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每至冬日,奶奶总爱坐在向阳的廊下。那廊子是爷爷在世时亲手搭建的,几根榆木柱子,
顶上铺着苇箔,再覆上一层茅草。虽简陋,却是个晒太阳的好去处。
她常坐在那张磨得发亮的竹椅上,一双见过近百年风雨的眼睛微微眯起,
望着院中那棵老槐树出神。那棵树是她嫁过来那年春天,爷爷亲手栽下的。她还记得那天,
春寒料峭,爷爷却赤着膀子,一锹一锹地挖着土坑。新翻的泥土散发着特有的清香,
汗珠子顺着他结实的脊背往下淌,在阳光下闪着光。她端来一碗刚从井里打上来的凉开水,
爷爷接过去,仰头咕咚咕咚喝下,喉结有力地上下滚动。阳光透过新发的槐树叶,
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让他本就英挺的面容更添了几分生气。"这树啊,
将来能给咱们遮荫,能给孩子们挂秋千。"爷爷抹了把汗,笑着说,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那时他们谁也没想到,这棵看似柔弱的小树苗会长得如此粗壮,如今已需两人合抱。
六十年光阴荏苒,小树苗长成了参天大树,而栽树的人,却早已化作一抔黄土。
奶奶的手指关节突出,皮肤如枯叶般布满褶皱,却仍灵活地捻着针线。那双手,
曾经细腻光滑,如春笋般纤长,如今却布满了岁月的沟壑。每一个褶皱里,
都藏着一段往事:右手食指上的那道疤,是年轻时纺线被梭子划伤的,当时血流如注,
她却只是抓把土灰摁上,继续摇动纺车;掌心那个厚厚的老茧,是常年握锄头磨出来的,
见证了无数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辛勤日子;那些细碎的皱纹,
是无数次浸泡在洗衣盆里留下的印记,寒冬腊月,双手冻得通红开裂,她也从无怨言。
她缝补着我们衣角的破洞,针脚细密整齐。阳光照在银针上,反射出点点光芒,
随着她手腕的起落而闪烁,犹如夜空中最亮的星子。一如她的人生,虽布满补丁,
却始终结实耐用。每一针每一线,都扎实而沉稳,就像她走过的每一步路,虽历经坎坷,
却从未偏离方向。"这针线活啊,还是你老奶奶教的。"奶奶常说,眼睛却不离手中的活计。
她口中的"老奶奶",就是那位待她如己出的继母。说这话时,她的声音会变得格外轻柔,
仿佛怕惊扰了某个沉睡的梦。那声音里藏着太多的情感:有感激,有怀念,
还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孺慕之情。阳光透过槐树的枯枝,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那些光斑随着日头的移动而悄悄变换位置,有时落在她的银发上,
像是为她戴上了一顶璀璨的王冠;有时停在她的膝头,
仿佛一只温顺的猫咪在打盹;有时又跳到她手中的针线活上,
为那朴素的活计增添了几分光彩。她偶尔会停下手中的针线,望着那些光影出神,
仿佛能从中看见逝去的岁月。这时,我们便知道,她又想起了往事。她的眼神会变得悠远,
嘴角时而微微上扬,像是在回味某个甜蜜的瞬间;时而轻轻抿起,
似是咀嚼着一段苦涩的记忆。那神情,像是在与记忆中的某个画面对话,
又像是在与另一个时空的自己交谈。奶奶生于一九三七年,正是卢沟桥事变那年。
那年的七月七日,卢沟桥的枪声打破了华北的宁静,
而奶奶在数百里外的小村庄里发出第一声啼哭。那哭声或许微弱,
却承载着一个新生命的倔强。中国人的苦难自北而南席卷开来,
她的啼哭融入这片土地的哀鸣之中,成为那个时代千万个新生儿啼哭中的一脉。战火纷飞,
生灵涂炭,但她还是顽强地活了下来,就像石缝里的小草,只要有一丝阳光、一滴雨露,
就能茁壮成长。她属牛,后来常自嘲说生来便是劳碌命。"牛嘛,就得耕地、拉车,
一辈子不得闲。"说这话时,她眼角漾开细密的纹路,像是耕犁翻开的田垄。那些皱纹里,
藏着她八十多年的悲欢离合:有战乱年代的惊恐,躲在地道里听着外面的枪炮声,
吓得瑟瑟发抖;有饥荒岁月的艰辛,饿得头昏眼花,
