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皆知,江南金玉坊的钱老板断了我们云锦坊的蚕丝。他想看我跪地求饶。
想看我爹气绝身亡。想把我沈家的百年招牌踩在脚下。管事们急得火烧眉毛,
账房先生彻夜难眠。连我那未过门的夫家,都连夜送来了退婚书。所有人都等着看我的笑话,
看我一个弱女子如何败光家业。可他们不知道。蚕丝,只是锦缎的一种。而我手里,
有比黄金更珍贵的方子。他钱万通以为自己是执棋人,垄断了棋盘上的所有通路。
我沈舒然要告诉他。当棋子不够用的时候,一个聪明人,会选择直接掀了整个棋盘。这盘棋,
我不想下了。我要开一局新的。1铺子里的空气是黏的,湿的,带着一股子绝望的霉味儿。
几个老师傅蹲在墙角,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雾把他们的脸熏得看不清。
账房刘叔的算盘珠子,三天没响了。他坐在那儿,看着空荡荡的账本,两眼发直。“东家,
没丝了,一寸都没了。”“苏州、湖州、杭州……所有的丝行都说,今年的新丝,
全被金玉坊的钱老板包了。”“他放话出来,一根丝都不会流到我们云锦坊。
”说话的是王管事,他额头上的汗,把头发都浸湿了,一绺一绺贴着。他嘴唇哆嗦,
手里的茶杯都在晃。我坐在主位上,手指轻轻敲着紫檀木的桌面。一下,两下。
屋子里几十号人,心都跟着我这敲击声一颤一颤的。我爹半月前急火攻心,病倒了。
偌大的云锦坊,现在是我说了算。沈舒然,年方十九,一个还没出阁的姑娘家。在他们眼里,
我就是个镇不住场子的黄毛丫头。“慌什么。”我开口,声音不大,但很清楚。
“天塌不下来。”我端起手边的茶盏,揭开盖子,吹了吹浮沫。茶是今年的新龙井,
入口微苦,回甘清甜。王管事看我还有心思喝茶,急得快要蹦起来。“我的大小姐!
这不是天塌下来是什么?!”“没有蚕丝,我们拿什么织锦?织不出锦,
下个月给宫里的贡品拿什么交差?”“交不出贡品,那是欺君之罪,要掉脑袋的!
”他嗓门很大,震得屋梁上的灰都往下掉。几个年轻的伙计,脸都吓白了。我放下茶盏,
盖子和杯沿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屋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
都钉在我脸上。他们想从我脸上看到恐惧,看到慌乱,看到一个十九岁姑娘该有的无助。
我让他们失望了。我笑了笑,很温和。“王叔,我问你,我们云锦坊的招牌,靠的是什么?
”王管事一愣,下意识回答:“是……是手艺。”“对,是手艺。”我点点头。
“我们有全江南最好的织娘,有传承百年的云锦十六道工序,
有别人模仿不来的独门染色秘方。”“这些,钱万通能买走吗?”王管事张了张嘴,
没说出话。“他能买走蚕丝,但他买不走织娘的手,更买不走我们的脑子。”我站起身,
走到众人中间。“锦缎,非得用蚕丝才能做吗?”这话一出,满屋哗然。
一个白胡子老师傅站起来,他是我们坊里资格最老的织造师傅,姓周。“大小姐,
话不能这么说。自古以来,锦缎就是蚕丝织就,不然怎么叫‘锦’?”“是啊,不用蚕丝,
那叫布,不叫锦!”“棉布、麻布,那是乡下人穿的,怎么能当贡品?”质疑声四起。
他们看我的眼神,从担忧变成了怀疑,甚至有点怜悯。觉得我可能是被逼疯了,
开始说胡话了。我没解释。我只是走到周师傅面前,对他行了个晚辈礼。“周师傅,
您信不信我?”周师傅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犹豫。他看着我长大,知道我的脾气。
看着柔顺,骨子里硬得很。他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大小姐说的话,老头子我信。”“好。
”我转向所有人。“从今天起,坊里所有织机,全部停工。所有织娘,带薪休假。”“王叔,
你去城外,把我们南郊那几间旧仓库都打扫出来,越大越好。”“刘叔,
你把库里所有的现银都取出来,我有大用。”指令一条条下去,不容置喙。他们虽然不理解,
但还是应声去办了。偌大的铺子,很快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走到后院,那里有一间小屋,
