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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我鬼鬼祟祟地抱着一碗红烧牛肉面，缩在公司的茶水间。

这是我连续加班的第七天。

胃里那点东西早就被消化干净了，现在空得像我下个月的钱包。饿，真他娘的饿。这股饿劲儿从脚底板顺着脊梁骨往上蹿，直冲天灵盖。眼珠子都泛着绿光。

我叫苏小荷，是“星辰科技”的一个实习生。说好听点是总裁助理的助理，说难听点，就是个打杂的。公司里所有没人干的活儿，最后都堆在我桌上。

这会儿，整栋写字楼黑得像个铁盒子，就我们这一层还亮着几盏灯。老板言珏和他那帮核心高管，还在会议室里为了一个新项目的方向吵得不可开交。我呢，负责给这群祖宗续咖啡、打印文件，以及在他们吵累了的时候，当个情绪垃圾桶。

刚才送文件进去，那气氛，好家伙，跟要打仗似的。言珏坐在主位上，一张脸拉得比长白山还长。他这个人，平时话不多，但一个眼神扫过来，就能让你从头凉到脚。

我把文件放下，退出来，肚子就不争气地叫了。那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响得跟打雷似的。我捂着肚子，一路小跑到茶水间，从我柜子最深处，摸出了我最后的救命粮——一包红烧牛肉面。

热水冲下去，那股子霸道的香味“腾”地一下就炸开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魂儿都快被勾走了。顾不上烫，抄起叉子就往嘴里扒拉。面条滑溜溜的，带着油包的香，菜包里脱水的葱花和牛肉粒被热水一泡，也恢复了那么点意思。

我吃得风卷残云。三下五除二，一碗面就见了底。

吃饱了，脑子也活泛过来了。一个新的、更严重的问题摆在了面前：这汤怎么办？

公司的垃圾桶是定时清理的，这会儿早就收走了。我要是把这碗汤连着盒子扔茶水间，明天保洁阿姨一来，整个楼层都能闻见这味儿。到时候一查监控，我苏小荷，半夜三更在公司偷吃泡面，证据确凿。

言珏那人有洁癖，还讲究什么“企业形象”。他要是知道他手底下的人，在创造“星辰”未来的神圣殿堂里，干这种腌臢事，非得把我连人带桌子，从三十六楼扔下去。

我端着那半碗油汪汪、红亮亮的汤，心里那个愁啊。那感觉，就跟我兜里揣着三斤核桃，砸开一看，四斤全是壳。憋屈。

倒进厕所马桶？不行。这油太大，万一堵了，明天维修工一来，我还是跑不了。倒进洗手池？更不行。那滤网根本拦不住，油污挂在管道上，早晚是个事儿。

我端着碗，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区里来回踱步，活像个抱着炸药包找不到地方扔的董存瑞。

走着走着，就溜达到了总裁办公室门口。门虚掩着，里面没开灯，黑漆漆的，像个巨兽的嘴。

我心里一动，贼头贼脑地探头往里瞅了一眼。

借着走廊的光，我看见了墙角那盆植物。

那玩意儿我认识，或者说，我听人说过。据说是言珏花了大价钱从国外空运回来的，叫什么“生命之树”，贼金贵。平时有专门的园丁伺候着，浇水都得用阿尔卑斯山的矿泉水。

那花盆，比我老家的水缸还大。那土，看着就肥。

一个大胆的念头，像电火花一样在我脑子里“噼啪”一闪。

这点汤，倒进去，神不知鬼不觉。土这么肥，养分这么足，明天一早就渗下去了，谁知道？

干了！

我推开门，蹑手蹑脚地溜进去。办公室里有股淡淡的冷香，是言珏身上常用的那种木质香水的味道。我不敢耽搁，端着碗，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那盆“生命之 "旁边。

我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碗沿贴着盆边。红烧牛肉汤，带着油花和调料的碎末，缓缓地、无声地，渗进了那片昂贵的、异国的土壤里。

做完这一切，我长舒了一口气。把泡面盒和叉子洗干净，塞进包里。毁尸灭迹，大功告成。

我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心里踏实了。趴在桌子上，准备眯一会儿。

我不知道，我倒下去的，不是一碗泡面汤。

那是一瓢浇在火药桶上的汽油。

天蒙蒙亮的时候，会议室的门开了。

一群高管拖着疲惫的步子走出来，个个脸色发白，眼窝深陷，像是被抽了魂儿。只有言珏，虽然也一脸倦容，但那双眼睛里，还燃着一簇火。

他没回休息室，而是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我赶紧站起来，装作一夜没睡，勤勤恳懇的样子。“言总。”我低眉顺眼地喊了一声。

