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屈辱的纪念日水晶吊灯的光砸下来，晃得人眼睛发酸。空气里混着香水味、酒气，
还有压低的谈笑。苏念站在宴会厅中央，像一件被摆放在最显眼位置的展品。腰背挺得笔直，
嘴角维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这是傅承烨要求的，扮演好“傅太太”的角色，无论何时。
“傅太太今晚这身礼服，真是衬得您气色格外好。”一个胖胖的男人举着杯过来，
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张总过奖了。”苏念微微颔首，声音温和，听不出情绪。她认得这人，
上次合作案里，没少给傅承烨使绊子。此刻的恭维，更像是一种试探。
傅承烨就在不远的地方，被人群簇拥着。黑色西装剪裁利落，衬得他身形越发挺拔。
他正侧耳听着一位长辈说话，神情专注，偶尔点头。似乎完全忘了她的存在。一年前的今天，
就是在这间酒店，她签下了那份改变命运的合约。
傅家提供的资金挽救了父亲濒临破产的公司，而她，付出了三年婚姻自由。
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脚踝处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新鞋有些磨脚。
她不动声色地将重心移到另一只脚上。这种细微的不适，比起此刻心口的沉闷，算不上什么。
“念念，一个人在这儿发呆？”一个娇柔的声音插进来。苏念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林薇薇。
傅承烨青梅竹马的玩伴，也是圈子里默认的、最有可能成为真正傅太太的人选。
她今天穿了件樱粉色的长裙，妆容精致，亲昵地挽住傅承烨刚刚空出来的手臂。“薇薇姐。
”苏念转身，脸上依旧是那个无懈可击的微笑。林薇薇上下打量她，
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我就说承烨怎么舍得让你落单。原来是和李伯伯谈正事。
”她语气轻快，话里的意味却沉甸甸的。“说起来，今天可是你们‘结婚’一周年呢。
时间过得真快，感觉昨天念念你还是个刚出校园的小姑娘，转眼就成了傅太太。
”她特意加重了“结婚”两个字，带着一丝戏谑。周围几个人的目光若有若无地飘过来，
带着看戏的兴致。谁不知道这场婚姻的本质？林薇薇的话，无异于当众掀开那层遮羞布。
傅承烨皱了皱眉，没说话，只是抽回了被林薇薇挽着的手臂，从侍者托盘里拿了杯香槟。
他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林薇薇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是啊，一年了。”苏念接过话，
声音平稳，“承烨念旧，非要办这个宴会。我说不必破费，他却不答应。
”她抬眼看向傅承烨，目光柔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妻子的嗔怪。
傅承烨迎上她的目光，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诧异，随即化为惯常的深邃。他举了举杯，
算是回应。这女人，今天似乎有些不同。往常这种场合，她更像一个漂亮的影子，安静，
顺从，很少主动开口。林薇薇碰了个软钉子，笑意淡了些。“承烨一向重情义。就算是合约，
也做到尽善尽美。”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然后转向傅承烨，声音又甜腻起来，
“承烨，王伯伯他们到了，正找你呢。好像有笔重要的生意要谈。”傅承烨“嗯”了一声，
对苏念道：“我过去一下。”苏念点头。“好。”看着那两人并肩离开的背影，男才女貌，
落在旁人眼里，般配得很。指甲不知不觉陷进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重情义？尽善尽美？
不过是确保这笔“投资”物有所值罢了。她这个傀儡，演技越好，傅承烨的面子就越足。
胃里有些空，她从长桌上取了一小块点心。刚送到唇边，
就听到旁边两位穿着华贵的太太的低语。“……就是她啊，苏家的女儿。为了钱嫁进来的。
”“嘘，小点声。不过也是，要不是傅家，苏家早就垮了。她这也算‘报恩’了。
”“长得倒是不错，可惜了……傅先生心里装的，怕是始终是林家那位。
”点心瞬间失去了所有味道，像木屑一样堵在喉咙口。她放下碟子，端起一杯清水，
慢慢喝了一口。冰凉的水滑过食道，暂时压下了那股翻涌的涩意。这些议论，她早已习惯。
从签下合约的那天起，她就知道自己会活在怎样的目光下。只是习惯，不代表不会痛。
