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晚都能听到床下传来指甲抠抓木板的声音,
直到发现一本陌生女子的日记写道:“他以为我死了,就把我砌进了墙里。”第二天,
我听到丈夫在厨房轻声说:“再忍一忍,她很快就会代替你。”---这声音又来了。
先是死寂,浓得化不开的死寂,像浸了油的棉絮,一层层堵住耳朵,裹住心脏,
压得人喘不过气。然后,就在意识即将模糊、堕入混沌边缘的一刻——它来了。
嚓…嚓嚓…极轻微,极滞涩,像某种生了锈的、固执的硬物,在一片虚无里,
孜孜不倦地刮擦着粗糙的木头内衬。一下,又一下。是从床下传来的。我的床下。
我猛地睁开眼,视线撞进一片熟悉的昏暗。厚重的丝绒窗帘将月光彻底隔绝在外,
只在空气里留下一点昂贵布料特有的冷涩气味。房间里并非全黑,
墙角那盏为起夜留的小壁灯散发着幽微的、昏黄的光,勉强勾勒出家具庞大而沉默的轮廓。
身下的欧式大床柔软得能让人陷进去,羽绒床垫,埃及棉床品,
每一寸都彰显着丈夫陈景的“体贴”。可此刻,这柔软却像沼泽,我僵躺着,一动不敢动,
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全部感官都向下,向下,聚焦在那无法看见的床底空间。
嚓…嚓…声音停顿了片刻,像是在积蓄力量,随即又响起来,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规律性。
我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冷汗无声地从背脊滑落。不是老鼠,这房子里绝不会有老鼠。
陈景有洁癖,近乎偏执,每周都会有专业的保洁团队来做彻底清扫,角角落落都不会放过,
更不用说我们的卧室。而且,那声音……那声音太有目的性了,
不像啮齿类动物漫无目的的啃咬,那更像是……指甲。对,是指甲。长长的,
或许已经劈裂、翻起,沾满了血污和木屑,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绝望地,一遍又一遍,
抠刮着头顶那层隔绝了生天与地狱的木板。我的木板。这个念头像一条冰凉的蛇,
倏地窜上我的脊骨。“谁?”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谁在下面?”那抠刮声戛然而止。突如其来的寂静比声音本身更令人窒息。
我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耳朵竭力捕捉着任何一丝微小的动静。
死一样的沉默。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我极度困倦下产生的又一个幻听。医生说我精神紧张,
说我需要休息,说我总是想太多。陈景也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说:“小晚,
你就是太累了,别自己吓自己。”几秒钟,或许是几分钟,在漫长的死寂里,
我几乎真的要相信那又是我的幻觉了。直到——叩。一声轻响。非常非常轻,
像是有人用指关节,极其虚弱地,在木板的内侧顶了一下。就一下。清晰无误。它回应了我。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四肢百骸的血似乎都凉透了。我猛地弹坐起来,
连滚带爬地翻下床,膝盖磕在冰冷的地板上也浑然不觉,手脚并用地扑到墙边,
“啪”地按下了主灯开关。刺目的水晶灯光倾泻而下,瞬间驱散了所有阴影。
房间里的每一处都纤毫毕现,奢华,整洁,冰冷。床底下呢?我喘着粗气,
惊魂未定地瞪着那张巨大的床。金色的雕花床柱在灯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
丝绒床幔优雅地垂落,盖住了床板与地面之间的缝隙。那下面,藏着什么?我几乎没有犹豫,
一种近乎疯狂的冲动驱使着我。我必须看看。就现在。我冲进卫生间,
抓起那把黄杨木梳——梳齿密集坚硬——又冲回床边,深吸一口气,猛地撩开床幔,
趴伏下去。地毯柔软的长毛绒蹭着我的脸颊,带着一股清洁剂的淡香。我屏住呼吸,
将梳子最长最尖的一端探进床板与床框之间那道极细的缝隙里,用尽全力向上撬!
实木床板沉重地发出“吱呀”一声闷响,被我撬起一条窄窄的黑缝。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从中飘散出来——淡淡的,像是尘封已久的老木头,
又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到发腐的怪异味道。我松开梳子,手指颤抖着伸进那条缝隙,
冰凉的木板边缘硌着我的指尖。我咬紧牙关,十指用力,猛地将整块床板向上掀开!“咚!
