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浩赵磊《那年的雨特别多》小说免费在线阅读_那年的雨特别多(王浩赵磊)已完结小说

2018年夏，绿皮火车喘着气扎进站台。赵磊的帆布包磨破了边，孟晓冉攥着皱巴巴的毕业证，王浩的旧电脑包带断了根线，李萌萌怀里的玩偶沾了灰。四个来自四线小城的大专生挤在出站口，抬头望见玻璃幕墙上的云在跑，像他们怦怦跳的心——身后是说“混不好就回家”的乡音，眼前是藏着无数可能的钢铁森林。出租屋的钥匙在赵磊手心发烫，那是他们在这座城市的第一块落脚砖。

2018年7月12日，下午三点十七分。

火车进站的轰鸣声裹着热浪砸在脸上，赵磊下意识地把帆布包往怀里紧了紧。包底磨出的破洞露出半截扳手——那是他爸塞的，说“到了城里，啥坏了都能修修，省点钱”。他眯眼瞅着站台电子屏上跳动的“XX北站”，字是亮闪闪的蓝，晃得人眼晕。这就是他们念叨了三年的“大城市”，连风里都飘着汽车尾气和冰镇汽水混在一起的怪味。

“磊哥！这边！”

孟晓冉的声音像根细针，刺破了站台的嘈杂。她扎着高马尾，白T恤后背洇出一大片汗渍，手里捏着的毕业证边角卷得像朵花。她踮着脚朝赵磊挥手，另一只手死死按住王浩的背包——那包带子在火车上断了一根，此刻正用鞋带捆着，里面装着王浩攒了半年钱买的二手笔记本。

王浩跟在后面，眼镜滑到鼻尖也没推。他盯着自己磨出洞的帆布鞋，脚趾头在鞋里蜷得发疼。临出门时他妈往他包里塞了三双新袜子，说“城里干净，别让人笑话”，可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火车上刷到的招聘信息：“本科及以上学历优先”，那行字像道铁闸门，哐当一声拦在眼前。

“萌萌呢？”赵磊扫了圈，没见那个总抱着玩偶的姑娘。

“在那儿呢！”孟晓冉指着不远处的柱子。李萌萌蹲在地上，正用纸巾擦着怀里的小熊玩偶。那是她从幼儿园带到现在的，耳朵缝里还沾着老家县城的黄土。听见招呼，她赶紧站起来，裙摆上沾了片干枯的梧桐叶，像只慌慌张张的小麻雀。

“票……票根还留着不？”她小声问，把揉成一团的火车票往口袋里塞。赵磊记得她妈反复叮嘱“凡事留凭证，别让人骗了”，此刻那团纸在她手心被攥得发潮。

四个人凑到一起，行李堆成个小小的山。赵磊的帆布包、孟晓冉的拉杆箱轮子早坏了一个，拖着走像在打拍子、王浩捆着鞋带的电脑包，还有李萌萌那个装着玩偶和几件碎花裙的粉色布袋。风吹过，掀起孟晓冉手里那张皱巴巴的合影——是毕业那天在学校门口拍的，背景是他们待了三年的大专校门，红漆掉了好几块，“技能成就未来”那行字被雨水泡得发虚。

“走吧，先去租的房子。”赵磊扛起王浩的电脑包，沉甸甸的，压得肩膀往下塌。他提前在58同城上找的房子，在“河西村”，离市中心地铁要坐四十分钟，月租一千二，四人间，房东说“能住下，就是小点”。他没敢说，那房子比他家猪圈大不了多少。

出了站，热浪更凶了。广场上的LED屏在放汽车广告，穿西装的男人对着镜头笑，露出雪白的牙。孟晓冉突然拽住赵磊的胳膊，声音发颤：“你看那楼！”

赵磊抬头，脖子仰得发酸。远处的写字楼直插云霄，玻璃墙把天空切成一块一块的，云在上面跑得飞快。他想起老家县城最高的楼是建设银行，才六层，他妈总说“站在楼顶能看见咱村的烟筒”。可这儿的楼太高了，高得让人心里发空，好像随时会塌下来把人砸成泥。

