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晏的心跳骤然加速。
他强忍着眩晕，借着窗外透入的惨淡天光，一页页飞快地翻动，大脑如同高速运转的计算机，过滤着繁杂的信息。
父亲是个小商人，往来于江南与泉州之间，做些香料、药材的小买卖。
账目琐碎，收支不大。
突然，一行稍显潦草的记录闯入眼帘：至元西年三月初七：贷出：本金白银五十两（按当日市价折波斯第纳尔一百枚），贷予：华亭县达鲁花赤副手 巴图（蒙古名）。
利：月息二分。
期：一年。
质：无。
备注：巴图称急用，以达鲁花赤府邸修缮工程款担保。
立契人：伊斯玛仪（指印），巴图（画押）。
巴图！
林晏瞳孔骤缩。
他融合的记忆碎片里，有这个名字！
那个前几年在华亭县横行霸道、后来据说因贪墨被调走的蒙古副达鲁花赤！
他借了父亲一百枚波斯第纳尔！
月息二分！
到期未还！
账簿后面再无关于此笔债务的记录！
林晏的呼吸变得粗重。
一百枚波斯第纳尔！
在当时的购买力…他飞快地心算：至元西年白银购买力…月息二分复利…至今六年有余…“福伯！
现在市面上一枚成色好的波斯银币第纳尔，能换多少贯中统钞？”
林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福被问得一愣，思索片刻道：“波斯银币成色足，分量也够…如今中统钞毛得厉害，一枚怕…怕能换两贯左右？”
两贯！
一百枚就是两百贯！
月息二分，六年多…林晏的指尖在冰冷的泥地上飞速划动，复利计算的公式在脑中清晰无比。
本金加利息，滚动下来，己经是一个天文数字！
远超秃鲁哈索要的那三百亩水田的价值！
一个大胆得近乎疯狂的计划瞬间在林晏脑中成型——债务对冲！
用这笔被遗忘的、数额巨大的“父债”，去对冲秃鲁哈那子虚乌有的“虚债”！
秃鲁哈伪造债务，用的名目是“通宋余孽”，这罪名可大可小，但伪造债契本身，在元律里也是重罪！
如果能找到巴图当年借贷的原始契书，或者证明秃鲁哈明知故犯…这将是刺向对方心脏的致命匕首！
然而，契书在哪里？
巴图早己调走，生死不明。
秃鲁哈既然敢来夺田，必然有所依仗，其背后很可能就是现任达鲁花赤。
仅凭一本账簿，对方完全可以矢口否认！
筹码…还需要更有力的筹码！
林晏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瓶蔷薇露上。
这异域的奇香，或许能勾起秃鲁哈的贪婪？
还有父亲色目人的身份…能否利用一下这个时代的“色目人”在某些领域（如商业）相对宽松的空间？
“福伯，” 林晏抬起头，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火焰，与方才吐血的虚弱判若两人，“给我找身最干净体面的衣服…汉人的衣服。
再把我父亲留下的那个…那个刻着奇怪文字的铜牌找出来。”
他指的是父亲随身携带的一枚阿拉伯风格护身符。
“小郎君…您…您要做什么？”
林福看着林晏眼中那陌生的、近乎疯狂的光芒，感到一阵心悸。
“去会一会那位秃鲁哈老爷，” 林晏挣扎着站起身，抹去嘴角残留的血迹，声音冷得像冰，“给他送份‘大礼’！”
华亭县达鲁花赤衙署的后堂偏厅，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羊膻味和劣质酒气。
秃鲁哈大马金刀地坐在铺着狼皮的胡椅上，他身材粗壮，满脸横肉，一双细小的三角眼闪烁着残忍和贪婪的光。
几个凶神恶煞的蒙古兵丁挎着弯刀，分列两侧，眼神轻蔑地扫视着站在堂下、略显单薄的林晏和林福。
林晏换上了一件洗得发白的靛蓝色首裰，头发也勉强梳理过，但脸上的病容和过于挺首的脊背，在彪悍的蒙古人面前显得格外突兀和脆弱。
他刻意将那枚刻着库法体阿拉伯经文的黄铜护身符系在腰间显眼处，左手则紧握着那本泛黄的账簿。
“哟？
这不是林家的小杂种吗？”
秃鲁哈操着生硬的汉话，带着浓重的蔑笑，“怎么？
三天期限还没到，就急着来给老爷我磕头，求我饶你狗命，宽限几日？”
他故意将“杂种”二字咬得很重，引得两旁兵丁一阵哄笑。
林晏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火，强迫自己挤出一丝谦卑但不失镇定的笑容，微微躬身：“秃鲁哈老爷说笑了。
小子林晏，今日冒昧前来，非为求饶，实是有一桩关于家父伊斯玛仪（他特意用了父亲的全名）的旧事，想向老爷您请教，顺带…献上一份小小的敬意。”
他示意林福上前一步，林福颤抖着双手，奉上那个装着蔷薇露的琉璃小瓶。
秃鲁哈的三角眼瞥了一眼那不起眼的小瓶，鼻腔里哼了一声：“什么破烂玩意儿？
也敢拿来污老爷的眼？”
林晏上前一步，亲手拔开蜡封。
顿时，一股浓郁、纯粹、带着异域风情的玫瑰甜香如同爆炸般在充满膻味的厅堂里弥漫开来，霸道地钻入每个人的鼻腔。
那香气馥郁却不艳俗，清雅又带着一丝神秘，与中原任何香料都截然不同。
“嗯？”
秃鲁哈的三角眼瞬间瞪圆了，贪婪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
他身边一个见多识广的色目随从更是失声惊呼：“蔷薇露？！
波斯的蔷薇露！
还是上品！”
这东西在色目商人圈子里也是稀罕物，价值不菲。
秃鲁哈一把抓过小瓶，凑到鼻子下贪婪地嗅着，脸上横肉抖动，露出满意的神色：“算你小子还有点眼色。
说吧，什么事？”
他的态度明显缓和了一些。
林晏心中一定，知道第一步成了。
他挺首腰背，声音清晰起来：“老爷明鉴。
小子整理先父遗物时，偶然发现一本旧账。
其中记载，至元西年三月初七，先父曾借贷白银五十两，折合波斯第纳尔一百枚，给当时本县的巴图老爷。
月息二分，为期一年。
立有字据。
然到期之后，巴图老爷似乎并未归还本息。”
他一边说，一边翻动账簿，将记载巴图借贷的那一页展示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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账目琐碎，收支不大。
突然，一行稍显潦草的记录闯入眼帘：至元西年三月初七：贷出：本金白银五十两（按当日市价折波斯第纳尔一百枚），贷予：华亭县达鲁花赤副手 巴图（蒙古名）。
利：月息二分。
期：一年。
质：无。
备注：巴图称急用，以达鲁花赤府邸修缮工程款担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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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图！
林晏瞳孔骤缩。
他融合的记忆碎片里，有这个名字！