常年上锁。是我娘留给我的。打开锁,一股淡淡的草木香气扑面而来。屋子里,
没有一寸布匹。只有一排排的架子,上面放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植物。有雪白的棉花,
有从海外运来的木棉,还有一些他们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东西。角落里,
放着一台小小的、样式古怪的织机。这是我的秘密。也是云锦坊的底牌。钱万通,
你以为你赢了?你看到的,只是我想让你看到的。游戏,现在才刚刚开始。2第二天下午,
金玉坊的钱万通来了。他来得很高调。八抬大轿,鸣锣开道,排场比知府大人出门还大。
轿子停在我们云锦坊门口,把整条街都堵了。他挺着个大肚子,穿着一身金灿灿的蚕丝袍子,
袍子上绣的不是祥云,是铜钱。俗不可耐。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手里捧着人参鹿茸,
一脸的假笑。“哎呀,沈贤侄女,听说沈老板病了,我这心里头,难受啊!”他人还没进门,
声音就先传进来了。嗓门洪亮,中气十足,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来看我们家的笑话了。
我正在堂中算账,头也没抬。“钱老板有心了,家父只是偶感风寒,不劳挂念。
”王管事站在我身后,气得脸都绿了,拳头捏得咯咯响。我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跟这种人动气,不值得。钱万通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小眼睛在我空荡荡的铺子里扫了一圈。
织机都停了,织娘们也放假了。往日里人声鼎沸的云锦坊,今天冷清得能听见回声。
他脸上的得意,藏都藏不住。“贤侄女啊,你看看,这么大的家业,你一个姑娘家撑着,
多辛苦。”他坐到我对面,自顾自地倒了杯茶,呷了一口,又嫌弃地吐回杯里。“这茶,
也该换换了。”我停下手中的笔,终于正眼看他。“钱老板今天来,
就是为了指点我家的茶叶?”他哈哈大笑,肥肉乱颤。“不不不,我是来帮你的。
”他身子前倾,压低了声音,一股子陈年油腻味扑面而来。“贤侄女,明人不说暗话。
江南的丝,现在都在我手里。”“你爹这次是栽了,栽得明明白白。你个小丫头,
还能翻出天去?”“不过呢,我也不是不讲情面的人。”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
推到我面前。“这是收购文书。把你云锦坊的地契、秘方,还有那些织娘的卖身契,
都转给我。”“我给你这个数。”他伸出五根肥硕的手指。“五千两白银。
够你和你爹下半辈子吃穿不愁了。”我看着那张纸,没动。五千两?
我们云锦坊光是堂上这张紫檀木桌子,就不止这个价。他这是在羞辱我。
王管事在后面已经忍不住了,破口大骂。“姓钱的!你他娘的欺人太甚!趁火打劫!
”钱万通眼皮都没抬一下。“怎么?嫌少?”“沈贤侄女,你要想清楚。过了这个村,
可就没这个店了。”“没有丝,你这云锦坊就是个空壳子。不出一个月,就得关门大吉。
”“到时候,别说五千两,五百两都没人要。”他说得没错。在所有人看来,这就是个死局。
我拿起那张纸,看都没看,直接扔进了手边的炭盆里。纸张卷曲,变黑,很快化为灰烬。
钱万通的脸色沉了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意思就是,钱老板的‘好意’,我心领了。
”我站起身,个子比坐着的他高出一个头。“云锦坊是我沈家的,过去是,现在是,
将来也是。”“至于贡品的事,更不劳您费心。一个月后,织造大会上,
我们自会交出让皇上满意的贡品。”“倒是钱老板,囤了那么多蚕丝,可要想好销路。
”“毕竟,蚕丝这东西,娇贵得很。要是受了潮,生了虫,那可就真成一堆废物了。
”我的话,不软不硬,像一根细针,精准地扎在了他的痛处。他囤积居奇,确实有风险。
那么大量的蚕丝,仓储就是个大问题。他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像开了染坊。“好,好,好!