她走向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城市的璀璨灯火。玻璃映出她模糊的身影，孤单，且格格不入。
一年前，父亲近乎哀求的眼神还在眼前。“念念，只有你能救公司了。
傅家开的条件……不算苛刻。三年，很快就过去了。”不算苛刻吗？用三年青春和尊严，
去换取家族的喘息之机。身后传来脚步声，沉稳有力。是傅承烨。“累了？”他站到她身边，
目光落在窗外的夜景上，并未看她。“还好。”苏念看着玻璃上他的倒影。这个男人，
即使近在咫尺，也感觉遥远得像隔着一片海。“刚才应对得不错。”他语气平淡，
像在评价一项工作。“分内之事。”苏念垂下眼。应对？指的是面对林薇薇的刁难，
还是那些窃窃私语？在他眼里，这一切大概都是需要“应对”的场面。一阵沉默。
只有宴会厅的喧嚣作为背景音。“明天有个慈善拍卖，需要你出席。”傅承烨打破沉默，
用的是不容置疑的陈述句。“知道了。”苏念应道。又是扮演恩爱夫妻的戏码。
她已经记不清这一年参加了多少这样的活动。像个提线木偶，按照他设定的剧本行动。
傅承烨似乎还想说什么，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屏幕，眉头微蹙，
转身走到稍远的地方接听。苏念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那片荒凉无声地蔓延。这场戏，
还要演多久？两年？七百多个日日夜夜？她还能不能撑到合约结束的那天？就在这时，
她手包里的手机也震动起来。嗡嗡的声音，在喧闹中并不起眼，却带着一种固执的节奏。
她拿出来，屏幕上跳跃着两个字：“妈妈”。这个时候打电话来？她心里掠过一丝疑惑。
母亲知道她今晚有宴会，通常不会打扰。她按下接听键，将手机贴近耳朵。“喂，妈？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异常兴奋，甚至带着颤抖的声音，背景音有些嘈杂，像是在机场或车站。
“念念！念念你听我说！你找个没人的地方，妈有件天大的事要告诉你！
”母亲的语气是苏念从未听过的激动，甚至有些语无伦次。那股不寻常的急切，像一根针，
刺破了她强撑的平静。她下意识地侧过身，用手虚掩着话筒，目光扫过喧闹的宴会厅。
傅承烨还在讲电话，背对着她。林薇薇正和几个朋友谈笑风生。“妈，你说。我在听。
”她压低声音，心跳莫名快了几拍。2 回忆：签字的钢笔母亲的声音穿透耳膜，
带着一种不真切的尖锐。苏念的手指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宴会厅的喧嚣像潮水般退去，
只剩下电话那头急促的呼吸。“妈，你慢点说。什么天大的事？”她转过身，
面朝冰冷的玻璃窗，试图隔绝身后的世界。“钱！念念，是钱！很多很多钱！
”母亲的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几乎破音，“你曾外祖父！你记得我跟你提过的，
很早就去了南洋的那个曾外祖父吗？他……他不是普通生意人！他留下了信托基金！
律师刚找到我，手续全都办妥了！”信托基金。南洋。曾外祖父。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
像一道强光，刺得苏念头脑发晕。她下意识地重复：“信托基金？”“对！
一笔……一笔想象不到的数字！”母亲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那份颤抖，“我们不用再愁了！
再也不用了！你爸爸的公司有救了！你也不用……不用再在傅家受委屈了！”最后那句话，
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苏念记忆的锁。一股强烈的酸涩冲上鼻腔，她用力抿住嘴唇，
才没让那声哽咽逸出。不用受委屈了？她抬眼，玻璃窗上模糊映出她苍白的面孔，
还有身后那个衣香鬓影、却让她窒息的世界。“具体……有多少？”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
干涩得不像她自己的。母亲报出一个数字。苏念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她伸手扶住窗框，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上来，证实这不是梦境。那个数字，
庞大到足以买下好几个傅承烨正在苦苦支撑的那个子公司。庞大到，
足以彻底打败她此刻脚下所站的这个看似坚固的世界。“律师文件……都确认了？
”她需要再次确认。“确认了！白纸黑字，公章齐全！妈还能骗你不成？”母亲语气笃定，
“念念，你说话方便吗？妈这就订机票，过去找你！我们当面说！”“不，妈。
