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秋宜修(景仁宫凤翎重燃我与世兰共掌乾坤)全章节在线阅读_(景仁宫凤翎重燃我与世兰共掌乾坤)完结版免费阅读
作者:结实且能吃的大壮
言情小说连载
《景仁宫凤翎重燃我与世兰共掌乾坤》中有很多细节处的设计都非常的出彩,通过此我们也可以看出“结实且能吃的大壮”的创作能力,可以将剪秋宜修等人描绘的如此鲜活,以下是《景仁宫凤翎重燃我与世兰共掌乾坤》内容介绍:重生点:雍正元年,选秀前夕。宜修在临终的病榻上醒来,发现自己重回命运转折点。
核心设定:宜修带着前世的全部记忆重生,她洞悉所有人的命运与秘密。她的最大目标是:不再执着于皇帝的宠爱,而是要彻底掌控自己的命运,并保护家族。而实现这一目标的关键,在于与她前世的死敌——年世兰结盟。她深知,年世兰的悲剧源于哥哥年羹尧的功高震主和皇帝的猜忌,而她自己悲剧的根源则是纯元皇后这个“白月光”的存在。敌人的敌人,或许可以成为朋友,甚至更亲密的关系。
CP基调:从互相试探、戒备的权谋合伙,到看清彼此锋芒与脆弱后的相知相惜,最终成为超越情爱、牢不可破的生命同盟。感情线细腻、克制而深刻。
2025-10-13 23:29:55
紫禁城的春天,在一种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中,悄然滑向了初夏。宫墙内的柳絮飘飞如雪,落在金瓦红墙间,平添几分浮华易逝的感伤。选秀之期,随着内务府愈发频繁的调度、礼仪房日夜不休的演练,以及各宫主子们或明或暗的关注,终于迫在眉睫,如同悬在头顶的一柄利剑,牵动着无数人的心弦。
景仁宫内,熏香袅袅,一派庄严肃穆。宜修端坐于紫檀木嵌螺钿书案后,面前摊开着内务府最终呈报上来的秀女名册与厚厚一叠精心绘制的画像。绘春安静地侍立一旁,屏息凝神,偶尔上前一步,动作轻缓地为桌上的宣窑瓷盏续上温度恰好的温水,不敢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名册上的名字,一个个都透着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如同前世泛黄的记忆被重新翻开。沈眉庄、甄嬛、安陵容、夏冬春……这些在前世掀起无数风浪、最终或沉或浮、或荣或枯的名字,如今都化作了工整的墨迹,静静地躺在明黄色的册页上,等待命运的遴选,也等待她这位重生皇后的重新审视与布局。
宜修修长的手指,带着护甲,缓缓划过一个个名字。她的目光在“甄嬛”二字上停留了许久。指尖轻轻点开旁边附着的画像。画师技艺精湛,将少女的眉目勾勒得清晰传神。画像上的女子,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面容清雅秀丽,气质脱俗,虽刻意收敛了锋芒,穿着统一的浅绿旗装,梳着规矩的两把头,仍难掩其眉宇间那股灵秀之气与骨子里的倔强。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宛如秋水,仔细看去,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聪慧与疏离。
果然,还是这张脸,这酷似纯元的神韵。前世,就是这张脸,让她如鲠在喉,视若眼中钉肉中刺,最终却也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彼时她心魔深重,只觉此女是纯元阴魂不散,前来索命,必欲除之而后快。可如今,历经生死,再世为人,她心中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饶有兴味的、近乎冷酷的审视。她细细品味着画像上少女的每一处细节,仿佛在评估一件即将入局的、颇有价值的棋子。
她轻轻合上名册,发出细微的声响。端起手边的瓷盏,呷了一口微温的清水,清冽的口感让她思绪愈发清晰。重活一世,她看待这些“故人”的眼光已然截然不同。她们不再是需要她费尽心机、不择手段去打压、去铲除的生死之敌,而是……一枚枚可以利用的、鲜活的棋子,是搅动后宫这潭沉寂死水、试探前朝风云变幻、甚至……推动她与年世兰那脆弱同盟的绝佳探针与催化剂。尤其是甄嬛,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柄可以直刺皇帝心扉、也能轻易挑动年世兰敏感神经的利刃。用得好,事半功倍。
“绘春,”宜修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吩咐下去,选秀当日,一切依制而行,务必周全缜密,不得有半分差错。告诉黄规全,本宫不看过程,只要结果圆满。若有任何纰漏,让他提头来见。”
“是,娘娘,奴婢即刻去传话。”绘春躬身应道,语气恭敬。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娘娘,这次待选的秀女中,颇有几位家世相貌极为出众的,尤其是那位济州协领沈自山的千金沈眉庄,和那位大理寺少卿甄远道的千金甄嬛,听闻都是才貌双全、名动一方的大家闺秀,风头极盛……奴婢……奴婢有些担心,华妃娘娘那边……怕是会……”
宜修闻言,唇角几不可查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更添几分深沉:“华妃那边,本宫自有主张。她若有什么举动,只要不逾矩,不闹到御前让皇上和太后烦心,便先由着她去。你只需多派几个机灵的眼睛,盯紧各处的动静,尤其是翊坤宫和储秀宫那边,有任何风吹草动,随时来报即可。”
“嗻,奴婢明白了。”绘春心领神会,不再多言。她敏锐地感觉到,主子对这次选秀的态度,与以往任何一次都截然不同。那不再是一种如临大敌、严阵以待的紧张,也不是那种表面宽容、内里算计的虚伪,而是一种超然物外、仿佛置身棋局之外的冷静与深邃,仿佛一切人、一切事,都早已在她掌控之中,只待时机一到,便可落子布局。
而此时的翊坤宫,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骄阳透过雕花窗棂,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殿内熏着浓烈的龙涎香,却依旧压不住那股躁动不安的气息。
年世兰斜倚在铺着软绒的美人榻上,身下是冰凉滑腻的玉簟,手中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支赤金点翠凤尾簪子,那簪尾尖锐,闪着冷光。颂芝正跪在榻前,小心翼翼地汇报着打听来的关于秀女们的种种消息,尤其是对沈眉庄和甄嬛的描绘,什么“端庄贤淑,堪为后宫表率”,什么“灵秀脱俗,似不食人间烟火,颇有当年纯元皇后之风”,字字句句,都像针一样扎在年世兰的心上。
“哼,”年世兰突然冷哼一声,手腕一扬,将那支价值不菲的簪子随手扔在榻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端庄贤淑?灵秀脱俗?不过是些装模作样、工于心计的狐媚子罢了!还没正式踏进紫禁城的大门呢,名声就传得这般响亮,沸沸扬扬,也不知背后使了多少银子,费了多少心机手段来造势!”