”他连说三个好字,猛地站起来,差点撞翻了桌子。“沈舒然,
你果然跟你那个死鬼老爹一样,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我倒要看看,一个月后,
你拿什么去交差!”“到时候,我看你还嘴不嘴硬!”他一甩袖子,气冲冲地走了。
留下一屋子的油腻味。王管事这才敢上前。“大小姐,您……您怎么就答应了?
”“那可是一个月后啊!我们去哪儿弄丝啊!”我看着门口钱万通远去的背影,
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王叔,谁说我要用丝了?”我转身,看着一脸迷茫的王管事。“去,
告诉周师傅他们,可以开工了。”“开什么工?”“开新工。织一种,
他们从没见过的‘锦’。”3云锦坊关门了。谢绝一切访客。从外面看,大门紧闭,
悄无声息,一副坐以待毙的样子。城里的流言传得更凶了。有人说,我受不了打击,
在后院上吊了。有人说,我爹已经被我气死了,草席一卷埋了。还有人说,
我卷了坊里剩下的银子,跟野男人跑了。说什么的都有。金玉坊的钱万通,
更是每天派人守在我家门口,就等着我们挂白幡。他们不知道,云锦坊的后院,
现在是全城最热闹的地方。南郊仓库里的东西,已经分批秘密运了进来。那些雪白的棉花,
金黄的木棉,还有一些闪着奇特光泽的植物纤维。周师傅和几个最信得过的老师傅,
第一次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大小姐……这……这是什么?
”周师傅捧着一团处理过的木棉絮,触感柔软,光泽温润。“这东西,能织布?
”“不是织布。”我纠正他。“是织锦。”我拿出一本厚厚的手札。那是我娘的遗物。
我娘不是江南人,她来自遥远的海上仙山,那是她跟我说的。她懂很多奇特的草木之术。
这本手札里,记载的不是织造工艺,而是材料学。如何将不同的植物纤维,
通过特殊的工艺进行混纺,制造出媲美甚至超越丝绸的织物。我指着手札上的图样,
对周师傅他们解释。“这种木棉,絮短,但轻盈保暖。这种天丝,
是我让人从一种特殊树木的浆液里提取的,韧性极好,光泽堪比珍珠。
”“将它们按三比七的比例混合,用我娘改良过的纺车纺成线。”“这种线,
我叫它‘云丝’。”“用云丝织出来的锦,我叫它‘云锦’。和我们云锦坊同名。
”老师傅们半信半疑。他们一辈子都在和蚕丝打交道。
现在让他们用这些“乱七八糟”的草木来织最精贵的锦缎,简直是在挑战他们的信仰。
“大小姐,这……这能行吗?”“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我打断他们。“老祖宗要是活在今天,看到有比蚕丝更好更便宜的材料,
他会抱着旧规矩不放,眼睁睁看着家业被毁吗?”一句话,问得他们哑口无言。
我也不逼他们。我走到那台小织机前,亲自动手。纺线,上机,调梭。我的动作很熟练。
这些年,我每天晚上都会在这里待两个时辰。这台织机,比我最好的朋友还要亲。很快,
一小片织物在我手下成型。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光泽。比丝绸更柔和,比锦缎更明亮。
在烛光下,像流动的月光,又像揉碎的星辰。我把那片布料递给周师傅。他颤抖着手接过去。
放到眼前,细细地看。用粗糙的手指,轻轻地摩挲。他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从震惊,
到狂喜,最后是难以置信。“天呐……”他喃喃自语。“这……这手感,
这光泽……比顶级的湖丝还要好!”“这真的是……那些棉花木头做出来的?
