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烬长安(陈砚一种)免费小说完结版_免费小说免费阅读鱼烬长安陈砚一种

初春的长安，空气里虽然还裹挟着几分残冬的寒冷，却已经迫不及待地展现出几分虚假的暖意。

我坐在冀王府邸的后园池边，捏着细碎的饵食，撒入水中。

碧绿的水面下，一尾尾色彩斑斓的锦鲤争相涌来，搅起碎金般的光影，鲜活灵动，不知愁苦。

“阿萝，阿萝”，我叫道，“我爹呢”。

“郡主，”侍女阿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不易察觉的忧虑，“王爷…今日入宫议事，还未归来。”

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几粒大块的鱼饵直坠水底。水面泛起波澜，却怎么也敲不碎我紧皱的眉头。

未归，又未归。父亲近来入宫的次数愈发频繁，不仅归来的时辰却一次比一次晚，更是一次比一次疲惫。如今这朝堂上的风雨，已经不再是隔岸观火的吵闹，而是实实在在敲打着王府的门楣，让这昔日显赫的府邸也显出几分暮气。

我摸了摸腰间雪白的鱼形玉佩，是鱼跃龙门的样子，又望着水中争食的锦鲤，奋力摆尾，只为一口饵料，在这方寸之地，这似乎便是他们全部的生计。而我呢？李姓皇族，天家血脉，冀王之后，长安城的昭阳郡主。这身份曾是荣耀，如今却像沉重的枷锁，牢牢地将我锁在这座名为长安、实则已千疮百孔的巨舟之上。

“父亲为社稷奔忙，我又能如何。”我低声自语，像是说给阿萝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曾经那点少女的恬静，早被忧惧蚕食，不认命，我不能认命！我念叨着，纵是末世微光，也要争它一线生机。

掸掸手，把鱼食盒子递给阿罗，我转身走向书房。

案头堆放着父亲近日准备寄出的信。一封是给远嫁的姑母，字斟句酌，透着亲昵的试探，明着是询问蜀地风光物产，实则暗探乱世之中，蜀道是否尚存几分安宁，可否容我们过去暂避风雨？另一封，是写给昔日旧部，如今驻守潼关的刘将军，信中不敢直言危局，只以长辈关心军旅艰辛为由，旁敲侧击关外流寇动向，朝廷粮饷可足？言辞亲昵和蔼，实则字字焦灼。

府库的账册摊开在另一侧。我细细寻找着，哪些是能迅速变卖的古玩珍器，哪些是便于携带的金银细软。指尖划过冰冷的数字，心在盘算：若真有那一日，离了长安，何处可去？江南？陇右？还是……蜀中？一条条路线在脑中勾勒，又被现实的荆棘无情斩断。宗室身份，是护身符，亦是催命符，天下之大，何处才是真正安身立命之所？

“昭阳？”

父亲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在门口响起。我猛地抬头，只见他一身亲王常服已有些褶皱，眼窝深陷，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弯了脊梁。他缓步进来，带进一股宫城特有的香烛的味道，也让我闻到了些陈腐的气息。

“父亲！”我连忙起身相迎，为他解下披风，触手一片冰凉，“快坐下歇歇，女儿这就为您奉茶。”温热的茶盏捧到他手中，看着他眉宇间刻着的深深沟壑，我的心揪紧了。“朝堂上……可还顺遂？”明知是多此一问，却仍忍不住希望能听到一丝转机。

父亲接过茶，长长地、仿佛从肺腑深处叹出一口带着沉重的倦意的气，“顺遂？”他苦笑一声，声音沙哑，“党争倾轧，愈演愈烈。剿匪？呵，不过是养寇自重，徒耗国库。至于那些藩镇……”他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深刻的无奈与悲凉，“个个拥兵自重，坐观风云，朝廷……早已无兵可用了。”

书房内一时沉寂，只有炭盆里偶尔爆出的噼啪声。我强忍着心头的寒意，走到父亲身后，为他轻轻揉按着紧绷的太阳穴。指尖下，能感受到他血脉的搏动，微弱却坚韧。

“父亲，女儿……”我斟酌着词句，将心中那不成型的“疏散计划”雏形小心翼翼地托出，“女儿在想，是否……是否该做些准备？比如，暗中转移部分财物人手，联络可信之地，万一……万一长安有变，我们也不至于……”

话未说完，父亲的手覆上了我的手背。他的手很大，曾经温暖有力，此刻却冰凉而微微颤抖。他转过头，那双曾经睿智明亮的眼睛，此刻浑浊不堪，盛满了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对我的心疼，有对时局的绝望，更有一种近乎认命的苍凉。

“昭阳有心了。”他拍了拍我的手，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酸涩，“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又能逃往何处？离了长安，离了宗室的身份，我们便是任人宰割的羔羊。那些藩镇节度，哪个不是虎狼之辈？投奔他们，还不如寄希望于天子，寄托于朝堂。”他望着我，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悲哀。

“护身符……催命符……”这几个字像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我心上那点残存的希望之上。父亲眼中那份沉甸甸的绝望，比任何言语都更具说服力。他早已看清了结局，只是不忍说破。我的“计划”，在他眼中，不过是孩童的天真。

夜已深沉。拜别父亲后，我独自坐在妆台前。面前的鱼纹铜镜映出一张年轻却染上忧色的脸。指尖抚过冰凉的镜背，那上面錾刻着古老的鱼藻纹路，鱼尾相连，首尾相衔，仿佛一个无尽的轮回。

白日里父亲的话犹在耳边，那沉沉的绝望几乎要将人溺毙。我抚摸着镜子上的鱼藻花纹，陷入沉思。

鱼游水中，尚有逆流而上者…… 我凝视着镜背那首尾相连的游鱼，它们被禁锢在铜绿之中，却依旧保持着奋力的姿态。一股不甘的倔强从心底最深处涌出，冲散了那沉重的绝望。

我李昭阳，要做那逆流之鱼！纵使前路是深渊，纵使结局早已注定，我也要拼尽全力，逆着这滔天的浊浪，为父亲，为这摇摇欲坠的家，争一线微光！哪怕头破血流，哪怕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