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骷髅望月我的尾火,第一次燃起,是在三千年前那个腥甜的月圆之夜。灼热。
不是从外而内的炙烤,而是从骨髓深处炸开的、带着铁锈味的沸腾。
仿佛有人将熔化的铜汁直接灌入了我的七窍,在我的血肉筋脉中凝固成荆棘的丛林。
我动弹不得。沉重的、冰凉的、带着泥土和死亡气息的物体死死压覆着我的脸,不,
是“镶嵌”在了我的脸上。它的轮廓怪异,凸出的眼球抵着我的眼眶,
巨大的耳朵紧贴着我的颞骨,一张咧开的、非人的嘴,正好将我的口鼻封死。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吸入的都是沉淀了千年的祭祀烟尘和泥土的腥腐。青铜纵目面具。
我想起来了。是巫彭,那个穿着繁复鸟羽神袍,声音如同磐石摩擦的老祭司,
亲手将它扣在我的脸上。他的眼神,没有怜悯,没有狂热,
只有一种审视青铜器是否合范般的、冰冷的专注。“阿瞽,汝目虽盲,心却通神。
此乃汝之宿命,亦是神冠之引。”然后,是泥土。劈头盖脸,淹没脚踝,淹没膝盖,
淹没腰腹,最后是头顶。黑暗,绝对的、窒息的黑暗。连同那面具的重量,
一起将我拖拽向地底深处。我被活埋了。作为“狐牲”,
献祭给某个连名字都讳莫如深的古老存在。为什么是我?我只是一个名叫阿瞽的小祭司,
天生目盲,只能在祭坛下负责擦拭礼器,聆听风声。只因我能“听见”青铜器在仪式间歇时,
那细微如呜咽的回响?窒息感如同巨蟒,缠绕收紧。意识在沉沦,像投入水底的石头。
就在最后的清明即将断绝时,一股力量,一股蛮横的、不属于我的力量,
从我的尾椎骨处猛然爆发。不是疼痛,是一种更奇异的“燃烧”。我能“感觉”到,
在我身后,一条……或者说,一团如同流动紫色琉璃般的火焰,凭空而生,无声地摇曳。
它没有温度,却照亮了这棺椁般的黑暗。不,它不是照亮,它是“渗透”。光芒穿透了泥土,
穿透了面具,甚至穿透了我紧闭的眼睑。然后,我“看”见了。不是用眼睛,
是那狐尾状的火焰,它像触须,探入了我身下……那并非坚实的泥土,
而是一具早已腐朽、与根系泥土混杂的骸骨。
火焰缠绕上一枚光滑的、带着某种执念的头骨——一枚骷髅。轰——!记忆的碎片,
如同被惊飞的蝙蝠,撞入我的脑海。一个瘦小的男孩,蜷缩在神庙冰冷的角落,
用指尖小心翼翼地触摸着青铜神树上冰冷的纹路。他是阿瞽。他看不见阳光,
却能在梦中“看见”一只优雅的、皮毛如同月光的白狐,在星空下奔跑。
巫彭的声音:“汝与狐神有缘,当为引者。”恐惧,巨大的恐惧,在被拖向祭祀坑时,
几乎撕裂他稚嫩的灵魂。最后定格的面面,是青铜纵目面具内部,
那冰冷、粗糙、布满铸造痕迹的黑暗,以及……面具扣上瞬间,
一股不属于他的、狂暴而狡黠的意识,强行涌入他的身体!这……这是我?不!
这不是我的记忆!我是……我是谁?我是紫狐。生于幽冥,游于星野,
窃取月华以修行的狐妖。我因触怒天规,被剥夺化人之能,需集齐十枚青铜鱼符,重拜北斗,
方能再得人身。这念头如此自然,如同本能。可这骷髅的记忆,为何如此清晰?