颂芝见她动怒,连忙陪着笑脸附和:“娘娘说的是!这些人不过是蒲柳之姿,哪及得上娘娘您万分之一的真性情、真颜色?不过是萤火之光,岂敢与皓月争辉?皇上对娘娘您的恩宠,那是宫里头一份的,任谁也动摇不了分毫。”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也暗暗打鼓,这次秀女来势汹汹,尤其是那个甄嬛,传闻甚嚣尘上,只怕……
“恩宠?”年世兰美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有得意,更有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不安。自从那日从景仁宫“闲话”归来,皇后那些关于“帝王深情”、“表演”、“替身”的诛心言论,就像一根淬了毒的刺,深深扎进了她的心里,时不时就要发作一下,让她疼痛难忍。她对皇帝的信任,不再像从前那般毫无保留、深信不疑。如今听到这些秀女的消息,尤其是那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甚至隐隐与“纯元”扯上关系的甄嬛,她除了惯有的嫉妒和愤怒之外,更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和深入骨髓的警惕。难道……皇上真的会对这种类型的女子格外倾心?难道自己真的只是他众多“表演”对象中,暂时比较得宠的一个?这场选秀,是不是意味着新一轮的“表演”即将拉开帷幕?自己会不会……也成为那个被迅速遗忘的“旧人”?
这种不确定感,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让她烦躁不安,也让她对即将入宫的秀女,尤其是那个尚未谋面的甄嬛,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敌意和杀机。她几乎可以预见,依照自己往日的性子,一定会给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甄嬛一个狠狠的、足以让她铭记终生的下马威,就像前世对待任何可能威胁到她地位的新人一样,甚至……会更狠。她需要借此来确认自己的地位,来宣泄内心的不安,来警告所有觊觎她恩宠的人。
选秀之日,终于在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中到来。整个紫禁城仿佛都笼罩在一层庄重而紧张的氛围之中。
从神武门至顺贞门一路,早已戒备森严,身着黄马褂的御前侍卫持刀肃立,面无表情,透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仪仗煊赫,旌旗招展,太监宫女们垂手侍立,鸦雀无声。宫门外,黑压压地聚集了来自全国各地的秀女们,在家仆和嬷嬷的陪伴下,早早便在此等候。她们按照满蒙汉的次序排列,穿着统一的浅绿色旗装,梳着规矩的两把头,簪着简单的珠花,一个个屏息凝神,既紧张又期待地望着那巍峨高耸、象征着无上权力与命运的宫门,等待着决定她们一生荣辱的时刻到来。
沈眉庄站在人群中,身姿挺拔,气质沉静如水。她今日特意选了一身料子稍好些的浅绿旗装,虽不张扬,但剪裁合体,更衬得她肤光胜雪,举止得体。虽内心难免忐忑,如同揣了一只小鹿,但面上依旧保持着大家闺秀的从容与端庄,不露半分怯色。她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甄嬛,见她亦是神色平静,只是那双灵动的眼眸中,偶尔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慧黠光芒,仿佛对这森严的宫规与未知的前路,自有其一番见解与定力。
安陵容则显得格外紧张局促,手指紧紧攥着略显朴素的衣角,指节都有些发白,脸色更是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家世不显,父亲只是个小小的县丞,在这群芳环绕、非富即贵的秀女中,更觉自身渺小如尘,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
夏冬春则是一副志在必得、眼高于顶的模样。她穿着一身用料明显更考究、绣着暗纹的旗装,头上簪的花也比旁人多了几朵,颜色也更鲜艳些。她左顾右盼,眼神中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骄横与挑剔,似乎已经将自己当成了宫里的主子,在用目光衡量着未来的“对手”们。
时辰一到,沉重宫门在吱呀声中缓缓开启,露出里面深邃的宫道和巍峨的殿宇。在內监统领的唱喏和引领下,秀女们按照次序,鱼贯而入。脚步踏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发出轻微而整齐的声响,更添几分肃穆。她们穿过一道道高大的宫门,走过长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宫道,两旁是朱红的高墙和琉璃瓦,天空被切割成狭长的一条,让人不由得心生敬畏。最终,队伍来到了御花园中专门为选秀搭建的宽敞场地。
场地布置得庄重而华丽。太后乌拉那拉氏端坐正中凤座,身着石青色团寿纹常服,头戴点翠钿子,面容肃穆,不怒自威。皇帝胤禛坐在太后左侧稍下的位置,穿着一身明黄色常服,神色平静,目光深邃难测,自有天家威仪。皇后宜修则坐在太后右侧,身着杏黄色缎绣凤穿牡丹纹吉服,头戴珠冠,气质雍容华贵,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母仪天下的温和笑意。后宫有头有脸的妃嫔,如端妃齐月宾、敬妃冯若昭、丽嫔、曹贵人等,也都在场旁观,按位分坐在两侧的锦墩上,个个妆容精致,衣饰华美,神情各异,或好奇,或审视,或淡漠。唯有华妃年世兰,称病未至。但这刻意的缺席,反而更显得意味深长,仿佛一种无声的抗议与不屑,也引得众人私下里更多了几分猜测。