”苏念迅速打断，“你先别来。这边……宴会还没结束。”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
努力让声音恢复平静，“你在家等着，我这边一结束就回去。详细情况，我们见面谈。
”“好，好，妈在家等你！”母亲的声音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喜悦。通话结束。
苏念缓缓放下手机，屏幕暗下去。掌心的汗濡湿了机壳。她站在那里，背对着整个宴会厅，
一动不动。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一下，又一下。那个数字在脑海里反复回响，
每一个零都像一块巨石，砸碎了过去一年里所有的隐忍和委屈。不用再受委屈了。
她的目光落在玻璃窗倒影中，那个站在人群边缘、独自讲电话的傅承烨身上。他背脊挺直，
侧脸线条冷硬，依旧是那个掌控一切的模样。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混着一种冰冷的清醒，
从脚底升起，迅速流遍四肢百骸。她慢慢直起身，松开了扶着窗框的手。指尖的冰凉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热的、逐渐坚定的触感。她转过身，重新面向那片灯火辉煌。
目光扫过谈笑风生的宾客，扫过林薇薇娇笑的脸，最后，
定格在刚刚结束通话、正朝她这边望过来的傅承烨身上。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
傅承烨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敏锐地察觉到，苏念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那种惯常的、带着些许疏离的温顺，也不是片刻前被林薇薇刁难时强装的镇定。
那里面，多了些他看不懂的东西。一种极其沉静的，甚至是……锐利的东西。
他朝她走了过来。“谁的电话？”他问，语气是惯常的掌控姿态。苏念抬起眼，
平静地迎上他的审视。“我妈。”“有事？”傅承烨站在她面前，
身高带来的压迫感依旧存在。但奇怪的是，苏念突然觉得，
这种压迫感不再像以前那样让她想要退缩。“没什么大事。”她微微扯动嘴角，
一个极淡的、几乎算不上笑的弧度，“家里一点琐事。”傅承烨盯着她，
试图从她脸上找出破绽。但她表现得太过平静，平静得反常。刚才接电话时，
他分明看到她肩膀瞬间的僵硬。“琐事需要躲到角落接听？”他追问，
带着一丝不容敷衍的意味。苏念的心跳平稳下来。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速度。“母亲想我了，多聊了几句。
怕打扰到宴会气氛。”她顿了顿，补充道，“傅总连员工接家里电话也要过问吗？
”傅承烨眸色沉了沉。她很少用这种带着轻微反诘的语气跟他说话。员工？她是在提醒他，
他们之间只是一场交易？“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他声音冷了几分，
“傅太太不该有任何失仪的行为。”“我一直记得。”苏念接口，语气听不出波澜，
“扮演好傅太太，是我的职责。”她着重咬了“职责”两个字。就在这时，
林薇薇端着两杯酒，袅袅娜娜地走了过来。“承烨，苏念，你们躲在这里说什么悄悄话呢？
”她笑着将一杯酒递给傅承烨，另一杯自己拿着，仿佛完全没看见苏念。苏念没理会她，
目光依旧落在傅承烨脸上。“傅总要是没有其他‘指示’，我想先去下洗手间。
”傅承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双眼睛里情绪难辨。他最终点了点头。苏念微微颔首，
转身离开。脚步不疾不徐，腰背挺得笔直。走向洗手间的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
吞没了脚步声。周围安静下来。她推开洗手间厚重的门，反手锁上。
巨大的镜子里映出她的脸。苍白，但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她走到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
冷水哗哗流下。她将手伸到水下，刺骨的凉意让她打了个激灵。不用再受委屈了。
母亲的话再次响起。伴随着这句话涌上来的，是一年前那个下午的画面，清晰得如同昨日。
那也是这样一个让人透不过气的天气。不是在豪华酒店，而是在傅承烨办公室外的会客室。
冰冷的真皮沙发，空气里是消毒水和昂贵木材混合的味道。父亲坐在她旁边，双手紧握，
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他一遍遍地看着手表，嘴唇翕动，
却发不出声音。对面的门开了。傅承烨的助理走出来，面无表情。“苏先生，苏小姐，
