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三响紧跟着陈砚,恨不得把整个后背都贴在他冲锋衣上,手里攥着的手电光柱抖得像筛糠,在湿滑的墓道壁上乱晃。
刚才血玉里十七张阿哲的脸带来的寒意还没散尽,骨头缝里都透着虚。
“陈…陈哥,”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喘,“那鬼玉…真没事了?
不会再…”他回头瞥了一眼,墓道深处吞噬了手电光,黑暗浓稠得像墨汁。
“硫化锌残迹的电量耗尽了。”
陈砚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平稳得像在陈述实验室数据。
他步伐没有丝毫紊乱,手电光柱稳定地切割着前方的黑暗,照亮墓道壁上斑驳的壁画——模糊的狩猎场景,人物姿态僵硬,色彩剥落,在晃动光影下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物理现象,触发条件消失,显影自然终止。
恐惧是残留的肾上腺素在作祟。”
罗三响勉强“嗯”了一声,心里却没那么踏实。
科学道理他懂一点,但刚才那十七张扭曲的血脸,太真了,真到他现在一闭眼就能看见阿哲嘴角那抹诡异的笑。
他用力甩甩头,试图把那些画面驱散,目光下意识地追着陈砚的手电光。
光柱扫过墓道尽头。
那里不是预想中的通道出口,而是一堵巨大的石门。
石质青黑,触手冰凉,表面没有任何浮雕装饰,光滑得如同被水流冲刷了千年,透着一种死寂的沉重。
门扉紧闭,严丝合缝,连根针都插不进去。
“死门?”
罗三响心一沉。
这玩意儿在圈里最是棘手,通常意味着要么有绝户的机关,要么…后面压根就没路。
陈砚没答话。
他停下脚步,手电光仔细地在石门上逡巡。
光斑缓缓移动,如同探针,一寸寸检查着这堵冰冷的屏障。
除了岁月留下的细微划痕和一层薄薄的灰白色水碱,门面异常干净。
罗三响也凑上前,学着陈砚的样子用手摸索。
冰冷刺骨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
他摸到石门底部,那里积着一层更厚的灰土。
忽然,他指尖触到一个细微的凹陷。
“陈哥,这儿!”
他低呼。
陈砚立刻将光束聚焦过来。
在石门底边与地面相接的角落,厚厚的积尘下,隐约可见一个碗口大小的浅坑。
坑的形状很规整,边缘光滑,不像是天然形成或后期破坏。
坑底积满了灰尘,看不出材质。
陈砚蹲下身,用指关节轻轻叩击坑底。
笃、笃笃。
声音沉闷,带着一种空腔的回响。
“不是实心。”
陈砚眼神一凝,迅速从工具包里取出一根特制的金属探针,探针头部带有微型摄像头和照明灯。
他小心地拨开坑底的浮尘,将探针缓缓插入那个浅坑。
罗三响屏住呼吸,凑到陈砚旁边,盯着他手腕上连接探针的微型显示屏。
屏幕亮起微光,显示出探针镜头深入坑内的画面。
坑壁光滑,同样布满灰尘。
探针向下探了大约十几厘米,镜头捕捉到了坑底。
那里并非平整的岩石,而是覆盖着一层……灰白色的、质地看起来有些像石灰的硬壳。
“这是…”罗三响皱眉。
陈砚没说话,探针轻轻刮擦了一下那层硬壳。
簌簌的粉末落下,露出下面一点暗沉的色泽。
他调整探针角度,照明灯开到最大。
暗沉的颜色在强光下显出真容——一种深沉的、近乎墨黑的绿。
质地光滑细腻,绝非天然岩石。
“玉?”
罗三响脱口而出。
“墨玉。”
陈砚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而且…是人为嵌进去的。”
镜头继续移动,在刮开的墨玉表面,赫然出现了一道极其细微、但异常清晰的刻痕!
那刻痕弯折的角度极其古怪,不像文字,更像某种抽象的符号,或者…一个残缺的笔画。
“有字?”
罗三响的心跳猛地加速。
“不是字。”
陈砚的目光锐利如鹰,紧盯着那道刻痕的走向,“是引导线。
这坑…是个锁孔。”
他缓缓抽出探针,站起身,目光重新投向那扇沉重光滑的死门,“真正的‘钥匙孔’不在地上,而是在上面。
这个坑,是引导‘钥匙’插入角度和深度的‘定位巢’。”
罗三响顺着陈砚的目光抬头。
死门上方一片幽暗,手电光扫上去,只能看到粗糙的岩石墓顶。
“上面?
怎么找?”