选秀过程冗长而严谨,一丝不苟地遵循着祖制。內监高声唱名,声音尖细而悠长,在空旷的场地间回荡。被唱到名字的秀女依次上前,走到御前指定的位置,跪下行大礼,口称:“臣女某某,参见皇上太后,愿皇上太后万福金安。”然后起身,垂首站立,回答太后或皇帝偶尔的垂询。
太后问话多围绕家世、教养、读过什么书、可曾学习过女红管家等,语气平和却自带威压。皇帝则大多沉默,目光平静地扫过一个个青春鲜妍、各有风姿的面孔,只有在看到特别合眼缘或是家世显赫的,才会微微颔首,或简短地问上一两句,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
宜修全程保持着端庄得体的微笑,姿态优雅。她偶尔会侧身与太后低语几句,对某位秀女的家世或表现表示赞许,或是向皇帝微微示意,点评一下某位秀女的仪态规矩,言语间既显皇后贤德,又不失中宫威仪。她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掠过每一个上前参选的秀女,带着温和的鼓励,却在甄嬛袅袅婷婷上前时,几不可查地多停留了一瞬,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冰冷的了然。
果然,当甄嬛抬起头,清晰而沉稳地说出“臣女甄嬛,参见皇上太后,愿皇上太后万福金安”时,皇帝原本平静无波的目光,明显顿住了。那张脸,那眉宇间的神韵,尤其是那份沉静中透着的灵秀之气,与记忆深处那个模糊而完美、被他亲手塑造成神话的身影,产生了微妙的重叠。虽然气质不尽相同,少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多了几分人间女儿的灵秀与坚韧,但那份依稀相似,已足够触动帝王心中最柔软、也最禁忌的角落。
太后也立刻注意到了皇帝的失神,以及甄嬛那酷似纯元的容貌。她微微蹙起眉头,带着审视的目光仔细打量了甄嬛一番,又侧首看了身旁神色莫测的皇帝一眼,最后将目光转向神色平静、仿佛浑然未觉的皇后宜修身上,心中若有所思,闪过一丝疑虑。
“甄远道……是大理寺少卿?”皇帝开口,声音比之前询问其他秀女时,似乎温和了些许,虽然依旧克制,但那细微的变化,已足够让在场所有敏锐的人捕捉到。
甄嬛不卑不亢,再次敛衽行礼,声音清越悦耳:“回皇上,家父正是大理寺少卿甄远道。”
“嗯,书香门第,家风清正,很好。”皇帝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但那份特别的关注,那片刻的失神,已然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清晰地落入了在场所有妃嫔、太监、宫女,乃至其他秀女的眼中、心中。沈眉庄微微垂眸,安陵容更是紧张地咬住了下唇,夏冬春则毫不掩饰地投来嫉妒的目光。
接下来,沈眉庄的端庄稳重、落落大方,也获得了太后和皇帝的赞许。安陵容因紧张而显得怯懦畏缩,并未引起太多注意。夏冬春则因其略显张扬的举止和过于花哨的打扮,被太后微微蹙眉,皇帝也未置可否,态度明显冷淡。
经过层层筛选,最终,沈眉庄、甄嬛、安陵容、夏冬春等数人被留了牌子,赐下香囊,标志着她们正式成为了皇帝后宫的一员,只待内阁拟定、皇帝朱批册封位分,然后分配宫室,开始她们莫测的宫廷生活。
选秀结束,众人依礼告退。皇帝起身,在太监的簇拥下前往养心殿,想必还有前朝政务需要处理。太后也由宫女扶着,回了寿康宫。各宫妃嫔们各自散去,三三两两,低声议论着今日的见闻,尤其是皇上对甄嬛的那份“格外关注”。
宜修在绘春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理了理衣袖,步下台阶。初夏的阳光已经有些灼热,洒在她明黄色的吉服上,反射出耀眼夺目的光芒,却照不进她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她看着秀女们远去的背影,看着空荡荡的选秀场地,心中一片冷然。
她知道,戏台已经搭好,锣鼓已经敲响,演员也已悉数就位。一场关乎命运、权力、情感与生死的大戏,即将拉开帷幕。而年世兰,那个性情如火、骄傲自负的女人,绝不会甘心只做一个冷眼旁观的观众。第一场风波,恐怕很快就会到来。
果然,不出宜修所料,秀女们正式入宫、各自安顿下来的第二天,风波便毫无悬念地起了涟漪。这后宫,从来就不缺兴风作浪之人,更不缺点燃火药桶的火星。
这一日,天刚蒙蒙亮,新晋的答应、常在们便早早起身,依照宫规,需在辰时之前,依次去拜见位分高的妃嫔,以示尊卑有序。在去往景仁宫给皇后行大礼请安之前,她们需先到目前位分最高、且协理六宫的华妃娘娘宫中拜见。
沈眉庄、甄嬛、安陵容等人,在内务府指派的老成太监的引领下,早早便来到了翊坤宫外那气派非凡的汉白玉台阶下等候。夏冬春也到了,依旧是那副眼高于顶的模样,穿着也比其他几人更显华丽些,似乎想在这第一次正式亮相中压过众人。
初夏的清晨,微风还带着一丝凉意。翊坤宫宫门紧闭,鎏金铜环在微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几位新人只能安静地垂首站立在宫门外,不敢交谈,不敢东张西望,更不敢有丝毫怨言,只能感受到那扇紧闭宫门后透出的、无形的压力。
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渐渐升高,温度也开始上升,晒得人有些发晕,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腿站得有些酸麻,但无人敢动。安陵容的脸色愈发苍白,身体微微摇晃,几乎要支撑不住。沈眉庄悄悄递过一个安慰的眼神,示意她坚持。甄嬛则始终垂眸静立,背脊挺直,仿佛一株清雅的修竹,不为外物所动。
过了将近半个时辰,就在众人几乎要以为华妃今日不会见她们时,翊坤宫那扇沉重的朱漆宫门才“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一条缝隙。颂芝从里面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倨傲笑容,目光扫过底下站得规规矩矩的新人,语气不紧不慢:“让各位小主久等了。实在抱歉,我们娘娘昨日偶感风寒,今早起身晚了些,方才正在梳妆,请各位小主再耐心稍候片刻。”