”床板被我彻底推起,靠在了床头上床下的空间彻底暴露在明晃晃的灯光下。
没有想象中的怪物,没有血迹,也没有预想中任何可怕的东西。
只有一览无余的、铺着浅灰色地毯的底板。以及,静静地躺在正中央的那样东西。
一本硬壳封面的笔记本。深紫色,烫银的花体字已经有些模糊磨损,边缘微微卷起,
沾着些许灰尘。不是我的。我从未见过它。我的心跳得更快了,
一种混合着恐惧和巨大好奇的情绪攫住我。我伸出手,指尖碰到封面的瞬间,
像是被一丝微弱的电流刺了一下,冰凉的触感。我把它拿了出来。很轻,又很重。
坐在地毯上,靠着冰冷的床沿,我翻开了第一页。娟秀而略显凌乱的钢笔字迹映入眼帘,
墨水是深蓝色的。“10月25日。天气阴。他今天又对我笑了,可是眼神是冷的。
我是不是真的疯了?那些药片让我整天昏昏沉沉……”我一页页翻下去,背脊越来越凉。
日记的主人是个女人,文字里充满了不安、怀疑,以及一种逐渐清晰的恐惧。
她提到一个“他”,体贴入微,却让她感到窒息。她怀疑他监视她,在她的饮食里下药。
她记录下自己身体莫名出现的虚弱和眩晕,记录下夜里奇怪的声响。笔迹越来越慌乱,
越来越绝望。“……他说地下室需要加固,隔音……为什么一直在砌墙?
声音……我害怕……”我飞快地翻着,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直到指尖停在了最后那页。
那上面的字迹完全不同了,是用一种棕红色的、像是干涸血迹的东西写的,扭曲,疯狂,
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几乎要破纸而出——“他以为我死了,就把我砌进了墙里。”轰的一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砌进了墙里。床板。抠抓声。墙。所有碎片瞬间在我脑海里拼凑起来,
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鸣。冰冷的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了我的心脏,
挤压得我无法呼吸。“……啊……”一声极轻的、气音般的抽息从我喉咙里漏出来。
就在这时——“小晚?”卧室门被轻轻推开。陈景穿着丝质睡袍,站在门口,
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灯光下,他的面容英俊依旧,眉眼温柔,
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怎么了?我听到好大动静,做噩梦了吗?”他的声音低沉悦耳,
一如既往。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然后,缓缓下移,落在我手中那本深紫色的日记本上。
空气似乎凝固了。他的眼神有那么一刹那,变得极其幽深,某种难以言喻的东西飞快地掠过,
快得让我几乎以为是错觉。但他随即笑了起来,嘴角弯起温柔的弧度,端着牛奶走进来,
脚步平稳如常。“哎呀,怎么把这个翻出来了?”他语气自然,甚至带着一丝宠溺的无奈,
“这不是我前年搬家时弄丢的那本旧工作笔记吗?原来掉到床底下去了,难怪一直找不到。
”他走到我面前,弯腰,极其自然地从我僵硬的手中抽走了那本日记。
他的指尖碰到我的手背,温暖干燥。而我,如坠冰窟,浑身血液都冻住了,只能仰着头,
怔怔地看着他。他随手将日记本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把那杯温热的牛奶递到我面前,
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来,喝点牛奶压压惊,好好睡一觉。明天不是约了李医生复查吗?