陈砚没回答,他后退几步,手电光柱离开石门,开始在墓道两侧的壁画上仔细扫描。
那些模糊的狩猎图,人物动作僵硬,野兽形态扭曲,在尘封的岁月里显得格外阴森。
罗三响不明所以,只能紧张地跟着看。
光柱在右侧壁画靠近石门的位置停住了。
壁画描绘的是一群人在围攻一头巨大的、形似麋鹿的野兽。
其中一个猎人,身材比其他人都要高大,正奋力将一支长矛刺向野兽的脖颈。
这个动作本身并无特别,但陈砚的手电光,死死钉在猎人握着矛杆的手上。
那只手的刻画,异常清晰有力。
五指关节突出,拇指紧紧扣压在矛杆上。
而在拇指的指甲盖上,借着强光仔细分辨,能看到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被岁月抹平的凸起刻痕——形状像一个小小的箭头!
“看他的手。”
陈砚低声道。
罗三响凑近,眼睛几乎贴到壁画上。
“指甲盖?
箭头?
这…啥意思?”
“方向。”
陈砚的手电光顺着猎人拇指指向的方向移动——那矛尖正对着壁画上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用更淡的颜料画着一轮模糊的、被云层半遮的月亮,月亮旁边,有一个更小的、几乎难以辨认的星点。
“星月?”
罗三响更糊涂了,“这跟开锁有啥关系?”
陈砚的目光却转向了石门对面的壁画。
那幅壁画损毁更严重,只能隐约看出似乎是一场祭祀,几个人围着篝火跪拜。
陈砚的手电光在跪拜的人群头顶扫过,最终停留在壁画顶端靠近墓顶的位置。
那里,同样用极淡的颜料,画着几颗稀疏的星辰,排列成一个歪斜的勺形。
“北斗?”
罗三响这次认出来了。
“角度。”
陈砚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猎人拇指的箭头指向星月,暗示的是锁芯在石门上的‘高度’和‘横向位置’。
而对面的北斗,勺柄末端那颗星的指向,则暗示锁芯的‘朝向’。”
他快速从背包里抽出激光笔和一个小小的电子角度测量仪。
激光笔射出一道醒目的红光。
陈砚站在石门前,先根据对面壁画北斗勺柄的指向,调整激光光束的角度,让它斜斜地指向石门上方一个大致区域。
接着,他回以猎人拇指箭头的指向,用角度仪辅助,极其细微地调整激光光点的位置。
光点在冰冷光滑的青石门面上移动,最终,停在了一个位置——大约在石门顶部向下三分之一处,靠近右侧门框的地方。
那里,和其他地方一样,光滑,布满灰白色水碱,毫无异常。
“就是这?”
罗三响仰着头,脖子都酸了,看着那个小小的红色光点,一脸难以置信。
“啥也没有啊?”
陈砚没理他,又从工具包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方盒子,上面布满了细密的网格状电极。
他小心翼翼地将盒子吸附在激光红点标记的位置。
“声波成像仪。”
他简短解释了一句,手指在仪器侧面快速操作。
仪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低频嗡鸣。
几秒钟后,仪器的小屏幕上开始构建图像。
起初是模糊的噪点,很快,线条清晰起来——在厚重的石门内部,那个位置,清晰地显示出一个复杂无比的立体结构!
由无数细小的、相互咬合的金黄色齿轮状物构成,层层叠叠,精密得如同钟表的心脏!
齿轮中心,有一个米粒大小的、深不见底的孔洞!
“我的老天爷…”罗三响看得目瞪口呆,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是锁芯?
藏在石头里面?”
“墨玉钥匙,定位巢确定插入角度和深度。
插入后,钥匙本身的材质和内部结构,会与这个隐藏的声波谐振锁芯产生特定频率的共振。”
陈砚盯着屏幕里那精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构造,眼神凝重,“共振频率正确,内部机关咬合,门才能开。
频率错一丝,或者钥匙材质不对…”他没说下去,但罗三响己经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窜上来。
这种锁,闻所未闻!
比任何毒箭翻板都更让人绝望!
“那…那墨玉钥匙呢?
上哪找去?”
罗三响的声音发干。
陈砚的目光,缓缓移向墓室中央那具己经被他们撬开的青铜椁,移向那具颈间血玉被取走、此刻只剩下枯骨的墓主。
“定位巢在门下,暗示钥匙…在下方。”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冰冷的逻辑链条,“最可能的地方…”罗三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头皮瞬间炸开!
他明白了!
一股寒气混合着极度的恶心猛地涌上喉咙。
“不…不会是…”他声音都变了调。
陈砚己经迈步,重新走向那具散发着腐朽寒气的青铜椁。
手电光柱刺破椁内深沉的黑暗,再次落在那具裹着残破丝帛的枯骨上。
枯骨的头颅微微歪斜,空洞的眼窝似乎在嘲笑着生者的胆怯。
陈砚的目光,越过断裂的肋骨,越过盆骨,最终,落在那枯骨微张的下颌骨上。
他伸出手,不是用工具,而是戴上了特制的防静电手套,动作稳定得可怕。
他的指尖,避开了枯骨脆弱的牙齿,轻轻探入那黑洞洞的口腔内部。
罗三响在后面看得汗毛倒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仿佛能闻到枯骨嘴里那股积存了千年的、混合着尘土和死亡的味道。
陈砚的手指在枯骨口腔深处摸索着,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突然,他的动作顿住了。
他的指尖,触到了一个坚硬的、冰冷光滑的凸起物!
