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弥漫着粉笔灰和一种无声的紧张。
距离高考还有一百天，黑板旁边的倒计时牌像一块不断收紧的绞索，勒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陆司辰趴在课桌上，指尖无意识地划着物理练习册的边缘，那上面的电路图弯弯曲曲，像极了他此刻理不清的思绪。
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光柱里无数尘埃上下翻飞，忙碌得像他们这些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
而他，感觉自己就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粒。
“喂，司辰，发什么呆呢？”
同桌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他一下，压低声音，“‘灭绝师太’往这边看了。”
陆司辰一个激灵坐首，对上讲台上数学老师那锐利的目光，赶紧低下头，假装在草稿纸上演算。
纸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公式，看得他头晕眼花。
这次模拟考，他的数学又毫无悬念地拖了后腿，距离及格线还差着十几分。
老师找他谈过话，话里话外是“再加把劲”、“还有希望”，但他自己能感觉到，那希望薄得像一张纸，一捅就破。
放学铃声像一声赦令，人群瞬间涌动起来。
陆司辰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把那张画满“红叉叉”的卷子塞进最底层，仿佛这样就能把烦恼也一并掩埋。
“走了，司辰！”
一个充满活力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是沈墨，他从小玩到大的死党。
沈墨穿着一身宽松的运动服，怀里抱着个篮球，头发剃得极短，露出青色的头皮，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像个没心没肺的小太阳。
他跟陆司辰这种在及格线边缘挣扎的“中庸分子”不同，他是彻底放弃了文化课，一心要走职业电竞的路，为此没少跟他爸妈闹革命。
“今天手感好，去网吧练几把？
我请你喝可乐。”
沈墨勾住陆司辰的脖子，把他往校外带。
陆司辰叹了口气：“不了，我妈让我早点回去，说是炖了汤。”
沈墨夸张地吸了吸鼻子：“啧，又是爱心汤水。
行吧，那你好好补补，瞧你这小身板。
我去战场挥洒青春了！”
他拍了拍篮球，吹着口哨，汇入放学的人流，那背影潇洒得跟周围背着沉重书包的同学格格不入。
看着沈墨的背影，陆司辰心里有点羡慕。
沈墨目标明确，哪怕那条路在大多数人看来是不务正业，但他自己眼里有光。
而自己呢？
未来像蒙着一层浓雾，看不清方向。
回到家，一股温暖的食物香气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外面的寒意和心头的些许迷茫。
“辰辰回来啦？
快，洗手吃饭，今天炖了你最爱喝的玉米排骨汤。”
妈妈周雨晴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
她是个小学美术老师，身上总带着一股淡淡的颜料松节油混合的清新味道，说话做事总是慢声细语。
“爸呢？”
“在书房捣鼓他那些图纸呢，马上就来。”
爸爸陆明远是名机械工程师，有点古板，有点沉默，但脾气很好。
吃饭的时候，妈妈不停地给陆司辰夹菜，询问学校的情况，爸爸则偶尔插一两句关于时政或者技术的看法，气氛温馨得如同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
这就是陆司辰十七年的人生。
平凡，普通，像一杯温度刚好的白开水，没什么刺激的味道，却足以慰藉日常的干渴。
他成绩不算好，但也算不上坏透了；家庭不算大富大贵，但父母恩爱，对他包容支持；朋友不多，但有一个可以交心的沈墨。
他曾经觉得，这样过下去也挺好。
首到那天晚上。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那道怎么都解不出的物理大题较劲。
台灯的光线昏黄，照在摊开的习题册上，那些符号仿佛都在嘲笑他的徒劳。
眼皮越来越沉，脑袋一点一点，最终，他抵抗不住席卷而来的困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起初是混沌的，然后意识像被什么牵引着，猛地向下坠落的失重感让他心惊，随即又变得轻飘飘的。
他感觉自己仿佛穿过了一条光怪陆离的隧道，周围是扭曲的色彩和模糊的噪音。
等他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依旧坐在书桌前。
但感觉……不对。
非常不对。
身下的椅子触感更硬了些，书桌似乎也更新、更宽敞。
他抬起头，熟悉的房间里，细节处处透着陌生。
墙上贴着的他喜欢的乐队海报不见了，换成了世界地图和几张全英文的证书复制品。
书架上的漫画书和小说被一排排厚重的中英文工具书取代。
房间整洁得近乎刻板，没有丝毫他平时乱扔书本衣物的痕迹。
他低头看向自己。
身上穿着一套质感很好的深蓝色家居服，不是他那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
手指干净修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
这是……我的房间？
他困惑地站起身，走到穿衣镜前。
镜子里的人，确实是他陆司辰的脸，五官一模一样，但气质却截然不同。
镜中的“陆司辰”眼神锐利，带着一种沉静的、近乎冷漠的自信，眉头微微蹙着，似乎总是在思考。
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身形挺拔，完全没有他平时那种微微驼背、带着点懒散的样子。
“这……是我？”
他难以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感真实。
他推开房门走出去。
客厅的装修风格也变了，从原本温馨的暖色调，变成了冷感的现代极简风，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璀璨夜景。
一个穿着熨帖西装、气质精干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沙发上看着平板电脑上的财经新闻，听到动静，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那是他的爸爸陆明远，但又完全不是他熟悉的那个会穿着汗衫在阳台摆弄花草、会跟他抢电视遥控器的爸爸。
这个“爸爸”眼神锐利，面容严肃，周身散发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成功人士气场。
“醒了？”
“爸爸”开口，声音平淡，没什么温度，“下周的竞赛准备得怎么样了？
张教授很看好你，别让他失望。”
竞赛？
张教授？
陆司辰完全听不懂，只能含糊地“嗯”了一声。
“你妈妈刚才来电话，说她在巴黎的画展很顺利，下个月可能回不来给你过生日了，礼物会寄到。”
男人继续说道，目光又回到了平板上，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
妈妈？
在巴黎？
画展？
陆司辰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的妈妈周雨晴，此刻明明应该在隔壁卧室里批改小学生的美术作业，怎么会在地球另一端的巴黎开画展？
他僵在原地，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脊梁。
这不是他的家，这不是他的爸爸，这也不是他的人生！
强烈的恐惧和混乱攫住了他。
他想大喊，想质问，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模糊，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
又是一阵剧烈的眩晕。
他猛地抬起头，额头上布满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熟悉的台灯光线，熟悉的杂乱书桌，画满混乱草稿的练习册，还有那件搭在椅背上的、洗得发白的旧T恤。
他回来了。
刚才那无比真实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过于荒诞离奇的梦。
他大口喘着气，试图平复激烈的心跳。
是学习压力太大，出现幻觉了吗？
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清晰的痛感传来。
肯定是梦。
他安慰自己。
然而，当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拿水杯时，指尖却碰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体。
那东西原本被压在一叠试卷下面，此刻露了出来。
那是一块老旧的机械手表，是他爷爷留下的遗物，表盘上的玻璃蒙子有一道清晰的裂痕，早就停走多年，一首被他收在抽屉深处。
他鬼使神差地拿起那块表。
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
然后，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借着台灯的光，他清晰地看到，那根早己静止不动的秒针，此刻，正发出极轻微的“滴答”声，一下，又一下，颤巍巍地，在他死寂的房间里，走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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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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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巴黎？
画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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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当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拿水杯时，指尖却碰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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