你得休息好。”白色的奶液在玻璃杯里微微晃荡,散发着醇厚的奶香。我看着他温柔的笑脸,
看着那杯牛奶,脑子里全是那些扭曲的血字,是指甲抠刮木板的刺耳声响,
是“砌进了墙里”。还有,他刚才看到日记本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冰冷彻骨的东西。
我机械地、缓慢地伸出手,接过了那杯牛奶。“……谢谢。”我的声音飘忽得不像是自己的。
“乖。”他满意地笑了,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我去给你放洗澡水,好好泡个澡放松一下,
嗯?”他转身走向浴室,脚步从容。我端着那杯牛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蒸汽慢慢弥漫出来。几分钟后,水声停了。他擦着手走出来,
看到我手里的牛奶几乎没动,眼神微微暗了一下,但笑容不变:“怎么不喝?要凉了。
”“我……等会儿喝。”我声音发颤。他看了我两秒,最终点点头:“好。
那我去书房处理点邮件,你早点休息。”他走过来,在我额头上印下一个吻。嘴唇柔软,
却带着一丝凉意。然后,他拿起那本日记本,转身走出了卧室,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猛地抬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阻止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尖叫。
巨大的恐惧和恶心感席卷而来,我全身都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我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
直到双腿麻木,直到那杯牛奶彻底冷透。我像个幽灵一样飘出卧室,
脚下柔软的地毯吸走了所有声音。房子里很安静,只有书房的门缝下透出一线光。
我鬼使神差地走向厨房,想倒掉那杯牛奶,或者,只是想找点事情做,让自己停止颤抖。
就在我经过书房门口时,我听到了。门并没有关严,虚掩着一条缝。
里面传来他极其压低的、温柔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不是在工作通话。那语调,
分明是在安抚,在絮语,带着一种病态的亲昵。我僵在原地,血液冻结。然后,
我清晰地听见他说:“……再忍一忍,她很快就会代替你。”那一刻,世界寂静无声。
冰冷的玻璃杯从我彻底脱力的手中滑落。“啪!”碎裂声清脆刺耳,在地死寂的房子里,
如同丧钟敲响。那声脆响炸开的同时,书房里的低语戛然而止。灯光从门缝下溢出的那一线,
像被刀切断了似的,倏地熄灭。整个世界陷入一种诡异的停滞。
只有我的心跳在耳膜里疯狂冲撞,还有地上那摊肆意流淌的、冰冷的奶液和玻璃碎片,
映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像破碎的星辰,又像窥伺的眼。脚步声。沉稳的,不紧不慢的,
从书房门口响起,向厨房这边走来。嗒。嗒。嗒。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绷紧的神经上。跑!
这个念头如同电流击穿脊髓,但我僵硬的四肢却无法立刻响应。
恐惧像水泥一样灌满了我的关节。就在那脚步声即将抵达厨房门口的瞬间,我终于猛地转身,
不是冲向大门——那太远了,必然会被他拦住——而是闪进了旁边连接厨房的小储藏室,
“咔哒”一声轻响,从里面按下了老式的钮锁。几乎是同一时间,厨房的灯“啪”地亮了。
光线从门底下的缝隙渗进来。我看到一双穿着深色家居拖鞋的脚,停在了门外,
正对着我藏身的这扇薄薄的门板。寂静。令人窒息的寂静他只停了一两秒。“小晚?
”他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依旧温柔,甚至带着一丝无奈的担忧,“是你吗?摔到东西了?
有没有伤着?”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连呼吸都屏住,指甲深深掐入手背的皮肉里,
用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不要发出任何声音。血液奔流的轰鸣声在我头颅里尖叫。
门外的人等了一会儿。然后,我听到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逼真得令人胆寒。“看你,
肯定是吓坏了,手都抖了吧。”他像是自言自语,声音里充满了体贴,“别怕,没事了,
就是摔了个杯子而已,我来处理。你出来好不好?让我看看你。”那双脚移动了。
我听到他走向角落的清洁柜,拿出扫帚和簸箕。然后,是玻璃碎片被仔细扫起,
倒入垃圾桶的细碎声响。接着是拖把被浸湿、拧干,在地板上摩擦的湿漉漉的声音。
他慢条斯理地清理着现场,动作熟练而从容,仿佛只是处理一件最寻常不过的家务。这冷静,
比任何暴怒都更可怕。我蜷缩在储藏室的黑暗里,身边是堆放整齐的纸巾、清洁剂和杂物。
冰冷的恐惧一丝丝渗入我的骨髓。那本日记。那些字。他刚才的低语。“代替你”。
每一个词都像淬毒的冰锥,扎进我的脑海。他清理完毕。水声停止。工具被归位。
那双脚再次停在了储藏室门外。“小晚,”他的声音贴门响起,近得仿佛就在我耳边低语,
“我知道你在里面。别躲了,好吗?出来我们谈谈。你是不是又产生什么不好的幻听了?
李医生说你需要稳定情绪,不能受刺激。”幻听?我几乎要冷笑出声,
牙齿却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那抠抓声,那日记,那低语,难道全是我的幻觉?
