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文斌觉得，自己身上永远洗不掉一股“幸福里”筒子楼的味儿。
那是种混合了隔夜火锅、潮湿霉点和廉价烟草的、黏在灵魂上的穷酸气。
即使他现在穿着勉强算干净的白衬衫，坐在窗明几净的大学自习室里，这种感觉依然如影随形。
他是天府大学的“神话”，以极高分数从偏僻学区考进来的物理系天才。
但只有他知道，这“神话”是多么摇摇欲坠。
他的笔记本电脑是二手的，键盘缝隙里还嵌着上一位主人的烟灰；他的参考书多是蹭图书馆的，或是从废品站论斤淘来的过期版本。
遇事不决，量子力学。
此刻，他正埋头给同系一个富二代“赶工”——一篇关于量子力学的课程论文。
对方开价一千五，这是他下个月生活费的重要来源。
键盘敲得飞快，复杂的公式和推导在他指尖流淌，这让他有种短暂的、掌控一切的错觉。
“哟，文斌，又用功呢？”
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是张昊，那个富二代，一身牌子班泥鹿，手腕上的表够费文斌一家半年的开销。
他搂着一个打扮精致的女生，像是刚逛完街。
费文斌“嗯”了一声，眼皮都没抬。
张昊却不走，凑过来看了看屏幕，啧啧两声：“牛逼啊，这玩意儿我看着就头大。
对了，晚上我生日，‘院子’火锅，一起来呗？”
“院子”是成都新派的贵价火锅店，人均消费抵得上费文斌小半个月的伙食费。
他知道张昊并非真心邀请，只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展示，或者说，是给“枪手”的一点甜头。
“晚上有事。”
费文斌生硬地回绝。
“别啊，”张昊拍了拍他肩膀，力道不轻，“都叫了你了，不给面子？
放心，不用你A钱，哥们儿请客。
顺便把论文U盘给我带过来，晚上喝完酒正好抄……哦不，是拜读一下。”
那女生也掩嘴轻笑，眼神在费文斌洗得发白的衬衫领口扫过。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费文斌的头顶。
他感觉自习室里所有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他背上。
他仿佛又回到了中学时代，因为交不起补习费被老师当众调侃，因为穿着破旧被同学孤立。
那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屈辱感包裹了他。
“……好。”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晚上，“院子”火锅店人声鼎沸。
红油翻滚，毛肚黄喉在筷起筷落间消失。
费文斌坐在角落，与周围的喧闹格格不入。
他面前的油碟几乎没动过，像是个误入豪华宴席的乞丐。
张昊和他的朋友们高谈阔论，聊着最新款的球鞋、海外旅游的经历、家里又买了什么楼盘。
没有人主动和费文斌说话，偶尔有人递过来一瓶啤酒，也带着一种施舍般的随意。
“昊哥，你这论文稳了吧？
听说老刘这门课卡得挺严。”
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问。
“稳！”
张昊喝得满面红光，一把搂过费文斌，“有咱们系的‘费神’在，怕啥？
文斌，跟哥几个说说，这次能拿优不？”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费文斌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他深吸一口气，想把U盘递过去就此离开。
就在这时，张昊可能是喝高了，也可能是想在女生面前显摆，他用力拍着费文斌的背，声音大得盖过了火锅的沸腾：“我跟你们讲，文斌可是个人才！
家里住‘幸福里’，知道吧？
就那个快拆的贫民窟！
但他脑子是真好啊！
以后哥儿几个有啥作业论文，尽管找他，价格公道！”
哄笑声响起。
有人起哄：“真的假的？
‘幸福里’还能出状元？
昊哥你别是忽悠我们吧？”
“骗你们是孙子！”
张昊更来劲了，“文斌，你自己说，是不是‘幸福里’的？”
费文斌僵在那里。
他感觉整个世界的噪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
他看着张昊那张因酒精和得意而扭曲的脸，看着周围那些好奇、鄙夷或纯粹看热闹的眼神。
他猛地站了起来，椅子腿在瓷砖上划出刺耳的响声。
他拿起桌上那瓶几乎没喝的啤酒，没有泼向张昊，而是缓缓地、带着一种极致的羞辱感，从自己头顶淋了下去。
冰凉的酒液顺着头发、脸颊流进脖颈，打湿了那件唯一的白衬衫。
整个包厢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费文斌抹了一把脸上的酒水，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死死钉在张昊脸上。
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每个角落：“论文，老子不给了。
你那几个臭钱，留着自己买棺材吧。
还有，我是不是‘幸福里’的，关你屁事？
你爹妈要不是会投胎，你现在连在‘幸福里’捡垃圾的资格都没有！”
说完，他把空酒瓶轻轻放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然后，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他转身，挺首了背，走出了这个让他窒息的包厢。
身后，传来张昊气急败坏的咒骂和同伴的劝阻声。
夜风一吹，费文斌打了个寒颤。
酒液的冰凉让他清醒，但一种更大的恐慌攫住了他——他得罪了金主，下个月的生活费没了着落，甚至可能因此在系里被孤立。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府南河边。
城市的霓虹倒映在黝黑的河水里，光怪陆离，像极了这个荒诞的世界。
他掏出那个破旧的手机，屏幕碎裂得像蛛网。
微信家族群里，费彩霞正在抱怨夜场客人难缠，费玉在晒一款想要的新款耳机链接，费国强则在转发各种“惊天秘闻”和拆迁维权攻略。
这个家，像一艘破烂不堪的船，在生活的惊涛骇浪里沉浮。
而他，刚才为了那点可怜的自尊，亲手砍断了一根或许能让大家喘口气的缆绳。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席卷了他。
他蹲在河边，看着浑浊的河水，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冲动——跳下去，是不是就一了百了了？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新的微信消息。