“别瞅了，地铁快赶不上了。”赵磊扯了把孟晓冉，视线扫过广场角落的垃圾桶。几个穿西装的年轻人正把手里的矿泉水瓶丢进去，瓶身上的标签还没撕——那水要三块钱一瓶，赵磊在火车上渴了一路，愣是没舍得买。

地铁站里凉飕飕的，风从空调口喷出来，带着股消毒水味。孟晓冉盯着自动售票机，手指在屏幕上戳来戳去，额头上的汗滴在玻璃上，晕开一小片水迹。“到河西村，四块钱一个人。”她算得飞快，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零钱，硬币叮叮当当地落在托盘里。

王浩突然“啊”了一声。他盯着墙上的线路图，眼镜差点掉下来：“这……这地铁线跟蜘蛛网似的，咱能找着吗？”他指尖在裤子上蹭了蹭，想去指线路图，又缩了回来——裤子是过年买的，膝盖处已经磨得发亮。

“跟着导航走呗。”孟晓冉点开手机地图，信号格跳了两下，突然变成灰色。她啧了声，把手机往兜里塞：“没事，我记着站台号呢，3号线转5号线，错不了。”她说话时总是笑着的，露出两颗小虎牙，可赵磊看见她攥着手机的手指关节泛白。

进了车厢，冷气吹得人起鸡皮疙瘩。李萌萌把小熊抱在怀里，背靠着车门，眼睛睁得圆圆的。车厢壁上的广告在动，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举着药盒，说“肠胃不好，就用XX牌”。她突然轻轻拽了拽赵磊的衣角：“磊哥，你说……咱能在这儿找到工作不？”

赵磊没说话。他瞅着窗外掠过的景象，平房渐渐变成高楼，墙面上的小广告变成了巨幅海报。有个瞬间，他好像看见自家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枝桠伸得老长，他爸总在树下修自行车，链条油蹭得满手都是。

“肯定能。”孟晓冉抢在赵磊前头开口，声音脆生生的，“我昨天投了二十家公司，有三家已读了呢！”她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是招聘软件的界面，“市场营销专员，要求不高，咱肯定行。”

王浩推了推眼镜，小声说：“我看了几家网吧招网管，包吃住，就是……”他没说下去。那招聘信息底下有行小字：“学历不限，会装系统优先”。他攥了攥书包带，里面的笔记本电脑还热着，是他在学校机房熬夜练了无数遍的编程代码，可那些代码在“学历不限”四个字面前，好像突然没了分量。

李萌萌把小熊的耳朵捏得变了形：“我带了保育员证，昨天给几家幼儿园发了简历，还没回信。”她声音越来越小，“我妈说，实在不行就去当保姆，城里有钱人多……”

“别瞎想。”赵磊突然开口，声音有点哑。他从帆布包里摸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是四个茶叶蛋——早上在火车站买的，五块钱四个。“先填肚子，到了地方再说。”他把茶叶蛋往每个人手里塞，自己留了个裂壳的，“房东说房子在七楼，没电梯，大家搭把手。”

孟晓冉咬着茶叶蛋，蛋黄噎在喉咙口。她看着赵磊肩膀上的汗，顺着脊梁骨滑进裤腰，突然想起三年前开学那天，也是这男人帮她扛的行李箱。那时候他们刚认识，赵磊说“我是机电班的，有力气”，现在他还是这句话，只是声音里多了点她读不懂的沉。

地铁报站的声音响起，带着机械的甜：“前方到站，河西村。”

四个人慌忙站起来，行李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响。王浩的电脑包突然往下滑，赵磊伸手接住，手指触到包底的硬壳——是王浩攒钱买的编程书，书脊上写着“Java从入门到精通”，边角被翻得卷了毛。