”其他几个老师傅也围了上来,争相传看那块小小的布料。每个人脸上的表情,
都和周师傅一样。那是织了一辈子布的匠人,看到神迹时的表情。我笑了。“周师傅,现在,
您还觉得老祖宗的规矩不能改吗?”周师傅老脸一红,随即把胸脯拍得邦邦响。“大小姐,
您说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这要是能成,可是咱们江南织造业开天辟地头一回啊!
”“什么金玉坊,到时候给他提鞋都不配!”士气,一下子就起来了。接下来半个多月,
整个后院灯火通明。几十个老师傅吃住都在这里。他们热情高涨,
像一群第一次拿到新玩具的孩子。研究配比,改良工艺,调试织机。失败了无数次。
有时候纺出的线一拉就断,有时候织出的布颜色发暗。但没有一个人放弃。我陪着他们。
给他们端茶送水,和他们一起讨论问题。手札上的理论是死的,实践起来有无数的变量。
空气的湿度,浸泡的时间,煮浆的火候。每一个细节,都可能影响最终的成品。
我们一点点摸索,一点点改进。终于,在距离织造大会还有十天的时候。
第一匹完美的“云锦”,诞生了。那匹锦缎铺在院子的石板上,月光洒下来,
整个院子都被照亮了。它薄如蝉翼,却韧性十足。色泽流转,仿佛有生命一般。
所有人都看呆了。周师傅激动得老泪纵横,抱着那匹布,像抱着自己的亲孙子。我知道,
我们成了。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不,东风也不欠。这场戏的东风,得由我自己来唱。
4就在第一匹云锦织成的那天晚上,张家来了。张家是城南的米商,和我家算是门当户对。
我和张家的二公子张启明,有婚约在身。从小订下的娃娃亲。过去,张家人见了我,
都是一口一个“舒然侄女”,亲热得很。今天来的是张夫人,我的准婆婆。她板着一张脸,
身后跟着两个仆妇,气势汹汹,像是来捉奸的。连门都没让通报,直接闯进了前厅。
我刚从后院出来,身上还带着草木浆液的味道。“张伯母,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我客气地问。她上下打量我一眼,眼神里全是嫌弃。“沈舒然,我当不起你这一声伯母。
”她从袖子里甩出一纸文书,扔在地上。“这是退婚书。从此以后,你和我们启明,
男婚女嫁,各不相干!”退婚书。我心里冷笑一声。终于还是来了。我料到他们会来,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迫不及“待。“理由呢?”我问,声音很平静。“理由?
”张夫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还好意思问我理由?”“你爹病得快死了,
你家的生意一败涂地,马上就要破产了!你一个败家女,凭什么嫁到我们张家?
”“我们张家虽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也丢不起这个人!”她的话,又尖又刻薄,
像刀子一样。旁边的王管事听得义愤填膺,想上前理论,被我拦住了。我弯腰,
捡起地上的退婚书。上面的字写得龙飞凤舞,生怕别人不认识。我仔细看了看,然后叠好。
“好,这婚,我退了。”我说。张夫人大概没想到我答应得这么干脆。
她准备了一肚子骂人的话,一下子都堵在了嗓子眼。她愣了一下,
随即又换上了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算你识相。”“我们启明,前途无量。
早就该跟你这个扫把星断干净了。”“你以后,别再来纠缠他。”我没理她。
我走到柜台后面,拿出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支成色极好的羊脂玉簪。这是当年订婚时,
张家送来的信物。我把锦盒推到她面前。“信物,还给你们。”张夫人看了一眼玉簪,
眼里闪过一丝贪婪,但还是故作姿态地哼了一声。我顿了顿,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沓纸。
是账本。“另外,还有些账,我们得算一算。”我翻开账本。“三年前,张家资金周转不开,
从我云锦坊借了三千两银子,说好一年归还,至今未还。”“去年,张公子在**欠了钱,
是我爹出面替他还的,五百两。”“还有这几年来,你们家从我这里拿走的各色绸缎,
逢年过节的礼品,零零总总,加起来一共是五千三百二十七两。”我把算盘拨得噼啪响。
“张伯母,咱们都是生意人,亲兄弟明算账。”“既然婚约作废,那这些钱,
是不是也该还了?”张夫人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她没想到我会在这个时候提钱。
更没想到,我把账记得这么清楚,一笔一笔,有据可查。“你……你血口喷人!