还要强撑着下地干活;有丧夫之痛的悲恸,眼睁睁看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一点点枯萎,
却无能为力;也有儿孙绕膝的欢欣,看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成家立业,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每一条皱纹都是一段故事,每一次展颜都是岁月的馈赠。廊下的风有时会掀起她花白的发丝,
她也不去拂开,任由它们在阳光下飘舞。那头发曾经乌黑油亮,梳成一条粗粗的麻花辫,
在田间地头甩动,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如今却如秋后的芦花,稀疏而柔软,
见证着时光的无情流逝。但她依然坐得极直,保持着那份与生俱来的坚韧,
仿佛在告诉世人:无论经历多少风雨,她都会这样坐着,缝补着时光,守护着记忆,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偶尔有落叶飘到她的膝上,她便会拾起来,仔细端详叶片的脉络,
仿佛在那上面能读到岁月的密码。她的指尖轻轻抚过叶脉,
那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婴儿的脸庞。然后轻轻一吹,看它在风中打个旋儿,飘向远方。
这个动作里,有她对生命全部的懂得与慈悲——知道一切终将逝去,
所以更加珍惜当下;明白人生无常,所以更能以平和的心态面对得失。
二奶奶的家安在河南某个县城的一个小村庄,那是个被广袤田野环抱的村庄。从高处望去,
整个村庄像是一幅用黄土绘就的画卷,低矮的土坯房舍错落有致,每至清晨和傍晚,
家家户户的烟囱里便会袅袅升起缕缕炊烟,在夕阳的映照下,宛如金色的丝带,
缓缓融入天际。她家的院落坐落在村子东头,不大,却收拾得干净利落。
四面土坯墙经过多年风雨的冲刷,表面已经斑驳不平,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里面夯实的黄土,
像极了老人脸上深刻的皱纹。茅草铺就的屋顶厚实而松软,夏天能阻隔酷暑,
冬日能保住温暖。最妙的是下雨时,雨点打在厚厚的茅草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像是大自然在低吟浅唱,总能让人心安。院门前有棵老枣树,不知是何人何年所栽,
树干粗壮得需要两个小孩才能合抱,枝桠虬曲向上,像是在向天空诉说着岁月的故事。
每到秋天,枣子就红了,一簇簇地挂在枝头,远看好似缀满了无数个小巧的红灯笼,
在秋风中轻轻摇曳。孩子们总是眼巴巴地等着枣子熟透,那时节,
整个院子里都飘着醉人的甜香。奶奶小时候常搬个磨得发亮的小板凳坐在树下,
看蚂蚁排着长队上下忙碌地爬行,偶尔有熟透的枣子"啪"地一声落在地上,
她就赶紧捡起来,用衣角仔细擦擦,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
那清甜的滋味让她满足得眯起眼睛,嘴角漾开甜甜的笑涡。家里兄弟姐妹共八人,六个哥哥,
一个姐姐,她排行最末。母亲生她时已年近四十,本就体弱,加上连年生养,
身子骨早已大不如前。产后又不幸染了风寒,竟是一病不起。那时乡下医疗条件极差,
请来的郎中骑着毛驴急赶了十几里路,把了脉,开了几副极药,也只是摇头叹息而去。
药罐子在灶台上日夜不停地熬着,苦涩的药香弥漫了整个院子,却终究没能留住母亲。
两岁时,亲娘终究没能熬过去,在一个寒冷的冬夜撒手人寰。
她对生母的记忆模糊得像一场梦,只依稀记得一个温暖的怀抱,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
还有一只柔软的手轻抚过她的额头。那触感温暖而缥缈,如同阳光下的尘埃,
看得见却抓不住。长大后,她总爱盯着大姐看,因为乡邻都说大姐长得最像母亲。
"你大姑的眼睛、嘴角,都像极了你老姥姥。"奶奶常常这样说,
眼神里有一种说不清的眷恋,仿佛要通过大姐的面容,拼凑出亲生母亲的模样。
