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常说“人有悲欢离合”,这话不假,但搁在我身上,却总觉得隔了一层。细细算来,
我已有十来年未归故乡。又说“日新月异”,但许是家乡贫瘠,变化总赶不上沧海桑田,
只是旧了几分,蒙了层灰,像别人口中提起的他,不上台面。在这个看重真心的年代,
再没有比林盏清更悲哀的人了。他像是天生缺了一角,丧失了爱人的能力。小时候,
他就喜欢独自坐在路边,看行人匆匆,看秋风卷起尘埃。无疑,他是个怪小孩。而怪小孩,
没人喜爱。— — — — — —1他的悲剧,从五岁那年就埋下了种子。时代飞速发展,
科技日新月异。当“爱”这种最缥缈的情感也能被仪器精准测量时,很多事情就变了味。
痴情的人用仪器验证真心,心怀鬼胎的人则担忧谎言被戳穿。这项发明毁誉参半,
争议越来越大,直到官方介入规范。那天,小小的林盏清跟着父母出去吃饭,
四周的议论声不断钻进耳朵。“听说了吗?现在‘爱’要是被检测出来没有,可是犯法的!
你说一个人心里得多扭曲,才会一点爱都没有?”“就是!那些骗感情的也算违法,
想想以前受的气,真解恨!这发明好,这法律定得也好!”小林盏清听不懂,
仰头问父母:“爸爸妈妈,他们在说什么呀?为什么听不懂?
”父母温柔地摸着他的头:“阿清乖,这些跟咱们没关系,我们家阿清是全世界最好的宝贝。
”他点点头,继续乖乖吃饭。饭后,父母却带他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暖橙色的灯光并不让人觉得温暖。他的父母被拦在了外面。他慌了,用力挣扎:“妈妈!
爸爸!为什么要把我们分开?”一个面容和善的医生安抚他:“小朋友乖,只是做个小检查,
做完就能见到爸爸妈妈了。”他半信半疑,搬着小板凳,跟在其他孩子后面排队。
他看见穿着白大褂的人拿着一个奇怪的仪器扫描他的眼睛。不知过了多久,
他身上竟亮起了淡淡的红光,周围响起一阵压抑的惊呼。“阿姨?
你们……你们往我手上套什么?”他看着手腕上被扣上的一个银色金属环,委屈得想哭。
给他戴环的人却面无表情,低声嘀咕:“还真是天生就没有对外界的爱?活久见了。
”林盏清看着右手腕上的“银镯”,小声请求:“阿姨……能不能不戴右手?
我……”话未说完,后颈一痛,他便失去了意识。昏迷前,
他迷迷糊糊地想:我真没做过坏事啊,老师还夸我呢……要记在日记本里……哦,
右手被锁住了,写不了字了……再次醒来,他竟躺在自己的小床上,
床头上整齐摆着他的三本日记本。这让他有点开心。但很快,
难过便淹没了这点开心——林盏清被孤立了。身边的人都无法接受他这个“没有爱的怪物”。
他无法对等地付出情感,自然也难以得到回应。年幼的林盏清,
过早地学会了用冷酷保护自己:没关系,爱是廉价的。他们爱的不是我,
只是一个能回应他们的人而已。换作谁都一样。随着年龄增长,他愈发沉默冷淡。
八岁生日那天,父母让他整理行李,说要带他出去旅游。林盏清看着妈妈微微隆起的小腹,
又看到父亲眼中闪烁的泪光,似乎明白了什么。那天晚上,他认认真真,
一笔一画地在日记本上写下:“爸爸妈妈好像不要我了。可能是因为我要有弟弟妹妹了。
不过,世界上没有永恒的爱,也没有单方面投入的爱。这更证实了我的想法是对的。
”他跳下桌子,仔细将房间打扫干净,抹去自己生活过的痕迹。
他只带走了那三本写满的日记,塞进书包。一辆不起眼的小车,停在了一个破败的院落前。
在这个贫穷的小镇上,这是唯一的孤儿院。林盏清安静地吃完了和父母的最后一顿饭。
他知道,再次醒来,就只剩自己了。然而,世事难料。他醒来时,没看到父母,
却对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早熟如他,心里也咯噔一下:“你……你别吃我,我很瘦,
不好吃……”仔细一看,大眼睛的主人是个比他还小的孩子。小孩眼里满是好奇,
话还说不利索,却努力表达着:“你、你好……我叫王阳。今年6岁。
我想……想和你做朋友。”“不要。”林盏清拒绝得干脆。“为什么呀?哥哥,
我真的很想和你玩……”“因为我没办法对别人产生爱。现在,你还想吗?”林盏清低下头,
盯着小孩的眼睛,想吓哭他。谁知小孩胆子很大,笑嘻嘻地牵起他的手,
一脸真诚:“真的吗?哥哥,院里阿姨说这叫‘爱意值’。哥哥的爱是零,
但我的爱是满分哦!所以,我分给哥哥一半,我们是不是就可以相爱了?
