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的灯光暗了下来。巨大的投影幕布上，开始播放我们精心挑选的婚纱照。碧海蓝天，古堡花园，我们相拥，对视，笑容灿烂。
台下发出阵阵赞叹和掌声。
我站在光影交错的舞台上，能感觉到身旁林薇微微松了口气，似乎觉得一切顺利。她甚至还悄悄伸出手，勾了勾我的手指。
我面无表情地抽回了手。
她愣了一下，侧头看我，但光线太暗，她看不清我的表情。
婚纱照视频接近尾声，最后一张照片定格在我们相拥的剪影上。
音乐渐弱。
按照流程，此时灯光应该亮起，司仪继续主持。
但灯光没有亮。
音响师很“准时”地切掉了信号。
大屏幕黑了下去。
宾客中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和疑惑的低语。
就在这时，大屏幕猛地再次亮起！
但不是婚纱照。
是几页清晰的日记照片特写。那熟悉的深蓝色笔记本内页，那娟秀的字迹，被放大到整个屏幕，纤毫毕现。
**“中国男人怎么好意思跟女生要求AA的？”**
**“他们骨子里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国男是不是都被功利社会洗脑了……”**
**“小家子气！”**
冰冷的，带着鄙夷的文字，赤裸裸地呈现在所有宾客面前。
台下瞬间安静了。
死一样的寂静。
落针可闻。
我能听到身旁，林薇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她的身体猛地僵直。
紧接着，是更大的哗然！如同冷水滴入滚油！
“这……这是什么？”
“谁的日记？”
“林薇的笔迹吧？我看过她写字……”
“我的天……”
不等众人消化，屏幕上的图片切换了。
是那几张粘上去的便签纸。**《和Alex相处注意事项（自我提醒版）》**。
**“尊重并理解他的AA制习惯……是独立和平等的象征。”**
**“不要主动索要任何礼物……”**
**“绝对不要提及任何与中国婚恋习俗相关的‘彩礼’、‘房子’……”**
**“爱情是纯粹的情感联结，不该被任何物质条件明码标价。”**
**“保持开放和坦诚的性观念……那是保守社会的枷锁。”**
一字一句，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抽在舞台上，抽在现场每一个知情人的脸上。
“Alex？谁啊？”
“她前男友？外国的？”
“我操！这特么双标到太平洋了吧！”
“跟我们就要彩礼要房子，跟老外就倒贴？”
“独立女性？就这？”
台下的议论声轰然炸开，充满了震惊、鄙夷、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关掉！快关掉！” 林薇尖利的声音划破嘈杂，带着哭腔和彻底的慌乱。她想去挡屏幕，却被舞台上的电线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她父母从主桌上猛地站起，脸色煞白，她父亲指着屏幕，手指颤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母亲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用手捂住了嘴。
我父母也惊呆了，错愕地看着屏幕，又看看我，再看看林薇一家，满脸的不知所措。
司仪完全懵了，拿着话筒，徒劳地喊着：“呃……这个……技术故障！这是技术故障！”
但没人理他。
所有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那块还在不断切换图片的大屏幕。上面，林薇的两副面孔，交替出现，构成一幅绝妙的讽刺画卷。
我缓缓走到舞台中央，从司仪手里，拿过了那个还在发出杂音的话筒。
会场再次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看着台下那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有熟悉的亲戚，有陌生的朋友，有震惊，有同情，有鄙夷，也有纯粹的看客。
我的目光最后落在身旁的林薇身上。
她头上的白纱已经掀开，脸上精致的妆容被泪水冲花，眼神里充满了惊恐、羞愤和一种被彻底撕破伪装的绝望。她看着我，拼命摇头，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举起了话筒，声音通过音响传遍整个宴会厅，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重量，砸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
“各位亲朋好友，各位来宾。”
“很抱歉，以这样的方式，打断这场婚礼。”
“刚才大家看到的，是我的新娘，林薇女士的私人日记。以及，她为她那位外国前男友Alex先生，精心制定的‘相处注意事项’。”
“我想，在座的，尤其是男同胞们，可以借此机会，好好学习一下。”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那些或尴尬或愤怒的男性面孔，“学习一下，什么叫‘国际接轨’的恋爱标准。也顺便认清一下，我们这些‘国男’，在某些‘独立女性’眼里，究竟是个什么定价。”
“原来，AA制，可以有截然不同的解释。原来，彩礼和房子，是专门为我们这种‘传统男人’准备的特色门槛。”
“今天这场婚礼，到此为止。”
我说完，将话筒随手丢在地上。
“哐当”一声巨响，通过尚未关闭的音响放大，震得所有人一颤。
我没有再看瘫坐在舞台上、面如死灰的林薇，也没有看她那气得浑身发抖的父母，更没有去看台下或是同情或是鄙夷的目光。
我径直走下舞台，穿过鸦雀无声的宾客席，走向宴会厅大门。
身后，是死寂，是烂摊子，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关于面子和双标的公开处刑现场。
而我，只是那个撕下皇帝新装的孩子。
门在我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里面的一切。
走廊里灯光通明，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脚步声。
一声尖锐到变形的哭嚎，隐约穿透厚重的门板，追了出来。
“陈默！你混蛋！你不得好死！！”
是林薇的声音。充满了彻底的崩溃和怨毒。
我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不得好死？
或许吧。
但至少，在我“不得好死”之前，我把你们那套精心包装的“双标定价手册”，公之于众了。
这感觉……
真他妈的，糟透了。
但也，真他妈的，痛快。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我眯起眼，深吸了一口并不算新鲜的空气。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不用看也知道，会是双方的父母，会是无数的质问和劝说。
我直接关了机。
世界，暂时清净了。
这场闹剧结束了。而我的生活，还得继续。只是前路该如何走，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
先离开这个地方再说。
我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发动了车子。引擎低吼着，像一头挣脱了束缚的困兽。
后视镜里，那家豪华的酒店越来越远。
镜子里，我的脸，没有任何表情。
婚礼前的第六天，城市像个巨大的、闷热的蒸笼。我坐在出租车后座，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动的色彩。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了一下，我没看。大概是林薇，或者她父母，也可能是我的父母。从那天在酒店拂袖而去到现在，我的手机就像个不定时炸弹，每一次响起都预示着新的麻烦。
我在市中心一栋老旧的写字楼前下了车。这里有一家我常来的咖啡馆，隐蔽，安静，适合一个人待着。
点了一杯冰美式，在最角落的位置坐下。咖啡馆里冷气很足，激得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试图整理思绪，脑子里却一团乱麻。愤怒的高潮已经过去，剩下的是一种更深的、弥漫性的疲惫和虚无。婚礼取消了，这是肯定的。但然后呢？如何面对双方父母的质问、朋友的疑惑，还有公司里可能流传开的风言风语？
“新郎在婚礼现场播放新娘双标日记”——这标题足够任何一个熟人圈子津津乐道上半年。
我强迫自己冷静，拿出手机，开始处理那些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林薇的语音消息有几十条，从最初的崩溃哭诉、尖锐咒骂，到后来带着绝望的哀求。
“陈默……你回来，我们谈谈好不好？”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那都是以前不懂事写的……”
“你把那些东西删掉，求你了……”
“我们家所有亲戚都知道了！你让我爸妈以后怎么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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