众人心中虽有不满,却也不敢表露,只得齐声应道:“不敢,臣妾等在此等候娘娘便是。”这一等,又是好一会儿。夏冬春已经忍不住用帕子扇风,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又过了约一炷香的功夫,颂芝才再次出现,宣众人入殿。
踏入翊坤宫正殿,一股浓郁而霸道的香料气味扑面而来,与景仁宫清雅的熏香截然不同。殿内陈设极尽奢华,金玉满堂,耀眼夺目。年世兰端坐在正殿中央的紫檀木凤纹宝座上,穿着一身极为华丽炫目的玫瑰紫蹙金双层广绫长尾鸾袍,鸾鸟的羽毛用金线绣成,在殿内明亮的灯火下熠熠生辉。梳着繁复华丽的飞天髻,簪满了赤金点翠、宝石珠花,尤其是鬓边那支凤凰展翅步摇,更是流光溢彩,随着她细微的动作轻轻颤动。她今日的妆容也格外精致艳丽,眉如远山,唇若涂朱,整个人如同怒放的牡丹,雍容华贵,气场迫人。
与面前这些穿着统一、颜色素淡、略显青涩紧张的新人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仿佛凤凰与雏鸟之别。
年世兰并未立刻叫起,而是用那双凌厉妩媚、带着审视与挑剔的美眸,慢条斯理地、如同打量货物般扫过底下跪着的每一个人,目光如同带着实质的重量,最终精准地落在了垂首跪在最前面的甄嬛身上。
殿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只能听到彼此紧张的呼吸声和殿外隐约传来的鸟鸣。
“哟,”年世兰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慵懒的拖长和毫不掩饰的讥讽之意,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这位就是大名鼎鼎、在选秀时便引得众人侧目的甄答应吧?抬起头来,让本宫好好瞧瞧,究竟是何等的天姿国色,竟能有这般大的名声,连皇上和太后娘娘都对你另眼相看。”
甄嬛心中猛地一紧,知道该来的终究会来。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依言缓缓抬起头,目光却恭顺地垂下,避开与华妃的直接对视,声音清晰而平稳:“臣妾甄嬛,参见华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年世兰盯着她的脸,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目光锐利得如同刀子,仿佛要刮下她一层皮来。殿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沈眉庄在一旁听得心头一紧,暗自为甄嬛担忧。安陵容更是吓得浑身发抖,几乎要瘫软在地。夏冬春则嘴角微撇,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表情。
足足过了十几秒,年世兰才突然轻笑一声,那笑声清脆,却冰冷刺骨,不带丝毫暖意:“果然生得一副好模样,瞧着倒是伶俐可人。只是……”她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尖刻,“本宫怎么瞧着,甄答应这眉眼之间,隐隐透着几分……不安分呢?这才刚入宫,脚跟还没站稳,就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可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在这后宫之中,太过扎眼,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话已是极其严厉的指责、警告,甚至可以说是莫须有的定罪。沈眉庄忍不住微微蹙眉,觉得华妃未免太过分。
甄嬛跪在冰凉的金砖地上,膝盖传来刺痛,但背脊却挺得笔直。她心知华妃这是有意刁难,若此时示弱,日后必将永无宁日。她声音依旧平静,不卑不亢地回应:“回娘娘的话,臣妾入宫,只为尽心侍奉皇上太后,恪守宫规,安分守己,从未敢有半分非分之想,更不敢行差踏错,惹是生非。娘娘所言‘满城风雨’,臣妾实不知从何而起,选秀乃皇上太后恩典,臣妾只是循规蹈矩,不敢有丝毫逾越。若臣妾有何不当之处,还请娘娘明示,臣妾定当谨记教诲,悔过改正。”她这番话,既表明了态度,澄清了自己,又将问题委婉地、有礼有节地抛了回去,姿态放得低,话却说得硬。
年世兰没想到她一个刚入宫的小小答应,竟敢如此反驳自己,美眸中厉色一闪,心中怒火腾地升起,正要拍案而起,厉声呵斥,给她点颜色看看,却听殿外突然传来太监略显急促的通传声:“皇后娘娘驾到——”
这一声通报,如同平地惊雷,让殿内所有人都是一怔。年世兰也微微蹙起了描画精致的柳叶眉,即将发作的怒气硬生生被压了下去。皇后?她这个时候来做什么?是巧合,还是……
只见宜修扶着绘春的手,缓步走了进来。她今日并未穿着正式的朝服,只穿着一身较为素雅清新的湖蓝色缎绣玉兰蝴蝶纹常服,头上簪着简单的珠花,脸上带着温和从容的笑意,仿佛真是信步而来,并未察觉到殿内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哟,今儿个翊坤宫这么热闹?”宜修笑着开口,目光扫过跪了一地的新人和端坐在上、面色不虞的年世兰,“本宫想着新人初次拜见,怕她们年轻不懂规矩,言语不当冲撞了妹妹,惹妹妹烦心,特意过来看看。看来,妹妹已经是在悉心教导她们了?”她语气轻松,仿佛只是姐妹间的寻常走动。
年世兰不得不按下火气,起身行礼,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底下跪着的新人也连忙重新叩首,齐声道:“臣妾等参见皇后娘娘。”
“都起来吧,不必多礼。”宜修虚扶了一下年世兰,然后很自然地走到主位另一侧的空位上坐下,目光再次扫过站成一排、神色各异的新人,最后落在甄嬛身上,语气依旧温和,“甄答应,方才本宫在外面似乎听到华妃娘娘在问你话,可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或是规矩上有何疏漏,惹得华妃娘娘教导于你?”