那男孩的恐惧,他的孤独,他对那只梦中白狐的憧憬……甚至,
那被强行“塞入”异类意识时的痛苦挣扎……尾火摇曳,在那记忆的洪流中,
我捕捉到了一个扭曲的倒影。不是阿瞽,也不是我认知中的自己。
那是一只……庞大、狰狞、散发着无尽贪婪与怨憎的怪物。它有着狐狸的大致轮廓,
却有九条尾巴,更恐怖的是,它脖颈之上,竟拥挤地生长着九颗头颅!每一颗头颅都在嘶吼,
表情各异,却同样充满了毁灭的欲望。《山海经》异兽——蠪蛭。九尾九首,食人,
其鸣如婴。这怪物,是我在记忆之河中的倒影?是我的“镜影”?狐火猛地一颤,
记忆的洪流戛然而止。那枚承载着阿瞽记忆的骷髅,在我的尾火灼烧下,
并未如预想般化为齑粉,反而变得更加莹润,仿佛被泪水洗涤过。它轻轻滚落,
脱离了我的火焰范围。而在它原本所在的位置,留下了一枚东西。一枚巴掌大小,造型古拙,
泛着青黑色幽光的……鱼形符节。上面刻着无法理解的符号,入手冰凉,
却隐隐与我的尾火产生共鸣。我握着这枚青铜鱼符,呆立在或者说,
意识被困在这黑暗的坟茔里。尾火依旧在燃烧,映照着脸上沉重的纵目面具,
映照着手中冰凉的鱼符。阿瞽的记忆碎片,如同附骨之蛆,啃噬着我固有的认知。
巫彭说他是“引者”。引什么?引那名为“蠪蛭”的恐怖存在,进入他的身体?
那么……我究竟是谁?是那个天生目盲,被作为容器献祭的小祭司阿瞽?
还是那个自诩为修行千年,寻求化人的狐妖紫狐?或者……我根本就不是狐?
尾火无声地燃烧,紫色的光晕中,那枚青铜纵目面具内部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
像一条条冰冷的蛇,缠绕着我的思绪。我不是狐,而是第一个被“狐化”的人。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炸得我魂灵几乎溃散。三千年的追寻,十万年的跋涉,始于一个谎言。
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劫局的序幕。卷二,
《栈道魑灯》我不知在黑暗的祭祀坑中僵立了多久。是千年,还是一瞬?
阿瞽的记忆与紫狐的认知在我灵台内厮杀,如同两条相互撕咬的毒蛇。尾火依旧燃烧,
那冰冷的、属于“狐”的力量真实不虚,可记忆里属于“人”的痛楚也同样锥心刺骨。
我不是狐。我是第一个被“狐化”的人。这结论让我尾椎处的火焰都为之摇曳,明灭不定。
若真如此,那我三千年来寻求“化人”的执念,岂非成了天地间最荒谬的笑话?我本就是人,
又何须“化”人?不,或许……我寻求的,不是“化人”,而是“复归为人”。这念头一起,
尾火猛地向下一沉,仿佛被无形的重量拖拽。我“感觉”到自己在下坠,
穿透致密的年代土层,穿透某种粘稠的时间隔膜。
四周不再是三星堆祭祀坑那带着朱砂与骨灰气息的泥土,
而是变成了湿润的、带着木质腐朽气息的黑暗。风声。凛冽的、带着巴山蜀水特有潮气的风,
灌入我的感知。还有脚下传来的,轻微而有节奏的“吱嘎”声。
我“站”在一条悬于千仞绝壁的栈道上。木质栈道,粗犷而坚固,延伸向云雾深处。
石壁上开凿的孔洞,插着碗口粗的横梁,支撑着这条蜿蜒于崇山峻岭间的奇迹。
这是秦汉古道,连接天府与中原的血脉。我的尾火,在这里显得格外黯淡,
仿佛被这漫山的云雾与千年的风霜所压制。它不再肆意燃烧,
而是紧贴着我如今是一道朦胧的、狐形的虚影,如同风中残烛。本能地,
我向前“飘”去。栈道转折处,有一处稍宽的瞭望台。台上,并非空无一物。一株“树”,
扎根于岩石,枝干虬结,通体闪烁着一种非金非玉的、沉闷的幽光。它不算高大,
形态却奇古,依稀能辨认出与我记忆中三星堆那棵青铜神树有几分相似,
但更像是……一棵被砍伐后,重新拼凑、嫁接的残次品。而在这棵怪异“神树”的顶端,
并非枝叶,而是托着一团“光”。那不是火焰,至少不是凡火。它呈青白色,稳定地燃烧着,