傅总请你们进去。”办公室大得空旷。傅承烨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身后是整面落地窗，
城市匍匐在他脚下。他手里拿着一支黑色的钢笔，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光洁的桌面。
发出笃、笃、笃的轻响。那声音，敲在苏念的心上。没有寒暄。
傅承烨直接将一份文件推到她面前。“这是合约。三年。
期间你需要履行作为傅太太的一切公开义务。傅家会注资解决苏氏的危机。三年后，离婚，
你净身出户。”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像在陈述一份商业计划书。她拿起那份文件。纸张很厚，
条款密密麻麻。每一个字都像针，扎着她的眼睛。她看到父亲投来的哀求目光，
看到傅承烨那双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睛。“笔。”她听到自己说。声音沙哑。
傅承烨将那支敲击桌面的钢笔递了过来。金属笔身，很凉，像一块冰。她接过笔，
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翻开合同的最后一页，乙方签名处一片空白。她吸了一口气，
笔尖落在纸上。黑色的墨水晕开，写下第一个字：苏。每一笔都重若千钧。
她能感觉到傅承烨的视线落在她头顶，带着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或许只是居高临下的评估。签完名字，她放下笔。钢笔和桌面接触，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那一瞬间，她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体里被抽走了。尊严，
或许还有对未来的那点微末期望。傅承烨拿起合同，扫了一眼签名，
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转瞬即逝。“合作愉快，苏小姐。”他说。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苏念关掉水龙头，抽出几张纸巾，慢慢擦干手上的水渍。镜子里的人，
眼神已经彻底冷静下来。那支冰凉的钢笔，那份沉重的合约，
那个签下名字时仿佛被掏空的自己……都过去了。母亲的那个电话，像一道惊雷，
劈开了困住她的牢笼。现在，她看到了外面的光。她将揉皱的纸巾扔进垃圾桶，
整理了一下鬓角的碎发。镜子里的女人，面容依旧柔美，但眼底深处，
有什么东西已经破土而出，坚硬，且带着锋芒。傅承烨以为一切尽在掌握。
林薇薇还在做着傅太太的美梦。他们都不知道，游戏规则，从这一刻起，已经变了。
苏念拉开门，走了出去。走廊尽头，宴会厅的光影喧嚣依旧。她一步一步，朝着那片光走去。
脚步平稳，没有丝毫迟疑。傅承烨站在原处，看着苏念消失在走廊拐角。
林薇薇在他身边娇声说着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摩挲着手中的酒杯，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苏念刚才那个平静得过分眼神，以及她离开时挺直的背影。
一种极其细微的、脱离掌控的感觉，第一次悄然浮上心头。
3 妈妈的“摊牌”宴会终于散了。坐进傅家派来的车里，苏念靠在后座，闭着眼。
车窗外的霓虹灯光流水般滑过她的脸颊，明暗交替。司机专注地看着前方，
车内只有引擎低沉的运行声。傅承烨坐在她旁边，处理着手机上的邮件。他的存在感很强，
即使不说话，也让空气变得稀薄。整个回程，两人没有任何交流。苏念乐得清静，
她的脑子很乱，又异常清醒。母亲电话里透露的信息，像一块投入湖面的巨石，
激起的波澜尚未平息，反而扩散出更多需要思考的纹路。车停在别墅门前。傅承烨率先下车，
没等她，径直走向大门。苏念跟在他身后，脚步不急不缓。“明天上午十点，
司机来接你去拍卖会。”在玄关换鞋时，傅承烨头也不回地交代，语气是惯常的命令式。
“嗯。”苏念应了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傅承烨动作顿了一下，似乎想回头看她一眼，
但最终没有。他转身上了楼。苏念站在原地，听着他的脚步声消失在二楼书房方向。
她深吸一口气，没有回主卧，而是转身走向客房附带的那个小起居室。关上门，
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她立刻拿出手机，拨通了母亲的号码。电话几乎是被秒接。“念念！
你回来了？”母亲的声音依旧带着亢奋后的沙哑，但多了几分急切。“妈，我到家了。