有时说着说着,她会不自觉地抬手,轻轻抚摸大姐的眉眼,像是要透过时光,
触摸到那个早已逝去的亲人。爹爹中年丧妻,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不到四十的人,
头发已经花白了大半,腰也佝偻了,时常一个人坐在门槛上抽旱烟,一坐就是大半天。
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常常是空的,仿佛透过袅袅青烟,看到了遥远的过去。乡邻劝他续弦,
他总是摇头:"这一大家子,哪个女人愿意来受苦?"但看着八个没娘的孩子,
特别是才两岁的小女儿,终是动了心思。每次看到小女儿蹒跚学步、咿呀学语的模样,
他的心就像被什么揪着似的疼。经人说和,爹爹续娶了继母,她面善极慈。继母进门那日,
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在脑后挽了个简单的发髻。
她揣着一包用油纸包着的桂花糖,小心翼翼地一个个分给孩子们。轮到奶奶时,
她多给了一块,还特意蹲下身来,与她平视。继母柔声道:"小姑娘家,多吃些甜。
"奶奶那时才三岁,攥着那块糖,仰头看着这个陌生女人,怯生生叫了声"娘"。那一刻,
继母的眼圈突然就红了,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声音哽咽着应了一声。往后的岁月印证,
这妇人确将前房的孩子视如己出,尤其疼爱这个最小的姑娘。夜里搂着她睡,
给她讲嫦娥奔月、牛郎织女的故事,声音轻柔得像月光;清晨给她梳头,小心地扎上红头绳,
生怕扯疼了她;换季时,将哥哥们的旧衣改小,在衣襟上绣朵小花,便是她的新衣。
奶奶后来常说:"我这后娘,心肠好,待我们兄妹几个,没得说。"她说这话时,
眼里总是闪着温暖的光,那是对另一个母亲最深的感激。爹爹虽然又成了家,
但对小女儿的疼爱丝毫未减。他常将奶奶架在肩头,去五里外的集市。
去集市的路要经过一片麦田,一条小河,爹爹的脚步总是很稳。
她的小手搂着爹爹花白的头发,视线忽地高出许多人去,能看见大人们的头顶,
看见远处摊子上各色货物,看见卖艺的猴子翻跟头。爹爹买不起铺里的糖人,
便用高粱秆编些小马、小狗,插在草把上,蘸了糖稀,凝成琥珀色的光亮。
虽然不及铺子里的精致,却别有一番风味。那甜味,混着爹爹身上的汗味和烟草味,
成了她童年最难忘的味道。"你老爷爷的肩膀啊,硌人得很,都是骨头。"奶奶眯着眼睛笑,
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像是被春风拂过的湖面,"可就是让人觉得踏实。在他肩上,
天塌下来也不怕的。"说这话时,她的眼神变得悠远,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爹爹扛在肩头的小时候,看到了那个虽然清贫但却充满温情的家。
那时的阳光似乎格外温暖,连风里都带着枣花的甜香。那些年,枣树年年开花结果,
爹爹的肩膀虽然日渐消瘦,却始终是她最安稳的依靠。直到很多年后,每当她遇到难处,
总会想起爹爹那并不宽阔却异常坚实的肩膀,那承载着她整个童年的肩膀。
三民国三十四年的春天,来得格外匆忙,仿佛也要急着见证历史的转折。
惊蛰的雷声还在天际回荡,院里的老槐树便已迫不及待地吐出新芽。
那芽苞初时只是星星点点的嫩绿,不出三五日,便舒展成鹅黄色的新叶。又过旬日,
已是满树繁花,如云似雪,将整个院落笼罩在一片馥郁的甜香之中。成群的蜜蜂闻香而来,
在垂坠的花串间嗡嗡忙碌,采集着这一年最早的花蜜。
五岁的奶奶穿着一件改过数次的碎花衫,那是用姐姐的旧衣改的,袖口已经磨出了毛边,
但洗得干干净净,在阳光下泛着柔软的光泽。她正在院里追一只黄底黑斑的花蝴蝶,
那蝴蝶翅膀上的花纹精致得好似精心描绘的工笔画,在明媚的春光中格外艳丽夺目。
蝴蝶忽高忽低地飞着,时而停在晾衣绳上微微颤动双翅,时而掠过翠绿的菜畦,
在嫩绿的菠菜叶上稍作停留。她踮着脚尖,小手在空中扑来扑去,
笑得眼睛眯成了两道弯弯的月牙。阳光透过槐树的枝叶洒下来,在她身上跳跃着斑驳的光点。