没有温度,反而散发着彻骨的寒意。光芒照亮了方圆数丈的栈道,驱散了部分迷雾,
却也投下更多扭曲摇曳的怪影。一个穿着粗麻兵服,外罩简陋皮甲的高大身影,背对着我,
正用一根长长的铁钎,小心地拨弄着那团“冷光”。他的动作僵硬,
带着一种日复一日重复形成的麻木。守灯兵,黑夫。我的尾火,
在我看到那团“冷光”核心的瞬间,骤然绷紧,几乎要脱离控制地扑上去!那光的核心,
并非灯油,也不是什么奇珍异宝。而是一具尸身。一具被扭曲、压缩,
以违背人体常理的姿态“镶嵌”在树顶,作为灯芯的尸身。皮肉早已干枯炭化,紧贴着骨骼,
呈现出琉璃般的质地。但那面容,即便经历了如此酷烈的折磨,我依旧认得——巫彭。
那个将我塞进青铜纵目面具,活埋入祭祀坑的古蜀大祭司!他竟未彻底消亡?他的尸身,
被后人铸成了这栈道魑灯的灯芯?燃烧了多少年?两千年?这是何等酷刑,
又是何等……执念?尾火躁动不安,催促着我。我需要记忆,需要真相。
我悄然靠近那守灯兵黑夫,紫色的火焰如触手般,无声无息地探向他的后颈。他没有察觉。
他只是一个凡人兵士,负责看守这盏或许被视为“神迹”或“镇物”的怪灯。尾火触及。
冰冷的、带着边关风霜与无尽孤独的记忆,涌入。一个来自关中平原的农家子弟,
被征发戍边,分配到这“云中鬼道”,看守这盏据说能震慑山魈鬼魅的“神灯”。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对着这盏冰冷的灯,听着峡谷中猿猴的哀啼,同伴换了一茬又一茬,
有的失足坠崖,有的被瘴气夺命,只有他,因体格健壮,心性木讷,竟在此守了整整二十年。
孤独蚀骨。他开始对着灯芯——那具干尸——说话。说家乡的麦田,说逝去的爹娘,
说梦里模糊的姑娘。他偶尔会做梦,梦见那干尸似乎……在倾听。甚至,有一次他高烧濒死,
恍惚间看到干尸的指尖,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那青白的灯焰随之暴涨,
驱散了缠绕他的“鬼影”,让他熬了过来。他对此地产生了诡异的归属感。这灯,这尸,
成了他唯一的“伙伴”。记忆平淡,甚至枯燥。但就在这枯燥的记忆碎片中,
我借黑夫那双看了二十年的眼睛,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那作为灯芯的巫彭尸身,
内部并非死寂。在那干枯的、琉璃化的骨骼深处,隐藏着无数细密如虫豸的青铜符文,
正随着灯焰的“燃烧”,极其缓慢地运转、组合。它们构成了一個庞大而精密的……局。
这盏灯,根本不是什么镇邪之物,也不是简单的长明灯。它是一个信标,一个……陷阱。
尾火灼烧着黑夫的记忆,我清晰地“看”到,
每当有怀揣贪念、或身负特殊命格之人经过这条栈道,凝视这盏灯时,他们的影子,
会被灯焰无声无息地“捕获”一丝,吸入灯芯之中。而巫彭尸身内的符文便会亮起一瞬,
将那影子炼化,打上一个无形的烙印。那烙印的形状,
正是一只匍匐的、双眼燃烧着紫色火焰的狐!这些被标记的影子主人,他们的后代,
或者说与他们命运相连者,将在冥冥中受到牵引,世代成为“狐奴”,成为某种养料,
或者……棋子。而我,紫狐,或者说阿瞽,正是这陷阱最初的目标,
也是这狐奴标记的……源头和模板?一股寒意,比那灯焰更冷,从我尾椎升起。就在这时,
记忆的画面陡然一变。黑夫老了,须发皆白。一队穿着奇异、带着洛阳口音的商旅经过,
其中一人,似乎是方士,对魑灯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他趁黑夫不备,
试图用工具撬取神树残枝上的一片“青铜树叶”。就在那树叶被撬动的瞬间——“嗡!
”魑灯剧震!青白色的灯焰冲天而起,将整个栈道照得一片惨白!
黑夫的记忆于此变得混乱、破碎,充满了惊恐。在破碎的画面中,我看到那巫彭尸身的眼睛,
似乎……睁开了!没有眼球,只有两簇燃烧的、与我的尾火同源的紫色火焰!