甄嬛何等聪慧,立刻领会了皇后的解围之意,连忙再次跪下,言辞恳切:“回皇后娘娘,华妃娘娘慈心,正是在教导臣妾等谨言慎行,恪守本分,深知宫规森严,不可有丝毫懈怠。臣妾等聆听教诲,感激不尽。”
宜修满意地点点头,转而看向年世兰,语气带着赞赏与劝慰:“华妃妹妹协理六宫,教导新人,督促她们谨守规矩,是分内之事,也是辛苦妹妹了。只是新人初入宫闱,难免紧张失措,就像刚学飞的雏鸟,翅膀还软。妹妹素来宽宏大量,性子爽利,教导她们时,还望多些耐心,循序渐进才好,莫要过于严厉,吓着了她们,反倒让她们日后在御前失仪,那便不美了。”她这话,表面上是肯定年世兰协理六宫的权力和辛苦,实则是在为甄嬛等人解围,并且委婉地提醒年世兰注意分寸,不要做得太过火,以免留下苛待新人的名声。
年世兰心中恼怒异常,犹如火烧。皇后亲自出面,轻描淡写几句话,就把她的刁难变成了“悉心教导”,把她的发作压了下去。她若再继续纠缠,反倒显得自己小气刻薄,不听皇后劝告。她强压下翻腾的怒火,扯出一抹极为勉强的笑容,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娘娘说的是,是臣妾心急了。只是想着她们年轻,怕她们不知天高地厚,才多叮嘱了几句,盼她们能牢记在心,少走弯路。”
“妹妹用心良苦,本宫明白,皇上和太后也会明白的。”宜修笑了笑,仿佛真的信了她的话,转而看向众新人,语气严肃了几分,带着中宫皇后的威仪,“你们既入了宫,便是皇上的人,需得时刻谨记宫规,安分守己,尽心侍上,和睦姐妹。华妃娘娘位分尊贵,又得皇上信任协理六宫,你们更要恭敬顺从,悉心学习,不可有丝毫怠慢。都记住了吗?”
“臣妾等谨记皇后娘娘、华妃娘娘教诲!”众人齐声应道,声音比刚才响亮了许多。
“好了,时辰也不早了,也该去景仁宫给本宫请安了。都散了吧,各自回去准备一下。”宜修起身,仿佛真的只是路过顺便调解了一下小风波,并未多看年世兰难看的脸色,也未再多做停留,便扶着绘春的手,姿态优雅地离开了翊坤宫。
年世兰看着皇后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底下明显松了口气、尤其是那个甄嬛依旧平静无波的脸,心中的怒火混合着被皇后打断、算计的不快,以及那日谈话留下的、关于“表演”和“棋子”的阴影,让她脸色阴沉得可怕,胸口剧烈起伏。但她终究没有再说什么,知道今日已失了先机,只得狠狠地挥了挥手,让颂芝将这群碍眼的新人都打发了出去。
翊坤宫的风波,看似被皇后四两拨千斤地轻易化解,但却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在后宫这片看似平静的水面上,掀起了不小的涟漪。皇后亲自驾临、为新人(尤其是甄嬛)解围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各宫各院,引来了无数的揣测和议论。
有人认为皇后贤德大度,体恤新人,庇护弱小,不愧为中宫表率;有人觉得华妃跋扈依旧,连皇后都要亲自出面弹压,可见其气焰之盛;更有人暗中揣测,皇后是否格外看中了那个容貌出众、气质不凡的甄嬛,有意扶持,将其作为制衡华妃的一枚重要棋子?毕竟,皇后的亲生皇子早夭,她在后宫的地位,也并非全然稳固。
而真正让后宫众人心思浮动、甚至感到震撼的,是紧随其后的一场宫廷盛宴。
为了庆祝年羹尧彻底平定西北边患,扬大清国威,皇帝龙心大悦,在宫中设下隆重的庆功宴,不仅前朝重臣、宗室王公出席,后宫有品级的妃嫔也应邀参加。这样的场合,灯火辉煌,觥筹交错,既是彰显天家恩宠、君臣同乐的盛事,往往也是妃嫔们争奇斗艳、展现才艺以获得圣心青睐的重要时机。每一道目光,每一句笑语,都可能暗藏机锋。
宴席设在乾清宫正殿,极尽奢华。御膳房精心准备了上百道珍馐美味,琼浆玉液如同流水般呈上。乐坊司的歌舞伎们献上曼妙的歌舞,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皇帝端坐龙椅,神色愉悦,太后亦含笑端坐一旁。皇后宜修坐在皇帝下首,穿着庄重的朝服,面带得体微笑,与身旁的妃嫔偶尔低语。
华妃年世兰自然是全场的焦点之一。她今日打扮得更是艳光四射,穿着一身正红色金线绣百鸟朝凤的宫装,头戴整套赤金红宝石头面,璀璨夺目,与皇帝相邻而坐,言笑晏晏,不时为皇帝布菜斟酒,恩宠之盛,一览无余,仿佛在向所有人宣告她不可动摇的地位。
然而,就在宴会进行到一半,气氛最为热烈之时,一曲华丽的群舞方罢,皇帝似乎兴致极高,面色微红,趁着酒意,笑着对下首的皇后道:“皇后,今日盛宴,光是看这些歌舞也略显单调。朕听闻今年新入宫的几位妹妹,也颇有才艺,不如让她们也展示一番,不拘一格,也好让大家看看我大清闺秀的风采,皇后以为如何?”