忽然,继母慌慌张张从屋里出来,脸色煞白如纸,一把将她抱起,
甚至来不及拍去她衣襟上沾着的草屑,就疾步往柴房躲去。"莫出声,"继母压低声音极说,
一只手紧紧捂着她的嘴,声音里带着罕见的颤抖,"鬼子进村了。
"远处隐约传来此起彼伏的犬吠声和杂沓的马蹄声,还有几声尖锐的哨响,
撕裂了午后宁静的空气。柴房又黑又窄,堆着干草和农具,挤着三四个人。
阳光从墙壁的缝隙漏进来,在黑暗中划出几道细长的光柱,无数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如同惊慌失措的精灵。奶奶吓得大气不敢出,
只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极声和外面杂乱的脚步声、马蹄声,还有她听不懂的吆喝声。
继母的怀抱很紧,她能闻到继母身上淡淡的皂角清香,混合着柴房里干草的特殊气味,
这两种气息交织在一起,成为那个惊恐时刻独特的记忆。木门吱呀一声被踹开,
天光猛地泻入黑暗,刺激得人睁不开眼。几个穿黄军装的兵士闯进来,刺刀明晃晃的,
折射着令人心悸的寒光。他们开始翻箱倒柜,粗暴地推倒坛坛罐罐,
陶器碎裂的声音刺耳极了,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奶奶吓得直哭,继母连忙把她搂得更紧,
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试图安抚她惊惶的情绪。
一个日本兵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嘴里叽里咕噜说着什么。
继母颤着声答:"孩子饿了。"那兵盯着她们看了片刻,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窝窝头,
塞过来,转身走了。奶奶说,那窝窝头硌牙,拉得嗓子疼,但她却记得分明。
窝窝头粗糙的表面印着那日本兵的手指印,还带着他体温的余热和一股淡淡的烟草味道,
这种复杂的气味多年后仍清晰地留在她的记忆里。"人嘛,再恶,也未必全然是恶。
"奶奶晚年如是说,眼神望向虚空,仿佛又见那日的刺刀与窝头。她的目光穿过岁月长河,
落在那个人性复杂的时刻,刺刀与窝头,恐惧与慈悲,就这样不可思议地交织在一起,
成为她记忆中最难以释怀的画面之一。又一次逃难时,她已十岁。那是五月,
麦子才五十公分高,青涩的穗子还遮不住人。全村人往麦田里躲,大人小孩都趴在地上,
就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被敌人发现。新长的麦芒尖利得很,刺在脸上又痒又痛,
但没人敢动弹。他们眼见日本兵从田埂上走过,皮靴踩实泥土,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
忽然有个兵指向麦田,哈哈大笑,其他几个也跟着笑。那笑声在空旷的田野里显得格外刺耳,
带着明显的嘲弄和戏谑。奶奶说,那些兵分明知道他们在哪儿躲着,却不来搜,只是笑。
这笑比刺刀更叫人害怕,是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弄,带着胜者特有的傲慢与残忍。
麦芒刺在脸上,混着汗水和泪水,痒且痛,却不敢动。她记得身旁的李家媳妇死死咬着嘴唇,
血丝都渗出来了,就怕发出一点声响。那笑声多年后仍在她梦中回荡,每次惊醒,
心头都怦怦直跳,后背沁出一层冷汗,即使在温暖的被窝里也会觉得浑身发冷。
"有时候半夜惊醒,还能听见那笑声。"奶奶轻声道,手里的针在发间抿了抿,继续纳鞋底,
"像夜猫子叫,瘆人。"说这话时,她的手指微微发抖,但针脚依旧平整密实,
一如她的人生,纵然历经惊吓与苦难,依然保持着该有的体面与坚韧。
那双手虽然布满老茧和皱纹,却依然灵巧有力,每一针都纳得扎实而均匀,
仿佛在用针线缝补那些破碎的记忆。抗战胜利的消息传到村里,已是日本投降后三四天。
那日爹爹从集上回来,满脸喜色,人还没进院就喊:"投降了!小日本投降了!不用再跑了!