“那本旧笔记本,是不是吓到你了?”他继续说着,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点歉疚,“怪我,
没收好。那都是以前胡乱写的东西,一些不着边际的幻想片段,我当时工作压力太大,
精神状态不太好……早知道会让你这么害怕,我早就该扔了它。
”他轻描淡写地将那本染着血字的日记定义为“幻想片段”。滴水不漏。
如果不是我亲耳听到了那句话,我几乎……几乎又要被他骗过去。“牛奶洒了,
我再去给你热一杯吧?喝了好睡觉。”他提议道,声音温和得无懈可击。不。
不能再喝任何他经手的东西。我必须出去。一直躲在这里,无异于瓮中之鳖。我深吸一口气,
用尽全身力气压下颤抖,手指摸索到冰冷的门锁。“不用了。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我……我这就出来。”我拧开锁,慢慢推开门。
他就站在门外,背对着厨房的主灯,面容隐在阴影里,只有轮廓显得格外清晰挺拔。
他手里没有拿任何东西,只是关切地看着我。“脸色这么白。”他伸出手,
想要抚摸我的额头。我猛地向后缩了一下,避开了他的触碰。他的手僵在半空,
脸上的表情在光影交错间看不真切,但那双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沉了下去。
“我真的没事,”我抢在他开口之前说道,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只是受惊后的疲惫,
“可能就是……就是又做噩梦了,没睡醒,有点恍惚。我去洗把脸。”我低着头,
不敢看他的眼睛,侧着身子从他旁边快速挤了过去,几乎是踉跄着冲进一楼的客用卫生间,
“砰”地关上门,反锁。背靠着冰冷的瓷砖门板,我大口大口地喘气,
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镜子里映出我惨白如鬼、写满惊惶的脸。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报警?证据呢?那本日记被他拿走了。
警察会相信一个被诊断为“精神紧张”、“需要休息”的妻子,
还是一个事业有成、风度翩翩、能给出完美解释的丈夫?逃出去?深夜,我能去哪里?
我的手机在楼上卧室。车钥匙也在他那里。巨大的无助感像潮水般淹没了我。
外面传来他走近的脚步声,停在卫生间门外。“小晚,”他敲了敲门,声音依旧温和,
却带上了一丝不容错辨的坚持,“你还好吗?开门。”我死死咬住嘴唇,不回答。“开门。
”他又敲了一下,力度稍重了一些,“我很担心你。”那温和的语调下,
冰冷的控制欲终于露出了獠牙。我知道我躲不过去。一直不开门,只会更加激怒他。
我拧开水龙头,用冷水用力扑脸,然后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他站在门口,审视着我的脸。
“我好多了。”我抢先说,垂下眼睛,“就是有点累,我想直接回房睡觉了,
牛奶……就不喝了。”他沉默地看了我几秒,那目光像探针,试图剥开我所有的伪装。最终,
他点了点头,嘴角重新牵起那抹令人安心的弧度。“好,我陪你上去。”这不是商量。
他伸出手,揽住我的肩膀。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却让我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我无法挣脱,
只能被他半拥着,一步步走上楼梯。每一步都像走向审判台。卧室里,灯光大亮。
那本深紫色的日记本不见了踪影。他把我送到床边,替我掀开被子。“睡吧。”他俯身,
在我额头上印下一个晚安吻,“我就在这儿陪着你。”他拉过一把扶手椅,坐在了床边,
正对着我。没有要看邮件的意思,也没有要离开的打算。他就那样坐着,
姿态甚至称得上闲适,目光却一瞬不瞬地落在我脸上。他要看着我。监视我。
直到我“睡”着。我闭上眼睛,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我知道,我绝对不可能睡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漫长如一个世纪。房间里静得可怕,
只有我们两人交织的、刻意放轻的呼吸声。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像实质一样烙在我的脸上。
我在脑子里疯狂地思索对策。装睡?然后呢?等他离开?他会离开吗?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沉重的静默和注视逼疯的时候——嚓…嚓嚓…那声音又来了。
比之前更清晰,更急促。从床下传来。像是知道它的存在已经暴露,于是不再小心翼翼,
带着一种绝望的、最后的疯狂,拼命地抠刮着!我的眼睛倏地睁开。几乎在同一时间,
我看见陈景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搭在扶手椅上的手指微微收紧。他听到了!
他绝对听到了!那不是我的幻听!他瞬间恢复了常态,甚至对我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
轻轻摇头,用口型无声地说:“别怕,是老鼠。”老鼠?到了这个时候,
他还在用这种拙劣的谎言!那抠刮声变得更急、更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