一股庞大、阴冷、充满算计的意识,如同潮水般扫过全场。
那方士发出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惨叫,他的影子瞬间被彻底抽离,融入灯焰。而他本人,
则目光变得呆滞,脸上开始长出细密的白色绒毛,嘴角咧开,
发出“嗬嗬”的、如同狐吠的声音。他,在瞬间被“狐化”了!
成为了新一代的、更彻底的“狐奴”!灯焰缓缓平息。巫彭尸身恢复原状,
仿佛一切从未发生。只有黑夫,瘫倒在地,
望着那枚被撬松后掉落在尘埃中的、边缘锋利的青铜神树残枝,
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与茫然。他守护了二十年的,究竟是什么?记忆到此,戛然而止。
尾火收回。守灯兵黑夫的髑髅我不知他最终葬于何处,
但我的尾火总能找到这些与我命运交织的骸骨并未坠落,而是如阿瞽的髑髅一样,
遗留下第二枚青铜鱼符。这枚鱼符,触手更加冰冷,上面刻着的纹路,
隐约构成了一条鱼的形状,但那鱼头,却呈现出怪异的蛇首特征,鱼身之下,
似乎还有……六足?《山海经》·冉遗鱼。鱼身蛇首六足,食之不眯,可以御凶。御凶?
这陷阱般的魑灯,这恶毒的后手,是何等的“凶”?我握着两枚鱼符,
它们在我掌心微微震动,似乎产生了某种联系。
我回首望向那盏依旧在绝壁栈道上燃烧的魑灯,巫彭的尸身在冷光中静默。
巫彭早知后世有人掘树,故留“灯”为陷阱,照出掘者之影,令其世代化为狐奴。
他不仅算计了我的过去,还算计了未来无数贪婪或不幸的灵魂。
他将自己的尸身化为永恒的毒饵。而我,既是最初的受害者,
是否也成了他这恶毒计划的一部分?我这燃烧的尾火,这读取记忆的能力,
究竟源于我被“狐化”的痛苦,还是……本就来自他的赋予?风,穿过千年的栈道,
呜咽如狐泣。我的追寻,似乎正一步步,走入一个早已为我铺就的、更深的劫局。卷三,
驿邸画皮》栈道的寒风还在灵台内呜咽,掌心的两枚鱼符却骤然发烫。
一股拉扯之力从时空深处传来,将我拽离秦汉的绝壁。再定神时,喧嚣扑面而来。
人声、马蹄声、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轱辘声,混杂着酒旗在风中的猎猎作响。
空气中弥漫着炊烟、汗味、牲畜的膻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墨香。
我落在一处飞檐斗拱的驿邸阁楼里。黄昏的光线透过雕花木窗,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这里是唐宋时期的蜀地驿馆,巴山蜀水间的交通枢纽,南来北往的官商在此歇脚,
带来各地的消息与欲望。我的形态比在栈道时凝实了些许,依旧是一只紫狐的虚影,
但尾火的摇曳间,已能牵动此地的尘埃。三枚鱼符阿瞽的、黑夫的,
以及刚刚在穿梭时空时自动汇聚而来的第三枚在我周身缓缓旋转,
散发出只有我能看见的微光。我需要记忆,需要拼图。尾火本能地指向楼下喧闹的大堂。
在那里,我“看见”了她——小蛮。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襦裙的驿婢,
正端着沉重的食案,在酒客与旅人间艰难穿行。她年纪很轻,不过十六七岁,眉眼清秀,
但面色蜡黄,眼底有着与年龄不符的疲惫与麻木。客人的呼喝、胥吏的刁难,她都默默承受,
只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才会飞快地抬起袖子,擦一下眼角。她的骷髅,在未来的尘埃里,
呼唤着我的尾火。但此刻,吸引我目光的,并非小蛮,而是坐在大堂角落的一个青衫文人。
他面前摊着纸墨,正对着一面铜镜,
小心翼翼地往自己脸上贴着什么——一张绘制精巧、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
他是一名画师,或者说,一个擅长“画皮”的异人。他借着为往来贵人绘制肖像的机会,
窥探隐私,甚至用这种邪术牟利。一个计划,如同毒藤,在我心中滋生。我要杀了他。
剥下他的皮。用他的皮,用他的笔,描绘出我尾火中隐约感应到的那幅“狐祭星图”!
