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五十分，陈暮靠在便利店的收银台后，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
荧光灯的嗡鸣是这深夜里唯一的背景音，将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都笼罩在一片冷清的白光里。
再坚持十分钟，就能关上这扇自动门，回到楼上那个虽然狭窄但至少能躺下的阁楼。
这是他一天中最期待的时刻——与世界彻底切断联系的时刻。
“哗啦——”自动门滑开的声音格外刺耳，打破了夜的沉寂。
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带着一身散不去的烟味和疲惫。
他径首走向烟柜，要了一包最便宜的玉溪。
陈暮熟练地扫码、收钱、找零，整个过程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他见过太多这样的面孔，被生活磋磨得失去了光泽，在深夜里用尼古丁或酒精寻求片刻的麻痹。
就在男人接过香烟和零钱，转身欲走的瞬间，陈暮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抹异样。
在男人的左肩后方，悬浮着一杯茶。
一杯清澈的、琥珀色的茶水，盛在半透明的白瓷杯里。
杯沿内侧，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点极淡的口红印。
最诡异的是，那杯茶没有一丝热气。
它就那样安静地、违反常理地悬在那里，像博物馆里被精心固定的展品，散发着一种无声的、冰冷的遗憾。
陈暮的动作僵住了，找零的硬币从指缝滑落，在寂静的店里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男人被这声响惊动，回头瞥了他一眼，眼神麻木，没有任何疑问，只是弯腰捡起硬币，默默推门离开了。
那杯凉透的茶，如影随形地跟在他身后，消失在浓稠的夜色中。
自动门缓缓合拢。
陈暮站在原地，背脊窜上一股寒意。
他用力眨了眨眼，甚至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是幻觉吗？
熬夜产生的视觉疲劳？
他试图用理性解释，但那杯茶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烙印在脑海里——白瓷的温润光泽，茶水静止的平面，甚至茶叶在杯底舒展开的细小脉络。
一种说不清的烦躁涌上心头。
他讨厌任何超出掌控的事情。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心神不宁。
补货时差点打翻一排饮料，擦地时也显得心不在焉。
他不断看向门口，既害怕又隐约期待着下一次“异常”的出现。
首到凌晨西点，一位老奶奶走进了便利店。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棉布罩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步履有些蹒跚。
她目标明确地走向冷藏柜，踮起脚，努力想去拿放在最高一层的鲜牛奶。
陈暮看着她颤巍巍的样子，最终还是走了过去。
“要这个吗？”
他轻松地取下了那瓶牛奶。
“谢谢，谢谢你啊，小伙子。”
老奶奶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却很和气。
就在陈暮转身准备走回收银台的刹那，他的呼吸一窒。
在老奶奶的身旁，漂浮着一个老式的、空荡荡的竹制鸟笼。
鸟笼的小门敞开着，里面没有食碗，没有清水，只有几根细小的、灰白色的羽毛，粘在底板上。
一种难以言喻的空寂和悲伤，无声无息地从那个鸟笼里弥漫开来，比那杯凉茶更具体，更沉重。
又是这样！
陈暮的心脏狂跳起来，一种被无形之物包围的恐慌感攫住了他。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快步走回收银台，手指在扫码器上按了几次才成功。
“六块八。”
他的声音有些发紧。
老奶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零钱袋，仔细地数出硬币。
在她低头时，陈暮清楚地看到，那个空鸟笼就悬浮在她花白的头发旁边，像一个无声的质问。
她递过钱，陈暮接过，指尖触碰到的皮肤冰凉而布满皱纹。
就在这时，一板用透明塑料包装的药片从她的零钱袋里滑落，“啪”地一声掉在陈暮脚边。
是某种治疗心血管疾病的常用药。
陈暮弯腰捡起，递还过去。
“奶奶，您的药掉了。”
老奶奶接过药，浑浊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后怕，随即涌上更复杂的情绪，那是一种深切的怀念与哀伤。
“哎呀，谢谢，谢谢小伙子！
这个可不能丢……我老伴儿……他以前就总忘了吃，得我天天盯着……”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后面的话含糊不清，只是紧紧攥着那板药，像是攥着什么救命稻草。
那个空鸟笼的幻象，在她情绪波动的那一刻，似乎变得更加凝实了。
陈暮看着她佝偻着背，慢吞吞地走出便利店，那个空鸟笼晃晃悠悠地跟随着她，最终被自动门隔绝在外。
店内恢复了死寂。
陈暮却再也无法平静。
凉透的茶，空荡的鸟笼……它们到底是什么？
他不是一个富有想象力的人，但此刻，一个词不受控制地蹦入他的脑海——遗憾。
那些未能说出口的告别，那些永远无法弥补的过错，那些失去之后再也不能挽回的人与物……它们并未真正消失，而是化作了这种只有他能看见的、冰冷而执着的形态，缠绕在主人的身边。
而他，不知为何，成了能看见这些“遗憾”的……观测者。
这种感觉糟糕透了。
他只想把自己封闭起来，为什么偏偏要让他看见这些？
这世界上的悲伤还不够多吗？
为什么非要塞进他的眼睛里？
这一晚，陈暮第一次提前关掉了便利店的灯。
他踩着吱呀作响的楼梯回到阁楼，没有开灯，首接把自己摔进了床铺。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勾勒出冰冷建筑的轮廓。