你现在详细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苏念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别墅区很安静，
只有路灯孤零零地亮着。“就是妈在电话里说的那样！你曾外祖父，
不是我们想的那个普通商人。他在南洋的生意做得非常大，留下了专门的家族信托。
之前一直没人找到我们这支，是律师费了好大功夫才联系上的。”母亲语速很快，
“文件我都看过了，真的！千真万确！”“律师可靠吗？资金来源清晰吗？
有没有什么附加条件？”苏念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冷静得不像在谈论一笔天降横财。
一年在傅家的经历，让她习惯了审视任何看似有利可图的事情背后可能隐藏的代价。“可靠！
是很有名的大律师事务所！资金很干净，就是遗产继承。
条件……条件就是这笔钱由我们自由支配。”母亲努力回忆着律师的说辞，“念念，
妈知道这听起来像做梦，但都是真的！我们……我们真的不用再怕了！”最后那句话，
带着哽咽。苏念能想象到电话那头，母亲可能已经泪流满面。这一年来，家里的压力，
父亲的愁苦，她的牺牲，母亲都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一股热流涌上苏念的眼眶，
她用力眨回去。“妈，你把律师的联系方式，还有你能记住的关键文件信息，都发给我。
”“好，好，我马上发！”母亲连忙答应，“念念，你打算怎么办？
是不是可以……可以离开傅家了？”离开傅家。这四个字像钟声，在苏念心里重重敲响。
她沉默了几秒。“妈，这件事，先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包括爸爸。”“为什么？
你爸爸知道了肯定会高兴坏的！”“正因为如此，才更不能说。”苏念的声音低沉下去，
“爸的性子你知道，藏不住事。万一走漏风声，在一切没有落实之前，只会平添麻烦。
”更重要的是，她需要时间，来消化，来计划。这笔钱不是终点，而是一个全新的，
充满未知的起点。她不能再像一年前那样，被动地接受安排。母亲似乎明白了她的顾虑。
“好，妈听你的，谁也不说。那……那你和承烨……”“我会处理。”苏念打断母亲，
语气不容置疑，“妈，你早点休息。等我消息。”结束通话，
母亲很快通过短信发来了律师事务所的名字、经办律师的姓名和电话。
苏念盯着那串数字和名字，用手机浏览器快速搜索了一下。结果显示，
这确实是一家信誉卓著、专攻跨境遗产和财富管理的国际律所。心底最后一丝疑虑被打消。
巨大的真实感席卷而来，让她手脚有些发软。她扶着窗框，慢慢坐到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真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她不再是那个需要靠婚姻契约来维系家族生意的苏念。
她拥有了难以想象的财富，拥有了选择的权利。这种认知，像一股暖流，
缓慢而坚定地渗透进她冰封了一年的心脏。她想起宴会上林薇薇挑衅的眼神，
想起傅承烨理所当然的掌控姿态，想起那些窃窃私语和怜悯的目光。过去，
这些像石头一样压着她。现在，这些石头似乎突然失去了重量。自由支配。
她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这意味着，她可以立刻偿还傅家的“资助”，解除那份屈辱的合约。
她可以帮父亲彻底稳住公司，甚至做得更大。她可以去做任何她以前想做而不能做的事。
但是，然后呢？直接走到傅承烨面前，甩出支票，宣布合约结束？这很痛快，
符合她此刻内心叫嚣的冲动。但……然后呢？让傅承烨和林薇薇看一场“暴发户”的戏码？
让圈子里的人继续在背后议论，苏家不过是运气好，靠一笔横财翻了身？不。这不够。
傅承烨最看重什么？利益，掌控，还有他那不容挑衅的权威。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失控，
就是被曾经俯视的人超越。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苏念的脑海。
冰冷，清晰，带着一丝复仇般的快意。她拿起手机，没有拨打母亲发来的律师电话，
而是点开了一个几乎从未联系过的头像。那是她大学时代关系最好的一位学姐，
毕业后进了投行，专攻企业并购，是圈内小有名气的精英。她们曾经无话不谈，
但在苏念“嫁入”傅家后，联系就淡了。学姐曾委婉地表达过不认同，
苏念则因自身的处境而刻意疏远。她斟酌着用词，发了一条信息过去：“学姐，睡了吗？
想向你咨询一些关于企业并购，特别是……针对经营不善的子公司进行收购的流程和要点。
有点私人兴趣。”信息发出去后，苏念将手机握在手里，指尖微微发烫。