他“嗯”了一声，推门进去。

我心里“咯噔”一下，开始发虚。不会被发现了吧？不能啊，我处理得那么干净。

过了大概十秒钟。

办公室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比他发火还吓人。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预示着更可怕的毁灭。

我的腿肚子开始转筋。我在想要不要现在就去收拾东西，主动滚蛋，还能留个体面。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唰”地一下被拉开了。

言珏站在门口，没看我。他直勾勾地盯着墙角那盆“生命之树”，眼睛瞪得像铜铃。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完了。

只见那盆原本绿得发亮的植物，叶子蔫不拉几地耷拉着，好几片叶子尖儿上，还出现了不正常的焦黄色。整棵树看着，就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一股子垂死挣扎的劲儿。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这红烧牛肉面的汤，劲儿也太大了吧？这哪是浇花啊，这是上刑啊。

我低着头，准备迎接言珏的雷霆之怒。他这个人，对东西比对人还在意。这棵树是他的心头肉，现在被我弄成这样，他不把我活剥了才怪。

空气死一样地寂静。

我甚至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言珏还是没说话。他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到那盆植物跟前。他蹲下身，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一片焦黄的叶子。那动作，温柔得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脸。

我更害怕了。这是什么路数？

他蹲在那儿，一动不动，足足看了五分钟。

我站得腿都麻了。

就在我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他突然站了起来。

他转过身，看向我。

那眼神，太复杂了。没有愤怒，没有责备，反而……像是在发光？里面有震惊，有困惑，还有一种我看不懂的、类似于狂喜的东西。

“苏小荷。”他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还带着一丝颤抖。

“在。”我哆哆嗦嗦地应了一声。

“你过来。”

我挪着小碎步，蹭到他跟前。离得近了，我才发现他眼眶是红的，里面布满了血丝。

他指着那盆半死不活的树，问我：“你看它。”

我能怎么看？我敢怎么看？我低着头，小声说：“言总，我错了，我……”

“你看它！”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吓得我一哆嗦。

我只好抬起头，硬着头皮看向那盆树。

“你看到了什么？”他问，语气里带着一种奇怪的、急切的引导。

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一棵快被咸死的树。我看到了一笔巨额的赔偿单。我看到了我凄惨的未来。

但我不敢这么说。我脑子飞快地转，搜肠刮肚地找词儿。

“我……我看到了……一种……顽强的生命力？”我豁出去了，胡说八道。

言珏摇了摇头。他伸出手指，点了点那些焦黄的叶片。

“不。”他说，“我看到了毁灭。”

我心一凉，果然还是要追究责任。

“我还看到了……”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新生。”

啥玩意儿？

我愣住了。

他没理会我的呆滞，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像是在对我说话，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话。

“我们一直想做加法，想让它更繁茂，更完美。用最好的水，最好的肥料，最精确的温度和湿度。结果呢？它只是活着。平庸地，没有灵魂地活着。”

他指着那些垂死的叶子，眼神越来越亮。

“但是现在，你看！在一场突如其来的、毁灭性的打击之后，旧有的、安逸的平衡被打破了！它的一部分死去了，但另一部分，为了活下去，正在拼命地挣扎！这种挣扎，这种向死而生的力量，才是真正的生命力！”

他说得慷慨激昂，脸上泛起了不正常的红晕。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这不就是被泡面汤齁着了吗？怎么还上升到哲学高度了？

“不破不立！对，不破不立！”他猛地一拍手掌，“我们的新项目，就是太求稳了！我们想面面俱到，想让所有人都满意，结果做出来的东西，畏首畏尾，毫无新意！就像这棵树以前一样，活着，但死了！”

他越说越激动，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我们必须打破它！砍掉那些不必要的、累赘的功能！把所有的资源，都集中在最核心、最有突破性的那一点上！哪怕这会让我们失去一部分老用户，哪怕这会带来巨大的风险！但是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新生’！”

他停下脚步，转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苏小荷，你是个天才。”

我腿一软，差点给他跪下。

“我……我不是……我没有……”

“全体核心高管，半小时后，大会议室开会！”他没听我解释，直接对着门口吼了一嗓子，然后抓起桌上的电话，开始一个一个地拨号。

“市场部总监吗？之前那个方案，废了！对，全部推翻！”

“技术部的，把那几个还在测试的辅助功能全砍了！不要了！”

“通知法务和财务，马上准备新的融资计划，我们要用最快的速度，把产品推上市！”

整个办公室，被他雷厉风行的指令填满了。

我傻愣愣地站在那盆半死不活的树旁边，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魔的男人。

我好像……一不小心……干了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