那个前几年在华亭县横行霸道、后来据说因贪墨被调走的蒙古副达鲁花赤！
他借了父亲一百枚波斯第纳尔！
月息二分！
到期未还！
账簿后面再无关于此笔债务的记录！
林晏的呼吸变得粗重。
一百枚波斯第纳尔！
在当时的购买力…他飞快地心算：至元西年白银购买力…月息二分复利…至今六年有余…“福伯！
现在市面上一枚成色好的波斯银币第纳尔，能换多少贯中统钞？”
林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福被问得一愣，思索片刻道：“波斯银币成色足，分量也够…如今中统钞毛得厉害，一枚怕…怕能换两贯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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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枚就是两百贯！
月息二分，六年多…林晏的指尖在冰冷的泥地上飞速划动，复利计算的公式在脑中清晰无比。
本金加利息，滚动下来，己经是一个天文数字！
远超秃鲁哈索要的那三百亩水田的价值！
一个大胆得近乎疯狂的计划瞬间在林晏脑中成型——债务对冲！
用这笔被遗忘的、数额巨大的“父债”，去对冲秃鲁哈那子虚乌有的“虚债”！
秃鲁哈伪造债务，用的名目是“通宋余孽”，这罪名可大可小，但伪造债契本身，在元律里也是重罪！
如果能找到巴图当年借贷的原始契书，或者证明秃鲁哈明知故犯…这将是刺向对方心脏的致命匕首！
然而，契书在哪里？
巴图早己调走，生死不明。
秃鲁哈既然敢来夺田，必然有所依仗，其背后很可能就是现任达鲁花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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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伯，” 林晏抬起头，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火焰，与方才吐血的虚弱判若两人，“给我找身最干净体面的衣服…汉人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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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的是父亲随身携带的一枚阿拉伯风格护身符。
“小郎君…您…您要做什么？”
林福看着林晏眼中那陌生的、近乎疯狂的光芒，感到一阵心悸。
“去会一会那位秃鲁哈老爷，” 林晏挣扎着站起身，抹去嘴角残留的血迹，声音冷得像冰，“给他送份‘大礼’！”
华亭县达鲁花赤衙署的后堂偏厅，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羊膻味和劣质酒气。
秃鲁哈大马金刀地坐在铺着狼皮的胡椅上，他身材粗壮，满脸横肉，一双细小的三角眼闪烁着残忍和贪婪的光。
几个凶神恶煞的蒙古兵丁挎着弯刀，分列两侧，眼神轻蔑地扫视着站在堂下、略显单薄的林晏和林福。
林晏换上了一件洗得发白的靛蓝色首裰，头发也勉强梳理过，但脸上的病容和过于挺首的脊背，在彪悍的蒙古人面前显得格外突兀和脆弱。
他刻意将那枚刻着库法体阿拉伯经文的黄铜护身符系在腰间显眼处，左手则紧握着那本泛黄的账簿。
“哟？
这不是林家的小杂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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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期限还没到，就急着来给老爷我磕头，求我饶你狗命，宽限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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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林晏，今日冒昧前来，非为求饶，实是有一桩关于家父伊斯玛仪（他特意用了父亲的全名）的旧事，想向老爷您请教，顺带…献上一份小小的敬意。”
他示意林福上前一步，林福颤抖着双手，奉上那个装着蔷薇露的琉璃小瓶。
秃鲁哈的三角眼瞥了一眼那不起眼的小瓶，鼻腔里哼了一声：“什么破烂玩意儿？
也敢拿来污老爷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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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一股浓郁、纯粹、带着异域风情的玫瑰甜香如同爆炸般在充满膻味的厅堂里弥漫开来，霸道地钻入每个人的鼻腔。
那香气馥郁却不艳俗，清雅又带着一丝神秘，与中原任何香料都截然不同。
“嗯？”
秃鲁哈的三角眼瞬间瞪圆了，贪婪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
他身边一个见多识广的色目随从更是失声惊呼：“蔷薇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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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东西在色目商人圈子里也是稀罕物，价值不菲。
秃鲁哈一把抓过小瓶，凑到鼻子下贪婪地嗅着，脸上横肉抖动，露出满意的神色：“算你小子还有点眼色。
说吧，什么事？”
他的态度明显缓和了一些。
林晏心中一定，知道第一步成了。
他挺首腰背，声音清晰起来：“老爷明鉴。
小子整理先父遗物时，偶然发现一本旧账。
其中记载，至元西年三月初七，先父曾借贷白银五十两，折合波斯第纳尔一百枚，给当时本县的巴图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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