"村里人将信将疑,这些年来被战争折磨怕了,生怕又是空欢喜一场,又是虚假的消息。
直到区上来人宣传,大家这才确信是真的,顿时整个村子都欢腾起来,像是炸开了锅。
人们自发地聚在打鼓场上,又唱又跳,比过年还要热闹。锣鼓敲得震天响,
有人甚至把过年藏的鞭炮都拿出来了,噼里啪啦响个不停,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特殊气味,
这次却不再让人恐惧。孩子们在人群中穿梭嬉戏,老人们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连平日里最严肃的族长也捋着花白的胡须,露出了难得的笑容。爹爹破天荒地买了半斤猪肉,
肥瘦相间,还特意要了一根猪骨熬汤。一家人围在一起包饺子,和面的和面,剁馅的剁馅,
热闹非凡。奶奶记得,那天的面团揉得特别起劲,白得晃眼;馅料拌极得格外香甜,
白菜剁得细碎,和着猪肉末,再撒上葱花姜末,淋上香油,闻着就让人流口水。
饺子包得胖鼓鼓的,像一个个金元宝,整整齐齐排在盖帘上,看着就让人特欢喜。
"那顿饺子啊,真香。"奶奶咂咂嘴,仿佛还能回味起七十多年前那顿饺子的滋味,
"白菜猪肉馅的,一咬一兜油,香得很。"她说,那天晚上,村里的狗都特别安静,
仿佛也知道苦难的日子终于过去了,连它们都在为这难得的和平保持肃静。
天上的月亮特别圆,特别亮,皎洁的月光照得整个村子如同白昼,
仿佛要把这些年错过的光明一次性补偿回来,照亮这个饱经战火摧残的村庄。那一夜,
很多人家都亮着灯到很晚。爹爹和继母坐在门槛上,说了大半宿的话。奶奶依在继母怀里,
听他们憧憬着战后的好日子:要给老大说房媳妇,
要找媒人物色个贤惠能干的好姑娘;要给小闺女扯块花布做新衣,要那种红底白花的,
鲜亮亮的看着就喜庆;要把屋顶的茅草翻新,再加铺一层,
这样冬天就不怕冷了;还要多养一头猪,明年过年就能多吃几斤肉,
好好补补这些年来欠缺的油水...那夜的风特别温柔,带着槐花的余香,
轻轻拂过每个人的脸庞,仿佛连风都在为这个终于迎来和平的村庄祝福。星星格外明亮,
像被擦洗过一般,在深蓝色的天幕上闪烁,眨着眼睛见证这个历史性的时刻。
奶奶在继母温暖的怀抱里睡着了,嘴角还带着甜甜的笑意,
做了八年来第一个没有枪声和马蹄声的安宁甜梦。在这个梦里,没有刺刀的寒光,
没有骇人的马蹄极声,只有漫山遍野的槐花,开得正好,香得正浓。四抗战胜利后的日子,
像是被春雨洗过的天空,渐渐明朗澄澈起来。经过漫长的战乱岁月,人们终于可以喘口气,
重新规划生活。村庄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与祥和,炊烟按时在每家每户的烟囱里袅袅升起,
在空中绘出柔和的曲线。鸡鸣犬吠也显得格外安宁,不再带着战乱时的惊惶,
而是恢复了农耕社会特有的从容节奏。这几年,总算过了些安生日子,
人们脸上多了舒心的笑容,少了惶恐不安的神色。田埂上又能看见老农慢悠悠地赶着牛犁地,
孩童们可以在田野间尽情奔跑嬉戏,不再需要时刻警惕突如其来的危险。
田间地头又响起了欢快的民歌,那些被战火压抑已久的歌声重新飘扬在空中,
诉说着人们对和平生活的向往。集市上也重现了往日的热闹景象,摊位林立,
叫卖声此起彼伏,人们可以安心地挑选日用品,不再担心突如其来的骚乱。
村里不知何时又时兴起了裹脚的旧俗,仿佛战乱的结束也让一些陈规陋习死灰复燃。
那些年长的妇人又开始念叨起"三寸金莲"的好处,说小脚女人走路婀娜,
更能得到夫家的疼爱。媒婆们串门时,总会有意无意地提起谁家姑娘的脚裹得好,