宜修微笑着颔首:“皇上圣意,自是极好。妹妹们初入宫闱,若能得此机会在御前展示,也是她们的福气。”她目光温和地扫过坐在末席的新人们,“你们谁有拿手的才艺,不拘是琴棋书画,还是歌舞诗赋,只管大胆献上,为皇上、太后助兴即可。”
皇帝开口,皇后赞同,这便成了旨意。新人们又是紧张又是期待。
沈眉庄率先起身,她弹奏了一曲古琴《高山流水》,指法娴熟,音韵清越悠扬,意境高远,颇有名家风范,获得了太后和皇帝的点头赞许,太后还特意赏了一柄玉如意。
接着,安陵容在众人的注视下,鼓起勇气,唱了一首婉转的江南小调《采莲曲》,嗓音清亮甜润,虽因紧张而微微发颤,但也算清新可人,别有一番风味,皇帝也微微颔首,赏了一对金镯。
轮到甄嬛时,她起身,走到殿中央,盈盈一拜,身姿如弱柳扶风,声音清越坚定:“臣妾不才,愿为皇上、太后娘娘舞一曲《惊鸿舞》,以助酒兴,恭祝皇上江山永固,太后凤体康安。”
“惊鸿舞”三个字一出,如同惊雷炸响,整个喧闹的大殿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高踞龙椅的皇帝、凤座上的太后,以及满殿的王公大臣、后宫妃嫔,都不由自主地、带着震惊与难以置信地集中到了殿中那个身形纤细、目光沉静的少女身上!
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惊鸿舞”乃是已故纯元皇后的独门绝技,一舞动天下,倾国倾城,皇帝曾盛赞此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认为“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自纯元皇后仙逝后,宫中多年无人敢轻易尝试此舞,一来是怕技艺不精,画虎不成反类犬,徒惹笑话,亵渎先皇后;二来更是怕触动皇帝心事,引来不必要的猜忌和祸患。这甄答应,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另有所图?
年世兰的嘴角已经控制不住地勾起了一抹极其讥讽和等着看好戏的冷笑,手中的酒杯重重顿在桌上。她倒要看看,这个不知死活的甄嬛,如何能跳出纯元皇后的风采,又如何承受皇上的雷霆之怒!连太后的眉头都紧紧蹙了起来,担忧地看了皇帝一眼,又看向神色平静、仿佛事不关己的皇后宜修。
皇帝的眼神在听到“惊鸿舞”时,瞬间变得深邃难辨,如同幽潭。他紧紧盯着殿中拜倒的甄嬛,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哦?甄答应会跳惊鸿舞?可知此舞极难,乃先皇后绝技,等闲不可轻易模仿?”
甄嬛坦然抬起头,目光清澈,毫无惧色,声音清晰地说道:“回皇上,臣妾深知此舞乃纯元皇后绝技,精妙绝伦,臣妾万万不敢存有亵渎比拟之心。只是臣妾幼时曾偶得残谱,心生向往,仰慕先皇后风姿,故而私下悄悄练习,虽苦心钻研,却也只勉强习得皮毛,只得其形,未得其神,深知相差甚远。但臣妾一片赤诚敬慕之心,愿以此不成熟之舞,遥寄对先皇后敬慕之情,并借此良机,祝皇上龙体康健,江山永固,太后凤体安康,福寿绵长。”
她这番话,说得极其漂亮,滴水不漏。既表明了不敢与纯元皇后比肩的谦逊和敬畏,又表达了发自内心的敬慕和真诚的祝福,将可能引发的“亵渎”指控,巧妙地转化为“致敬”和“祈福”,让人几乎挑不出错处,反而显得她心思纯良,知礼懂事。
皇帝沉默了片刻,目光在甄嬛沉静的面容上停留了许久,仿佛在权衡着什么。最终,他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些:“准。朕倒要看看,你能跳出几分意境。”
乐声起,并非纯元皇后当年常用的恢弘古乐,而是选了一曲更为清越空灵的《梅花三弄》。甄嬛翩然起舞。她的舞姿,与传闻中纯元皇后那仙气飘飘、不食人间烟火的惊鸿舞并不完全相同。她少了那份高高在上的疏离感,多了几分人间女儿的灵动与飘逸。她的动作舒展流畅,时而如鸿雁展翅,翱翔于九天之上,带着一种挣脱束缚的自由与渴望;时而又如弱柳扶风,低回婉转,眉宇间带着一丝轻愁,惹人怜爱。她的眼神专注而清澈,身段柔软而富有极强的韵律感,虽然没有纯元皇后那种倾国倾城的绝代风华和母仪天下的气度,却另有一种清新脱俗、坚韧不拔、我见犹怜的独特魅力,仿佛不是在模仿仙人,而是在演绎一个有着自己灵魂的、真实的生命。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她的舞姿深深地吸引住了,仿佛随着她的起伏旋转,进入了一个空灵而美好的世界。皇帝的目光,从一开始的审视、追忆,渐渐变得专注,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迷离与动容。他仿佛透过甄嬛的身影,看到了那个久远记忆中、魂牵梦绕的影子,但又清晰地感觉到,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一个如同天上的明月,遥不可及;一个如同水中的莲荷,清雅真实。
一舞终了,甄嬛气息微喘,盈盈拜倒,额角带着晶莹的汗珠。大殿内寂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阵阵由衷的赞叹之声!许多王公大臣都抚掌称好。皇帝更是龙颜大悦,眼中闪烁着欣赏的光芒,亲自开口赞道:“好!此舞虽不同于纯元当年之风骨,却另辟蹊径,别有一番灵动婉转的韵味!甄答应有心了,舞得好!赏!重重有赏!”