来自一个他备注为“陈老师”的人——那是他高中时唯一欣赏过他、给过他帮助的物理竞赛教练，现在在另一所中学任教。
“文斌，睡了吗？
我有个朋友的公司接了个项目，需要做点数据模拟，有点急，报酬不错。
我记得你这方面很强，有兴趣接私活吗？”
费文斌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很久。
河水在脚下静静流淌，对岸的灯火温暖而遥远。
他最终没有回复，只是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活下去。
像野草一样，哪怕被踩进泥里，也要想办法钻出来。
他得回去。
回到那个吵闹、不堪、但却唯一能称之为“家”的筒子楼。
至少今晚，他还有个地方可以躲一躲。
而此刻的“幸福里”三楼，另一场风暴，正等着他回去一起承受。
想要添加什么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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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种混合了隔夜火锅、潮湿霉点和廉价烟草的、黏在灵魂上的穷酸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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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只有他知道，这“神话”是多么摇摇欲坠。
他的笔记本电脑是二手的，键盘缝隙里还嵌着上一位主人的烟灰；他的参考书多是蹭图书馆的，或是从废品站论斤淘来的过期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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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他正埋头给同系一个富二代“赶工”——一篇关于量子力学的课程论文。
对方开价一千五，这是他下个月生活费的重要来源。
键盘敲得飞快，复杂的公式和推导在他指尖流淌，这让他有种短暂的、掌控一切的错觉。
“哟，文斌，又用功呢？”
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是张昊，那个富二代，一身牌子班泥鹿，手腕上的表够费文斌一家半年的开销。
他搂着一个打扮精致的女生，像是刚逛完街。
费文斌“嗯”了一声，眼皮都没抬。
张昊却不走，凑过来看了看屏幕，啧啧两声：“牛逼啊，这玩意儿我看着就头大。
对了，晚上我生日，‘院子’火锅，一起来呗？”
“院子”是成都新派的贵价火锅店，人均消费抵得上费文斌小半个月的伙食费。
他知道张昊并非真心邀请，只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展示，或者说，是给“枪手”的一点甜头。
“晚上有事。”
费文斌生硬地回绝。
“别啊，”张昊拍了拍他肩膀，力道不轻，“都叫了你了，不给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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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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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斌，跟哥几个说说，这次能拿优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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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文斌僵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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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凉的酒液顺着头发、脸颊流进脖颈，打湿了那件唯一的白衬衫。
整个包厢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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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蹲在河边，看着浑浊的河水，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冲动——跳下去，是不是就一了百了了？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新的微信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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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斌，睡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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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在脚下静静流淌，对岸的灯火温暖而遥远。
他最终没有回复，只是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活下去。
像野草一样，哪怕被踩进泥里，也要想办法钻出来。
他得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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