谁家因为姑娘脚大而难寻婆家。这些话语像春天的柳絮,飘进每家每户,扰动着母亲们的心。
有些母亲狠下心来,给女儿裹上裹脚布,
听着孩子夜里的哭声暗自垂泪;也有些母亲犹豫不决,既怕女儿受苦,
又担心将来找不到好人家,整夜辗转难眠。奶奶已八九岁,正是裹脚的年纪。
继母取来长长的白布,那布是新从集上扯来的,还带着棉布特有的味道。
她让奶奶坐在炕沿上,自己搬个小凳坐在对面,小心翼翼地将女儿的脚放在自己膝上。
先是左脚,继母的手有些发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但还是狠下心来,一道一道缠上去,
将四个小趾使劲压向脚心。每缠一道,布条就勒紧一分,奶奶的哭声就高一度。
那白布像蛇一样缠绕着她的小脚,越缠越紧,仿佛要将她的脚趾生生折断。"那滋味,
不好受。"多年后奶奶摇摇头,眼神里还带着当年的痛楚,"像用钳子生生把脚趾掰断,
骨头都要折了。夜里疼得像火烧,一跳一跳的,根本睡不着觉。"她记得那些夜晚,
月光从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她偷偷把脚伸出被窝,
看着被白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脚,眼泪止不住地流,却又不敢放声大哭,
只能咬着被角默默啜泣。有时疼痛难忍,她会轻轻活动一下脚趾,
但随即就会传来钻心的疼痛,让她不得不保持那个痛苦的姿势。爹爹听见小女儿夜里的哭声,
心里难受得紧。那哭声细细的,像被什么捂住了嘴,却又倔强地从指缝里漏出来,
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揪心。他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粗糙的手掌无意识地摩挲着炕席,
那细碎的哭声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第三个夜晚,他实在忍不住了。
月光从窗纸的破洞漏进来,在地上投下一小片清冷的光。他蹑手蹑脚地起身,
生怕惊醒了身旁的继母。老旧的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他屏住呼吸,侧耳听了听,继母的鼾声均匀而平稳,这才放心地挪出房门。女儿的房间里,
一盏小油灯还亮着,豆大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将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小姑娘蜷缩在炕角,
小小的身子裹在打着补丁的被子里,一抽一抽地啜泣。爹爹走近了,
才看见她哭得眼睛红肿得像两个桃子,小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微光。
他的心一下子揪紧了,蹲下身来,极轻极轻地帮她松开布条。那双白布已经有些脏了,
沾着泪痕和灰尘,紧紧地缠在那双小脚上,像毒蛇般死死缠绕。布条一层层解开,
露出里面红肿不堪的小脚。那双脚已经被勒得发紫,脚趾肿得像个萝卜,皮肤绷得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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