她知道这个时间点发信息很冒昧，但她需要专业的信息，越快越好。而这位学姐，
是她目前唯一能信任且具备相关专业知识的人。等待回复的时间变得漫长。
每一秒都像是在验证她这个突然冒出的念头是否荒谬。几分钟后，手机屏幕亮了。
学姐回复得言简意赅：“刚下班。收购？你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电话说？
”苏念深吸一口气，回复：“好。方便现在吗？”几乎是立刻，学姐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苏念按下接听键，走到起居室最里面的角落。“念念？”学姐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但很清晰，“出什么事了？怎么想起问收购的事情？跟傅家有关？”苏念没有直接回答。
“学姐，我先问你，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想收购一家公司，
这家公司目前属于一个更大的集团，但经营状况不佳，集团有剥离它的意向。操作起来，
难度大吗？”电话那头的学姐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思考。“理论上可行。关键看价格、谈判，
以及……收购方的实力和决心。念念，你到底想做什么？”苏念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有力而平稳。“学姐，我现在还不能说太多。但请你相信我，我需要了解这些。非常需要。
”学姐又停顿了一下，再开口时，语气变得严肃而专业。“好。既然你问，我就告诉你。
首先，你需要明确目标……其次，资金证明是关键，没有实打实的资金，一切免谈……第三，
谈判策略……第四，可能遇到的阻力……”学姐条理清晰，语速不快，
将复杂的收购流程拆解成苏念能够理解的要点。苏念认真地听着，不时提出一两个问题。
她发现，当抛开情绪，纯粹从商业角度思考时，那个疯狂的念头似乎并非异想天开。
通话持续了近半小时。结束时，学姐最后说：“念念，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
但听起来不是小事。如果需要帮助，或者想找人聊聊，随时找我。记住，做事之前，
谋定而后动。”“我知道。谢谢你，学姐。”苏念由衷地道谢。挂断电话，
苏念感觉自己像是完成了一次重要的充电。学姐的话，给她模糊的计划注入了骨架。
她不再是凭着一股冲动，而是开始有了清晰的思路。她重新坐回沙发，打开手机备忘录，
开始记录刚才通话的要点，梳理自己的想法。夜色越来越深，
别墅里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但她毫无睡意，大脑处于一种奇异的兴奋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停在了起居室门口。接着，是两下克制的敲门声。
苏念动作一顿，迅速锁上手机屏幕，抬起头。“还没睡？”傅承烨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听不出情绪。4 从傀儡到女王门外的声音让苏念指尖微顿。她将手机屏幕朝下，
扣在沙发上，才开口回应。“还没。有事？”语调平稳，听不出丝毫慌乱。门外静默了一瞬。
傅承烨似乎没料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简单的反问。他通常不会在这个时间点过来找她。一年来，
他们保持着泾渭分明的界限，除了必要的公开场合，私下交流极少。“明天拍卖会的资料，
助理刚发过来。有几件藏品可能需要你出面竞拍。”傅承烨的声音透过门板，略显沉闷。
“好。你发我邮箱吧，我稍后看。”苏念没有开门的意思。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傅承烨显然察觉到了她的异常。若是往常，她会立刻开门，接过资料，
或者至少表示会尽快查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隔着门，
用近乎公事公办的语气将他挡在外面。“你在里面做什么？”他换了个问题，
语气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整理一些东西。”苏念回答得模糊，却滴水不漏。
“资料我会看，确保不会耽误明天的事情。”这话听起来无可挑剔，甚至带着合作的态度，
但那种疏离感却挥之不去。傅承烨站在门外，能感觉到那扇门后竖起的无形屏障。
他想起晚宴上她接完电话后的眼神，以及回来路上那种异样的平静。“早点休息。”最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