”她指着我的鼻子骂。“那些……那些都是你们沈家自愿送的!是聘礼!”“哦?
”我挑了挑眉。“聘礼?我怎么记得,当初说好的是,
这些算是借给我未来夫君做生意的本钱。白纸黑字,都在这里。”我把借据拍在桌上。
上面清清楚楚,有张启明的画押。张夫人彻底没话说了。她想耍赖,
但看着我身后站着的几个高大的伙计,又不敢。只能气得浑身发抖。“沈舒然!
你……你给我等着!”“你别以为这事就这么完了!”她撂下一句狠话,抓起桌上的玉簪,
灰溜溜地走了。看着她的背影,我心里没有半点波澜。锦上添花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人少。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这些道理,我爹从小就教我。我只是没想到,人心的凉薄,
可以到这种地地步。也好。正好借这个机会,把一些不相干的人,都清理干净。
省得以后看着心烦。王管事走上前来,一脸解气。“大小姐,干得漂亮!
就该这么对付这帮白眼狼!”随即,他又担忧起来。“可是……这么一来,
您的名声……”一个被夫家退婚的女人,在外面是很难抬起头做人的。“名声?”我笑了。
“王叔,一个女人家,名声能当饭吃吗?”“能帮我还债吗?能帮我们云锦坊东山再起吗?
”“不能。”我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能靠得住的,从来都只有自己手里的本事,
和口袋里的银子。”“其他的,都是虚的。”夜色中,我的目光,比星辰还要亮。
5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江南织造大会,如期而至。这是江南织造行业一年一度的盛会。
一来是各大绸缎庄展示新品,争夺市场。二来,也是最重要的,是由织造司的大人,
亲自评选今年的御用贡品。谁能拿下贡品的资格,就等于拿到了皇商的身份。
那不仅是泼天的富贵,更是无上的荣耀。往年,这个资格,都是我们云锦坊和金玉坊在争。
今年,所有人都觉得,已经毫无悬念了。会场设在城中心的织女庙前广场。一大早,
这里就已经是人山人海。各大绸缎庄都搭起了高高的展台,挂出了自家最得意的作品。
最气派的,自然是金玉坊的展台。纯金的牌匾,大红的绸缎,请了戏班子在旁边敲锣打鼓,
热闹非凡。钱万通穿着一身崭新的绛紫色锦袍,站在台前,意气风发,接受着众人的恭维。
“钱老板,恭喜恭喜啊!”“是啊,今年的皇商,非您莫属了!
”“以后还请钱老板多多提携啊!”钱万通笑得合不拢嘴,大肚子一颠一颠的。他的目光,
不时地往广场入口瞟。他在等我。等我来,看我出丑。我们云锦坊的展台,
在最偏僻的角落里。又小又旧,连块像样的招牌都没有。和周围的喧嚣比起来,
显得格外寒酸。我带着王管事和几个伙计,抬着一个蒙着黑布的大箱子,
不急不缓地走进会场。我们一出现,全场的目光都聚焦了过来。那些目光里,有同情,
有怜悯,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快看,云锦坊的人来了!”“哟,还真敢来啊?
我还以为她们不敢出门了呢。”“她们来干什么?来卖棉布吗?哈哈哈!”刺耳的嘲笑声,
像潮水一样涌来。王管事和伙计们的脸都涨红了,低着头,不敢看人。我却像是没听见一样,
脊背挺得笔直,一步一步,走到我们的展台前。钱万通看到我,立马带着人围了过来。
“哎哟,这不是沈大小姐吗?稀客稀客!”他阴阳怪气地拱了拱手。“我还以为,
贤侄女今天不敢来了呢。”他指了指我身后那个大箱子。“怎么,这就是你准备的贡品?