既然我画不出自己的人形,那便用他人的皮囊,先绘出命运的轨迹!入夜,驿馆沉寂下来。
我循着浓郁的墨汁与丹青气味,轻易找到了画师的房间。
他正在灯下欣赏今日刚完成的一幅美人图,眼神痴迷而猥琐。我的狐影悄无声息地滑入,
尾火如鞭,瞬间缠住了他的脖颈。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眼神便已涣散。
过程很顺利。我的尾火对于剥离这种附着执念的皮囊,有着天生的精准。一张完整的人皮,
带着画师尚未散尽的技艺与魂灵波动,摊在了桌案上。我以尾火为笔,
蘸取他特制的、混合了某种矿物颜料与尸油的墨汁,开始在这张人皮上勾勒。线条流动,
如同我尾火的延伸。星图的轮廓逐渐显现:扭曲的星轨,诡异的星宿,
中央是一只九尾狐的虚影,周围环绕着十枚鱼符的标记……这是我追寻三千年,
感应了三千年的命运之图!绘制的过程,带来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仿佛缺失的拼图正在一块块归位。我能感觉到,每画下一笔,
我与那冥冥中的“狐岐山”幽径就更近一分。然而,就在星图即将完成的瞬间——异变陡生!
桌上那面画师用来对照面容的铜镜,镜面忽然如水波般荡漾起来。镜中,
倒映出的不是我紫狐的虚影,也不是那未完成的星图,而是……小蛮的脸!
那张清秀却麻木的脸,在镜中扭曲,变形,最终固定成一种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诡异表情。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镜中的“小蛮”,缓缓抬起手指,
指向了我正在绘制的、摊在桌案上的人皮星图。我顺着那指引看去。
尾火的光芒聚焦在星图的一角,那里,原本该是空白处,却不知何时,
浮现出几个极其微小、几乎与皮纹融为一体的字迹。那字迹秀气,
却带着一股深入骨髓的怨恨,是小蛮的笔迹!“皮囊空空,画骨者谁?”什么意思?
我猛地转头,尾火如闪电般探向驿馆后院,奴婢们居住的简陋通铺。那里,
小蛮似乎正在睡梦中,眉头紧锁,身体微微颤抖。不对!尾火触及她身体的瞬间,
我感受到的并非活人的温热与魂灵波动,而是一种……空洞!
一种被精心填充、伪装过的虚无!我强行读取她的“记忆”,或者说,
读取这具皮囊承载的“记录”。真正的小蛮,早在半年前,就因为不堪驿丞的凌辱,
投井自尽了。她的尸身被打捞上来后,当夜便被那画师发现。
画师痴迷于她死时那绝望而带着一丝奇异解脱的表情,竟偷偷将她的皮完整剥下,
用邪法炮制,保持不腐。然后,画师以自己的血与魂为引,在这张人皮上绘制了符咒,
将它做成了一具能够自行活动、模仿生前行为的“人皮傀儡”!这傀儡没有魂,没有心,
只有画师设定好的、日复一日重复的指令:劳作,承受苦难,以及……在无人知晓的深夜,
用特殊的颜料,在驿馆的墙壁、地板、甚至客人的行李上,反复书写那两个字——“紫狐”。
我的尾火,在这一刻,几乎失控地爆燃!我一直以为是我在利用画师,
是我在绘制星图寻找真相!可这具空空如也的“小蛮”皮囊,这遍布驿馆的我的名号,
这星图上悄然浮现的字迹……无一不在指向一个可怕的事实!
那个能够绘制出如此精妙傀儡、并能瞒过我之前感知的“画师”,
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异人吗?我猛地看向桌上那张刚刚绘制了星图的人皮,
看向那面依旧荡漾着涟漪的铜镜。镜中,我的紫狐虚影渐渐模糊、扭曲,取而代之的,
是一个手持画笔,站在一幅巨大画作前的……背影。那画作上,正是未完成的“狐祭星图”。
而那背影,虽然朦胧,但那运笔的姿态,那灵力的波动……与我一般无二!小蛮早死,
其皮为空壳,真正画师是我——我已在唐时学会“画人”,却画不出自己人形。是我!