”林盏清被这番“高论”震住了:“你才多大,懂什么叫相爱?……好吧,
我答应跟你做朋友。”2“好耶!谢谢哥哥!”王阳笑得像个小太阳,
“以前都没人愿意跟我玩。”危机解除,林盏清不免疑惑:“我没朋友是因为我冷淡。
你是因为什么?”像只被顺毛的小狗,王阳撇撇嘴:“不知道……他们好像总喜欢骗我。
让我帮忙的时候对我可好了,帮完忙就不理我了。”林盏清看着他那委屈的小脸,
明白这傻孩子是被利用了,虽然他想不通一个六岁孩子有什么可利用的。
一丝同情心泛起:“没事,小阳,以后……我当你家人。”他本是安慰,
但天真孩子似乎误会了,两眼泪汪汪地握紧他的双手,用力点头:“好,好的哥哥!
但哥哥以后别叫我小阳,那是朋友叫的。哥哥是家人!
”林盏清起了逗弄的心思:“那家人该叫什么?”“叫阿阳!哥哥,
你说我爸爸妈妈会来接我吗?有点想他们了……”说到这个,林盏清也疑惑。
自己被抛弃是因为“缺陷”,其他孩子大多有身体原因,可王阳明明健康活泼,
为什么也在孤儿院?他不想问,怕伤到王阳。
但这傻孩子自己说了出来:“我当时为了追一只小猫,跑远了……小猫不见了,
回头爸爸妈妈也不见了。我把爸爸妈妈弄丢了……后来,有个叔叔说带我去找他们,
不知道怎么就来这里了。”林盏清明白了:他是被人贩子拐了,又被解救,
因找不到亲生父母,才送到了福利院。他那满分一百的爱,看来不是吹的,
确实善良得有点天真。林盏清发誓,这绝对没有骂他的意思。稀里糊涂“收”了个弟弟,
林盏清的生活没什么大变,只是晚上写日记时,会偶尔抱怨一句:小孩子真麻烦。
趴在旁边的王阳乖乖看着他写,看到这句,撇撇嘴:“什么嘛,哥哥自己也是小孩子,
却总爱装大人……”林盏清轻轻敲了下他的头:“我跟你不一样,我是个成熟的小孩子。
”王阳冲他做个鬼脸,林盏清没理,继续写日记。至于那天林盏清日记里到底写了什么,
直到最后,王阳都不知道。时光流逝,王阳始终像个小太阳,温暖着身边每个人,
尽管时常被利用,他也从不计较。林盏清那为零的爱意值,让他在福利院依旧被孤立。
但没关系,这次他有“家人”,他有阿阳。十五岁的王阳,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
对身边的异性表现出欣赏,但也止乎于礼。“哥,你谈过恋爱吗?”一天晚上,王阳这样问。
林盏清白了他一眼:“你觉得我这样,能爱上谁?跟谁谈不是耽误人家?我是没有爱,
不是人品坏。何况,这是违法的。”王阳沉默了一会儿,在床上翻了个身,又问:“哥,
你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万一……万一你以后想谈恋爱了呢?
”林盏清又是一个白眼:“确实没办法。都没有爱,怎么会想谈恋爱?