它牢牢地嵌在枯骨上颌骨内侧的骨缝里,位置极其隐蔽!
陈砚屏住呼吸,指尖微微用力,带着一种巧妙的旋转角度。
咔。
一声极其轻微、但在死寂中清晰无比的骨裂声响起。
一块东西,被他稳稳地从枯骨口中取了出来。
手电光下,那东西只有一节小指大小,通体呈现出一种深沉的墨绿色,表面光滑,在光线下流转着内敛的幽光。
正是墨玉!
它的一端被打磨成不规则的钝头,另一端则异常光滑,隐约可见极其细密、肉眼几乎难以分辨的螺旋纹路。
玉石内部,似乎还有更复杂的、如同微缩电路般的天然纹理。
罗三响看着那块刚从死人嘴里抠出来的墨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脸色惨白如纸。
就在陈砚取出墨玉的瞬间——喀啦…喀啦啦…一阵令人牙酸的、细碎却密集的摩擦声,毫无征兆地从青铜椁内部响起!
像是什么干枯的东西在相互刮擦!
陈砚和罗三响猛地低头!
手电光柱下,那具枯骨微张的下颌骨,竟开始轻微地、一开一合地动了起来!
上下颚的牙齿相互磕碰,发出“哒…哒…哒…”的轻响!
与此同时,枯骨原本搭在胸骨上的那只只剩下指骨的手,也极其诡异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抬起了一点点!
“妈呀——!!”
罗三响魂飞魄散,怪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向后猛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墓墙上,震得他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他手里的强光手电脱手飞出,光柱像失控的探照灯在墓室墙壁和穹顶疯狂乱扫,将那些扭曲的壁画和狰狞的螭龙椁盖照得光影乱舞,如同群魔乱舞!
“陈哥!
它…它活了!!”
罗三响的声音带着哭腔,彻底破了音。
陈砚握着那块尚带着枯骨寒气的墨玉,站在原地,手电光柱死死钉在枯骨那开合蠕动的下颌骨上。
他的脸色在乱舞的光影中显得异常冷硬,眼神却锐利如刀,瞬间扫过枯骨全身,大脑如同超频运转的计算机,排除所有非理性干扰。
“不是活!”
他厉声喝道,声音在空旷的墓室里炸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强行压过罗三响的惊叫和那令人头皮发麻的骨骼摩擦声,“是压电陶瓷!
和血玉底下的石英晶体原理类似,但更先进!”
他语速飞快,如同高速喷射的子弹:“我取出墨玉的瞬间,破坏了它和上颌骨之间微妙的应力平衡!
枯骨口腔内嵌的微型压电陶瓷片——可能就嵌在刚才取出墨玉的位置附近——受到扰动,产生微弱电流!
这电流***了…残留的神经索!”
陈砚的手电光猛地指向枯骨那缓缓抬起的手臂,光束聚焦在臂骨和肩胛骨连接的关节处。
那里,在强光照射下,能看到一丝丝极其细微、早己干枯碳化、呈现出深褐色、几乎与朽骨融为一体的纤维状物质!
“看这些干化的神经索!
微电流通过它们,***了附着在骨头上的、同样早己僵死的肌肉残迹!
就像给死青蛙腿通电会抽搐一样!
只是极其微小、延迟的机械反应!
古人用这招制造‘尸变’假象,吓退盗墓者!”
他话音刚落,那枯骨开合的下颌骨和抬起的手臂,如同耗尽了最后一点能量,动作幅度迅速减小,最终彻底僵住,恢复了死寂。
只有那“哒…哒…”的牙齿磕碰声,在彻底静止前,还残留着几声微弱的余音,随后彻底消失。
墓室里只剩下罗三响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和他自己狂乱的心跳。
他瘫坐在墙角,浑身被冷汗湿透,看着那具再次归于沉寂的枯骨,又看看陈砚手中那块在乱晃光线下泛着幽光的墨玉,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更深的寒意交织着爬上脊背。
陈砚没有再看枯骨。
他攥紧了手中那块冰凉滑腻的墨玉钥匙,指尖能清晰感受到玉石内部那细微的螺旋纹路。
他转身,手电光柱重新投向那扇光滑沉重的死门,投向门上方那个声波成像仪标记出的、隐藏着精密齿轮锁芯的位置。
门后是什么?
是堆积如山的财宝?
是更凶险的杀局?
还是…答案?
他不再犹豫,握着那刚从枯骨口中取出的“钥匙”,朝着死门上方那个无形的锁孔,坚定地踏出了脚步。
冰冷的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枯骨牙齿最后那几下“哒…哒…”的余音,像一种不祥的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