在漫长的时空流浪中,在某个我已然遗忘的节点,我早已掌握了“画皮”的邪术!
我绘制了“小蛮”的傀儡,我引导着“画师”的出现,
我甚至……可能亲手策划了这场杀戮与剥皮!我所做的一切,
不过是在按照自己或许是某个时间线上的我早已写好的剧本,重复着徒劳的挣扎!
我一直在追寻“为何无法化人”的真相,却从未想过,或许正是这追寻本身,
这不断借用他人皮囊、窃取他人记忆、重复杀戮与阴谋的行为,
让我在“非人”的深渊里越陷越深,永远失去了“复归为人”的资格!“啪嗒。
”小蛮的髑髅那具空壳皮囊下,或许连真正的骸骨都已不存在并未坠落,
第三枚青铜鱼符悄然浮现。上面刻着的,是一只似猿非猿的异兽,眼神灵动,
仿佛能洞悉一切名性。《山海经》·狌狌。知人名,食之善走。它知人名,可知我心?
可知我这扭曲破碎,连自己都无法辨认的“心”?我握着三枚滚烫的鱼符,
站在驿馆死寂的房间里,脚下是画师冰冷的尸体,桌上是我亲手绘制的人皮星图,
窗外是沉睡的大唐江山。我究竟是谁?是古蜀的祭品阿瞽?是流浪的狐妖紫狐?
还是……这个在历史暗影中,不断编织阴谋,连自己都欺骗了的……画皮恶魔?尾火燃烧,
映照着我虚无的形体,也映照出前方更加迷离而黑暗的道路。卷四,
《巫镇尸盐》驿馆的墨香尚未散尽,鱼符已牵引我坠入新的时空。潮湿。
刺骨的潮湿裹挟着盐粒的咸腥,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腐臭,钻进我每一缕感知。
四周是低矮的吊脚木楼,黑瓦参差,挤在一条浑浊的河水两岸。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
却泛着不健康的白渍。这里是宋时的巫镇。依盐井而兴,因巫觋而名。
我的狐影比在驿馆时又凝实了几分,
四枚鱼符新得的狌狌鱼符已悄然汇入在虚空中缓缓轮转,
尾火的紫色在镇子弥漫的白色水汽中,显得格外诡艳。我需要记忆,
需要新的碎片来填补那个正在崩塌的“我”。尾火躁动,
指向镇子边缘一处戒备森严的院落——官府的井盐督所。盐督杜崧,
一个面色焦黄、眼袋深重的中年官吏。他正对着账簿发愁,指尖因长期接触盐卤而溃烂发白。
他的骷髅,在未来的某个瘟疫坑中,等待我的阅读。但此刻,吸引我的并非杜崧,
而是这镇子本身,是那空气中弥漫的、除了盐腥之外的……死气。
我的尾火对那种气息格外敏感。那是大量尸体未经妥善处理,
在特定环境下缓慢析出的……“尸盐”的气息。并非用于防腐,
而是带着某种邪异的灵力波动。镇民们面色惶然,眼神躲闪。他们低声谈论着近几个月来,
盐井深处传来的怪异声响,以及接连不断、死状诡异的工匠。官府封锁了消息,
只说井下有瘴气。杜崧是知情人之一。我的尾火悄然缠绕上他。记忆涌入,
带着盐的苦涩与尸的冰冷:盐井深处,并非普通的岩层。在挖掘到某一深度时,
凿穿了某个古老的地穴,里面堆满了密密麻麻、缠绕着树根的骨骸,
以及一些破碎的、带有三星堆纹饰的陶片和玉器。更可怕的是,地穴中央,
供奉着一件东西——一件边缘锋利、中心有孔洞的青铜“日晕”轮形器。它悬浮在半空,
缓缓旋转,散发出无形的力场。接触过那轮形器的工匠,在几天内迅速衰弱,
皮肤上出现诡异的青铜色斑块,最终在极度痛苦中死去。他们的尸体很快僵化,
表面会析出一种带着腥甜的白色晶粒——尸盐。杜崧奉命处理此事。他试图封锁井口,
但那轮形器的力场似乎在扩散。有方士告诉他,
唯有以特殊火焰他隐约提到了“狐火”灼烧尸盐,或可暂时压制。否则,整个巫镇,
乃至更广的区域,都将被这诡异的“青铜疫”吞噬。狐火?我的尾火?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心中成型。既然这尸盐与那轮形器有关,
而轮形器又明显带着古蜀巫彭的痕迹,那么,夺取这些蕴含特殊灵力的尸盐,
或许能助我尾火增长,更快地拼凑星图!至于镇民的死活……与我何干?