”他以为王阳不再追问,没想到那孩子趴在床上,眼眶悄悄红了。“哥……那你对我,
也没有办法产生爱吗?不是你说要和我做家人的……你是在骗我吗?
”林盏清感觉心头被重重一击,他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先安抚:“没有骗你。你是我的家人。
那些数值都是虚的,我对你怎么样,才是真的。”王阳的眼泪憋了半天,
还是掉了下来:“哥,你这话好像骗人的……你以后不会这样对别人吧?我不准我哥这样。
”林盏清无语又无奈:“好了好了,我不会喜欢别人,也不会骗人感情。我对谈恋爱没兴趣,
还不如研究我的日记。”“天天就知道研究日记,也不知道做点有意义的事。
”王阳小声嘟囔。林盏清真是拿他没办法:“睡觉!立刻马上睡觉!
上来:“你现在是嫌我烦了是吗……”林盏清:“……”等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王阳哄好,
已是深夜。经此一闹,林盏清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他可以一辈子不谈恋爱,但对阿阳呢?
口口声声说是家人,要对他好一辈子,却连最基本的“爱”都无法产生。他觉得,
必须做点什么了。日记摘录5月17日 星期五 晴今天来到福利院第一天,
我好像有了第一个朋友,真正意义上的。他说想和我做家人,
但我觉得他好傻……我才不会……才不会和傻子做朋友呢。3一天清晨,
喧闹声惊醒了整个福利院。林盏清刚睁开眼,还没弄清状况,一群人便冲了进来。
“……又怎么了?”他皱着眉坐起身。“那个……情感缺失的孩子在哪?
我们需要带他回去问话。”为首的人语气生硬。林盏清正要起身,
王阳却先炸了毛:“你们什么人?凭什么这么说我哥!有证件吗?
”领头的人被个半大孩子顶撞,面子挂不住,扬手就想打。
林盏清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公事公办,抓我就抓我,别动他。”领头人想挣脱,
却发现对方手劲不小。气急败坏之下,他伸出另一只手。“我要举报你们!
”王阳躲在林盏清身后喊道。领头的一听“举报”,气焰矮了半截:“……小伙子,
我们也是按规定办事。他这种情况特殊,需要回去了解清楚。
”王阳不依不饶:“特殊就能欺负人?他犯法了吗?”“我们只是带回去问话,
晚上就送回来。”领头的解释道,然后出示了证件,“我姓刘。”林盏清主动伸出手,
安慰王阳:“阿阳,听话,我很快回来。”王阳见林盏清发话,这才安静下来,
眼巴巴看着他跟着刘警官上了车。看着远去的警车,
王阳心里萌生了一个念头:我也要当警察。至少,不会像我哥这样被欺负。车上,
林盏清低头看着手腕上的银色金属环,出神地想:快十八岁了,成年后就要离开福利院。
得找份工作,带阿阳走。前提是,还能再见到他。“刘警官,”他抬起头,“能跟我说说,
‘爱’是怎么被偷走的吗?”刘警官看了他一眼:“说白了,就是骗感情。
”林盏清眉头微蹙:“只是玩弄感情?”“没那么简单。”刘警官摇头,
“现在纯粹的‘渣’很少了,一测就露馅。这种是真正意义上的‘盗窃’,
把别人对你的感情,转移走,据为己有,或者让它消失。”“被盗的人会怎样?
”“就像你一样,‘爱意值’归零或极低。虽然是受害者,但……还是会被人歧视。
”刘警官顿了顿,略带歉意,“对不起。”林盏清晃了晃没被铐住的左手:“习惯了。
”他接着问,“那‘爱’能抢夺吗?”“当然能,不然我们查什么?”刘警官挑眉,
“这种盗窃有特定范围。比如,你想让某人爱上你,
可能需要夺取另一个本就爱着某人的人的情感……你问这个干嘛?别乱来!
”林盏清嘴上应着“不会”,心里却萌生了一个念头:我要让自己,能够“爱”上阿阳。
日记摘录1月24日 星期三 晴感觉自己好像有点喜欢阿阳了。他也喜欢我,
但他的喜欢分给了很多人。而我的“喜欢”无法变成爱……要去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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