这一声“赏”,以及皇帝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欣赏与喜悦,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年世兰的心上!她手中的翡翠酒杯几乎要被她捏碎!惊鸿舞!皇上竟然当众赞赏另一个女人跳惊鸿舞!还说什么“别有一番韵味”!那自己往日所有的恩宠,所有的特殊待遇,在皇上看到这张酷似纯元的脸、这支意蕴相似的舞蹈时,是不是都成了苍白无力的陪衬?!是不是真的如皇后所说,只是一场“表演”?!
她强忍着没有当场失态,但脸上的笑容已经僵硬如石,眼神冰冷怨毒得吓人,死死地盯着殿中那个刚刚起身、接受赏赐的甄嬛,心中的杀意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这个甄嬛,这个凭借一张脸、一支舞就能轻易获得皇上青睐的女人,绝对不能留!她必须死!
宴会最终在一种看似和谐、实则暗潮汹涌的气氛中结束。皇帝兴致颇高,又多饮了几杯,被太监扶着回了养心殿。太后也面露倦色,起驾回宫。众人各自散去,但关于甄嬛那一舞的议论,恐怕今夜要回荡在许多人的寝殿之中。
年世兰怒气冲冲,几乎是踩着风火轮一般回到了翊坤宫。一进殿门,她压抑了整晚的怒火如同火山般彻底爆发!她看什么都不顺眼,一把将桌上摆着的精美果盘扫落在地,晶莹的葡萄和鲜红的苹果滚了一地;又将博古架上的一对官窑花瓶狠狠推倒,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宫殿里格外刺耳。
“滚!都给本宫滚出去!谁都不许进来!”年世兰厉声喝道,美眸中燃烧着疯狂的怒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悲伤。
颂芝连忙示意吓得魂不附体的宫女太监们连滚爬爬地退下,自己则战战兢兢地留在原地,小心翼翼地劝慰:“娘娘息怒!娘娘千万保重凤体啊!为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答应,气坏了身子实在不值得!皇上不过是一时新鲜,被那狐媚子的舞姿迷惑了,论恩宠,论情分,谁能比得上娘娘您……”
“一时新鲜?情分?”年世兰猛地转身,一把抓住颂芝的手臂,力道之大,让颂芝疼得倒吸一口冷气,“你没看见皇上的眼神吗?他看那个贱人跳舞的眼神!那么专注,那么……欣赏!惊鸿舞!她怎么敢?!皇上竟然还夸她!赏她!本宫这么多年……本宫陪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算什么?!是不是哪天出现一个更像纯元的,皇上就会立刻把本宫抛到脑后?!”皇后那些关于“表演”、“替身”、“棋子”的话,在此刻如同魔咒般再次响起,疯狂地冲击着她的理智,让她几近崩溃边缘。
就在这时,殿外有小太监怯生生地、带着哭腔禀报:“娘娘……景仁宫的绘春姑娘来了,说皇后娘娘请娘娘即刻过去一趟,有要事相商。”
年世兰此刻正在气头上,理智全无,想也不想就要怒吼着拒绝,但“要事相商”四个字,像一丝冰冷的雨水,滴在她沸腾的怒火上,让她强行冷静了几分。皇后这个时候找她?是为了甄嬛惊鸿舞的事?她想做什么?看笑话?还是……
她深吸几口气,胸口剧烈起伏,努力平复翻涌的气血,对颂芝道:“给本宫更衣!本宫倒要看看,皇后又想说什么!”
再次踏入景仁宫,已是夜深人静。宫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宫殿衬托得更加静谧深邃。年世兰的脸色依旧难看,如同笼罩着一层寒霜,连基本的请安礼都带着几分敷衍。
宜修似乎早已料到她的状态,并未在意她的失礼,只是挥手屏退了左右,连绘春也悄无声息地退到了殿外守候。暖阁内,只剩下她们二人,以及一盏孤灯,映照着两张心思各异的容颜。
“妹妹的脸色似乎很不好,可是宴会上累着了?还是……酒饮多了些?”宜修语气平和,仿佛真的只是在关心她的身体,亲手为她斟了一杯安神茶推过去。
年世兰看着那杯茶,没有动,冷哼一声,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客套,语气尖锐:“娘娘何必在此惺惺作态,明知故问?那个甄嬛,今日如此作为,分明是没把娘娘和臣妾放在眼里!她竟敢跳惊鸿舞,还敢在皇上面前卖弄风情!其心可诛!娘娘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无动于衷吗?!”
宜修静静地看着她,任由她发泄着怒火和委屈,等她说完,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冷静:“所以,依妹妹之见,打算如何应对?像你以往对待那些不安分的妃嫔一样,寻个由头,一杯毒酒或是一条白绫,悄无声息地打杀了她?还是设计一个精巧的圈套,让她身败名裂,永无翻身之日?”
年世兰被问得一怔,随即咬牙,眼中闪过狠厉之色:“难道不该如此吗?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凭借那张脸,那支舞,一步步蛊惑圣心,爬到我们头上吗?!此时不动手,难道要等她羽翼丰满吗?!”
“然后呢?”宜修的反问轻飘飘的,却像重锤一样敲在年世兰心上,“打杀了一个具体的甄嬛,皇上会不会怀念?会不会因为这份怀念,而对与你相关的一切心生芥蒂?后宫会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甚至更多容貌性情类似纯元的‘甄嬛’出现?妹妹今日也看到了,皇上对那张脸,对那支舞的反应。那是深植于他心中的一个‘影子’,一个情结。你除掉一个具体的‘人’,能除掉皇上心中那个‘影子’吗?你能保证,下一个出现的,不会更合皇上的心意吗?”
年世兰语塞,脸色变幻不定,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是啊,杀了甄嬛容易,可皇上心中那份对纯元的执念呢?那份对“相似物”的追逐呢?会不会因此反而更加强烈?