这么宝贝,还用黑布盖着。”“不会是怕人看见,太寒酸了吧?”他身后的人,
都跟着哄堂大笑。我没理他。我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我在等一个人。织造司的主官,
孙大人。他才是今天真正的主角。午时三刻,孙大人到了。他是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
山羊胡,眼神却很锐利。为人刻板,出了名的铁面无私。他一到场,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钱万通立刻换了一副谄媚的嘴脸,迎了上去。“孙大人,您可来了!下官等您多时了!
”孙大人对他不假辞色,只是点了点头。“开始吧。”他惜字如金。评选开始了。
一家家的展台看过去。孙大人看得很仔细,每一匹布,他都要亲手摸一摸,对着光看一看。
但他的表情,始终没有变化。平淡,甚至有点失望。今年的绸缎,和他往年看到的,
没什么区别。没有新意。最后,他走到了金玉坊的展台前。钱万通立刻像献宝一样,
捧出了一匹金色的锦缎。“大人请看!这是我们金玉坊今年新出的‘万福流金锦’!
”“用的是最顶级的头道春蚕丝,请了苏绣最好的绣娘,耗时三个月才织成!
”那匹锦缎确实漂亮。金光闪闪,瑞气千条。在阳光下,几乎能闪瞎人的眼。围观的人群,
发出了一阵阵惊叹。孙大人拿过锦缎,仔细端详了片刻。他点了点头,但眼神里,
依然没有惊喜。“不错。用料扎实,工艺尚可。”“尚可?”钱万通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本以为会得到盛赞,没想到只是一个“尚可”的评价。孙大人的目光,越过金玉坊的展台,
落在了我们那个角落。他朝我这边走了过来。所有人的目光,也跟着他一起,移了过来。
钱万通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你们云锦坊,今年准备了什么?
”孙大人站在我的展台前,看着那个蒙着黑布的箱子,淡淡地问。他的声音不大,
但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钱万通急了,抢着说:“大人!他们云锦坊连蚕丝都买不到,
能有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些棉麻做的粗布罢了!别污了您的眼!”孙大人眉头一皱,
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很冷。钱万通立刻闭上了嘴。孙大人重新看向我。“打开。
”我点了点头。对王管事说:“掀开。”万众瞩目之下,王管事一把扯下了箱子上的黑布。
那一瞬间,整个广场,鸦雀无声。6箱子里,不是一匹布。而是一件衣服。
一件用“云锦”做成的宫装长裙。那条裙子,是月白色的。在阳光下,却泛着七彩的流光。
像清晨的朝霞,像雨后的彩虹,像神话里鲛人的眼泪。它静静地躺在箱子里,
却仿佛有生命一般,在呼吸,在流动。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美。所有人都看呆了。
包括孙大人。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他快步走上前,
几乎是趴在了箱子边上。“这……这是什么料子?”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钱万通也傻眼了。他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他失声喊道。“没有蚕丝,他们怎么可能织出这么漂亮的锦缎!”“这是妖法!
一定是妖法!”他状若疯癫。我没理他,只是对孙大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大人,
请上手一观。”孙大人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触碰那件长裙。他的手指,
在裙子上一寸一寸地滑过。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变成了痴迷。“轻如无物,
柔若无骨……”“这光泽,这手感……老夫浸淫织造四十年,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织物。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沈丫头,告诉老夫,这是用什么织的?”我微微一笑,
不疾不徐地开口。“回大人的话,这件宫装,名为‘云梦霓裳’。”“它所用的材料,
不是蚕丝。”“而是草木。”“草木?”孙大人和周围所有的人,都愣住了。“正是。
”我从袖中取出一小束纤维。一半雪白,一半金黄。“此物,名为木棉,产自南疆。此物,
名为天丝,提炼自一种特殊的树木。”“我云锦坊以独门秘法,将二者混纺,制成‘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