我是寻求超脱的紫狐,是穿梭时空的幽灵,凡人性命,不过蝼蚁。我尾火暴涨,
不再隐藏形迹,直接冲入那被封锁的盐井深处!阴冷。浓郁的死气几乎凝成实质。
那悬浮的青铜轮形器感受到我的到来,旋转骤然加速,发出低沉的嗡鸣。周围岩壁上,
那些新死的、正在析出尸盐的尸体,仿佛活了过来,发出无声的嘶嚎。“燃!”我引动尾火,
紫色的火焰如同瀑布,冲刷过整个地穴!尸盐在狐火中并非融化,而是直接被“点燃”,
化为更加浓郁的青白色疫气,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井口、沿着地脉,汹涌地冲向整个巫镇!
我贪婪地吸收着这股被狐火炼化过的、混合了尸气与青铜灵力的能量,
感觉尾火前所未有的炽烈,四枚鱼符欢快地鸣响。星图的轮廓在我意识中更加清晰。成功了!
我能感觉到力量在攀升!然而,就在我沉醉于力量增长的瞬间,异样的感觉袭来。
那些被疫气笼罩的镇民,
他们的惨叫、他们的恐惧、他们濒死时的绝望……并未消散于天地间。
而是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百川归海般,汇入我燃烧的尾火之中!他们的魂魄,并未往生,
而是在那青铜轮形器与我的狐火共同作用下,被炼化成了最精纯的“狐火”燃料!
我尾宿的光芒越发璀璨,但那光芒深处,却隐隐浮现出无数张扭曲、痛苦的人脸!
他们在火焰中哀嚎、挣扎,最终化为燃料,让我的火焰烧得更旺!
这不是我在利用他们……这是……瘟疫实为巫彭后手——凡染疫者,魂魄皆成“狐火”,
供我尾宿燃烧,我却不知自己只是薪柴。那青铜轮形器,
根本就是一个巨大的、恶毒的转化器!它将生灵的死亡与痛苦,转化为特定的能量,
供给我的尾火!而我,这自以为超脱的紫狐,
不过是巫彭设计好的、一个负责收集和燃烧“薪柴”的炉鼎!我所追求的尾火增长,
我所依仗的力量源泉,竟然建立在无数无辜者的魂飞魄散之上!我吸收得越多,尾火越旺,
与这恶毒祭局的绑定就越深!我离“复归为人”的目标,也就越远!“不——!
”我发出无声的咆哮,试图熄灭尾火,切断与那些魂魄的联系。但做不到。
尾火的燃烧已经不完全受我控制。那青铜轮形器依旧在旋转,
源源不断地将疫气与死亡转化为“燃料”,强行注入我的体内。
杜崧的骷髅在未来的瘟疫坑中浮现,留下第四枚青铜鱼符。上面刻着的,
是一头状如牛而白首,一目蛇尾的狰狞异兽。《山海经》·蜚。行水则竭,行草则死,
见则天下大疫。这镜影,映照的不是我的堕落,而是我这“行走的灾厄”本身!
我仓皇逃离那充斥着死亡与背叛的盐井,逃离那片被我亲手点燃的瘟疫之地。
尾火在我身后拖曳出长长的、带着无数哀嚎的光尾。力量在增长,星图在补全。
但我感受到的,只有彻骨的寒冷与自我厌弃。巫镇在身后燃烧,
尸炎的气息与魂灵的哭嚎弥漫天地。我低头看着自己更加凝实、却仿佛沾满无形血污的狐影。
我这追寻真相的旅途,每一步,竟都踏在巫彭早已铺就的、由无数牺牲者骸骨筑成的阶梯上。
而我,不仅是受害者,是追寻者,更成了……行刑者的帮凶。卷五,
《羌寨骨笛》瘟疫的哀嚎还在耳畔萦绕,鱼符已带我横跨元明,坠入一片苍茫的雪山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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