宜修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让夜风吹入,带着初夏花草的微香。她望着窗外沉沉的、繁星点点的夜色,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和更深的无奈:“妹妹,你到现在,经历了这么多,难道还不明白吗?我们真正的敌人,从来都不在台下这些争奇斗艳、绞尽脑汁想要获得君王垂青的女人。她们,和你我一样,说到底,都是可怜人,都是这深宫牢笼里的囚鸟。”
她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地看向年世兰,仿佛要刺穿她所有的伪装:“真正的敌人,是坐在那乾清宫龙椅上、掌控着天下生杀予夺大权、可以轻易将人捧上云端也能瞬间打入十八层地狱的皇帝!是前朝那些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抓住后宫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作为把柄、攻讦你兄长、扳倒年家的政敌!是这吃人不吐骨头、每一块砖瓦都浸透着算计和陷阱的紫禁城!”
“甄嬛也好,沈眉庄也罢,甚至包括你我在内,说到底,都不过是这盘错综复杂、关乎天下大势的棋局上的棋子。区别只在于,有些棋子懵懂无知,随波逐流,任人摆布;而有些棋子,比如妹妹你,手握重兵的兄长是你的底气;比如本宫,中宫皇后的名分是我的依仗。我们这样的棋子,更应该学会的是看清整个棋局,理解棋手的意图,甚至……学会利用其他的棋子,来为自己谋取最大的生存空间和利益,而不是被棋手随意摆布,冲动行事,最终沦为可怜的弃子!”
宜修的话,如同醍醐灌顶,又如同冰水浇头,让年世兰瞬间从狭隘的妃嫔争宠的思维中惊醒,猛地被拉到了前朝后宫相互交织、波谲云诡的宏大博弈格局里。她想起兄长的功高震主,想起皇帝那看似深情实则难测的心思,想起皇后之前关于“表演”的暗示,想起前朝那些御史言官们时不时对年家旁敲侧击的奏章……是啊,她和一个棋子较什么劲?就算除掉了甄嬛,只要皇帝的心思不变,只要年家的处境不变,她的危机就永远存在,甚至可能因为她的冲动而提前爆发!
“那……以娘娘之见,眼下这般情形,臣妾该如何应对?”年世兰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请教和依赖的味道,连她自己都未察觉。
宜修走回座位,沉声道,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眼下,妹妹非但不能动甄嬛,反而要表现得比以往更加大度,甚至……可以适当地释放一些善意。皇上正在兴头上,对甄嬛的惊鸿舞赞赏有加,你越是打压,皇上可能越是怜惜她,觉得你心胸狭窄,不能容人,反而适得其反,将皇上推向她那边。你要做的,是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将目光从后宫这些争风吃醋、儿女情长上移开,更多地、更警惕地关注前朝。”
“前朝?”年世兰疑惑地重复,她以往的目光,确实大多局限在后宫这一亩三分地。
“不错。”宜修肯定地点点头,眼神凝重,“你兄长年大将军如今位极人臣,手握重兵,平定西北,看似风光无限,圣眷正浓。但你可知道,这满朝文武,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等着他功高盖主,等着他得意忘形,等着他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错处?后宫任何一点风吹草动,比如你今日若严惩了甄嬛,都可能被那些有心人无限放大,曲解成‘华妃恃宠而骄,打压新人,年家仗势欺人’的罪名,成为攻击你兄长、动摇年家根基的绝佳借口!甄嬛此刻得宠,在某些人眼里,或许正是分化皇上对你年家注意力、削弱圣眷的一步棋!你若此时对甄嬛出手,岂不是正中他人下怀,将现成的把柄主动送上门?”
年世兰听得心惊肉跳,背后瞬间渗出一层冷汗!她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问题!皇后的分析,一针见血,犀利无比,将她从个人情感的漩涡中强行拉出,直面家族存亡的冷酷现实!她想起哥哥有时在家书中流露出的担忧,想起皇帝赏赐时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真的不仅仅关乎个人荣辱,更牵动着整个年氏的命运!
“娘娘的意思是……要臣妾暂且忍耐?甚至……对甄嬛示好?”年世兰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难以接受。
“非也。”宜修摇摇头,眼神深邃,“示好未必可行,也过于刻意,容易引人怀疑。但至少要保持表面上的平静,甚至是一种超然的漠视。你要让皇上看到,你华妃识大体,顾大局,不以个人喜怒而妄动,心中装的是朝廷安稳,是皇上圣誉。同时,你要更加留意你兄长在前朝的动向,多通信,提醒他功成身退,谨言慎行,收敛锋芒,切勿授人以柄。这才是保住你眼前恩宠、更是保住年家满门长远富贵的根本之道!”
她看着年世兰的眼睛,语气郑重如同誓言:“妹妹,记住本宫今日之言。后宫女人的输赢,从来不在床笫之间的缠绵,不在衣衫首饰的华美,甚至不在子嗣的争夺。真正的输赢,在前朝博弈的棋盘之上,在帝王心术的权衡之中。谁能更好地看清局势,利用规则,保全自身和家族,谁才能在这紫禁城中,真正地笑到最后。”
年世兰怔怔地看着皇后,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皇后的这番话,彻底颠覆了她活了十几年的认知。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之前的争斗是多么的幼稚、狭隘和危险!自己引以为傲的恩宠,原来是如此脆弱,建立在家族权势和帝王心术的钢丝之上!
许久,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神中的愤怒、疯狂和委屈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沉重的冷静所取代。她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对着宜修,深深一福,这一次,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臣妾……愚钝,今日聆听娘娘一席话,如同拨云见日……臣妾,多谢娘娘教诲。今日之言,臣妾定当铭记于心,反复思量。”
这一刻,年世兰才真正开始,以一种全新的、全局的视角,来审视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自己所扮演的角色。而她和皇后之间那条最初基于利益和算计的、脆弱的纽带,也因这次深夜的、推心置腹的长谈,而悄然加固了几分,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同病相怜般的理解与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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