。他换了个思路。他查苏氏集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