阁楼里一片黑暗，陈暮睁着眼睛，望着低矮的天花板。
那杯凉茶和那个空鸟笼，在他眼前交替浮现。
他拉起薄被，盖住了头，试图隔绝这一切。
但一种清晰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他的心脏：他试图远离一切、龟缩起来的生活，从今晚起，恐怕要彻底宣告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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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一天中最期待的时刻——与世界彻底切断联系的时刻。
“哗啦——”自动门滑开的声音格外刺耳，打破了夜的沉寂。
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带着一身散不去的烟味和疲惫。
他径首走向烟柜，要了一包最便宜的玉溪。
陈暮熟练地扫码、收钱、找零，整个过程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他见过太多这样的面孔，被生活磋磨得失去了光泽，在深夜里用尼古丁或酒精寻求片刻的麻痹。
就在男人接过香烟和零钱，转身欲走的瞬间，陈暮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抹异样。
在男人的左肩后方，悬浮着一杯茶。
一杯清澈的、琥珀色的茶水，盛在半透明的白瓷杯里。
杯沿内侧，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点极淡的口红印。
最诡异的是，那杯茶没有一丝热气。
它就那样安静地、违反常理地悬在那里，像博物馆里被精心固定的展品，散发着一种无声的、冰冷的遗憾。
陈暮的动作僵住了，找零的硬币从指缝滑落，在寂静的店里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男人被这声响惊动，回头瞥了他一眼，眼神麻木，没有任何疑问，只是弯腰捡起硬币，默默推门离开了。
那杯凉透的茶，如影随形地跟在他身后，消失在浓稠的夜色中。
自动门缓缓合拢。
陈暮站在原地，背脊窜上一股寒意。
他用力眨了眨眼，甚至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是幻觉吗？
熬夜产生的视觉疲劳？
他试图用理性解释，但那杯茶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烙印在脑海里——白瓷的温润光泽，茶水静止的平面，甚至茶叶在杯底舒展开的细小脉络。
一种说不清的烦躁涌上心头。
他讨厌任何超出掌控的事情。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心神不宁。
补货时差点打翻一排饮料，擦地时也显得心不在焉。
他不断看向门口，既害怕又隐约期待着下一次“异常”的出现。
首到凌晨西点，一位老奶奶走进了便利店。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棉布罩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步履有些蹒跚。
她目标明确地走向冷藏柜，踮起脚，努力想去拿放在最高一层的鲜牛奶。
陈暮看着她颤巍巍的样子，最终还是走了过去。
“要这个吗？”
他轻松地取下了那瓶牛奶。
“谢谢，谢谢你啊，小伙子。”
老奶奶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却很和气。
就在陈暮转身准备走回收银台的刹那，他的呼吸一窒。
在老奶奶的身旁，漂浮着一个老式的、空荡荡的竹制鸟笼。
鸟笼的小门敞开着，里面没有食碗，没有清水，只有几根细小的、灰白色的羽毛，粘在底板上。
一种难以言喻的空寂和悲伤，无声无息地从那个鸟笼里弥漫开来，比那杯凉茶更具体，更沉重。
又是这样！
陈暮的心脏狂跳起来，一种被无形之物包围的恐慌感攫住了他。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快步走回收银台，手指在扫码器上按了几次才成功。
“六块八。”
他的声音有些发紧。
老奶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零钱袋，仔细地数出硬币。
在她低头时，陈暮清楚地看到，那个空鸟笼就悬浮在她花白的头发旁边，像一个无声的质问。
她递过钱，陈暮接过，指尖触碰到的皮肤冰凉而布满皱纹。
就在这时，一板用透明塑料包装的药片从她的零钱袋里滑落，“啪”地一声掉在陈暮脚边。
是某种治疗心血管疾病的常用药。
陈暮弯腰捡起，递还过去。
“奶奶，您的药掉了。”
老奶奶接过药，浑浊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后怕，随即涌上更复杂的情绪，那是一种深切的怀念与哀伤。
“哎呀，谢谢，谢谢小伙子！
这个可不能丢……我老伴儿……他以前就总忘了吃，得我天天盯着……”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后面的话含糊不清，只是紧紧攥着那板药，像是攥着什么救命稻草。
那个空鸟笼的幻象，在她情绪波动的那一刻，似乎变得更加凝实了。
陈暮看着她佝偻着背，慢吞吞地走出便利店，那个空鸟笼晃晃悠悠地跟随着她，最终被自动门隔绝在外。
店内恢复了死寂。
陈暮却再也无法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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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杯凉茶和那个空鸟笼，在他眼前交替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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