出了地铁站，热风像张网，一下子把人罩住。眼前是密密麻麻的握手楼，楼与楼之间的缝隙里晾着五颜六色的衣服，有件红背心正晃晃悠悠地垂下来，差点扫到赵磊脸上。路边的小吃摊支着遮阳伞，卖炒粉的老板挥着铲子，油星子溅在黢黑的锅沿上，香味混着下水道的馊味，钻进鼻子里。

“往这儿走。”赵磊对照着手机导航，拐进一条窄巷子。巷子两旁堆着纸箱和塑料瓶，几只苍蝇嗡嗡地绕着飞。有个穿拖鞋的大妈坐在门口择菜，眼皮都没抬，瞅着他们四个外来客，像瞅着四只误闯进来的蚂蚱。

七楼的楼梯间没灯，一股霉味顺着台阶往上爬。赵磊走在最前面，帆布包蹭着墙，留下一道灰印。孟晓冉扶着李萌萌，王浩殿后，一手托着电脑包，一手摸着墙——墙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小广告，“通下水道”“搬家拉货”，电话号码被雨水泡得模糊。

爬到五楼时，李萌萌突然“呀”了一声。她的粉色布袋底磨破了，小熊的一条腿掉了出来，沾了层灰。她蹲下来捡，眼泪突然掉在小熊的绒毛上，洇出个深色的圆点。“我妈说……这熊能保平安……”

孟晓冉蹲下来帮她擦，自己的眼泪也跟着掉：“哭啥，到了地方洗洗就好了。咱以后在这儿站稳了，买个大衣柜，专门给小熊安个家。”

赵磊站在楼梯转角，没回头。他摸出兜里的钥匙，黄铜的，在手心焐得发烫。那是早上跟房东在巷口交接的，房东是个络腮胡的大叔，接过八百块定金时说：“你们这年纪，我见多了，能在这儿熬下来的，都是能扛事的。”

钥匙插进锁孔，咔哒一声。

门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灰尘和旧家具的味道涌出来。十四平米的房间，摆着两张上下铺铁架床，靠墙放着个掉漆的衣柜，窗户正对着隔壁楼的阳台，晾着的袜子离窗台不到半米。墙角有个老式空调，外壳黄得发暗，房东说“能制冷，就是声音大点”。

赵磊走到窗边，推开吱呀作响的玻璃。楼下的炒粉摊还在冒烟，老板的吆喝声顺着风飘上来。远处的写字楼在夕阳里泛着金，像块巨大的糖，好看，却够不着。

“先铺床吧。”他转过身，看见孟晓冉正把王浩的电脑往桌上放，李萌萌蹲在地上给小熊擦灰，王浩站在衣柜前，手指拂过柜门上贴着的旧报纸，上面印着2015年的日期。

孟晓冉突然指着墙上的插座：“磊哥，这插座好像坏了，插不进去。”

赵磊摸出帆布包里的扳手，走过去瞅了瞅：“没事，线头松了，我修修。”他踩着椅子爬上去，袖子撸到胳膊肘，露出晒得黝黑的皮肤，上面还留着暑假在工地搬砖时蹭的疤。

扳手拧动螺丝的声音清脆，在小小的房间里回荡。孟晓冉掏出手机，对着窗外拍了张照，发了条朋友圈：“新起点，加油！”配的图是那片被高楼切得七零八落的天空。

王浩打开电脑，屏幕亮起来的瞬间，映出他红扑扑的脸。他点开招聘网站，手指悬在“网管”的应聘按钮上，迟迟没按下去。屏幕右下角弹出条新闻：“2018年高校毕业生达820万，创历史新高”。

李萌萌把小熊放在枕头边，开始整理带来的衣服。碎花裙叠得整整齐齐，最底下压着张照片，是她和县城幼儿园孩子们的合影，照片上的她笑得露出虎牙，那时候她总说“以后要在城里开家最好的幼儿园”。

赵磊修好了插座，跳下椅子时，额头撞到了上铺的床板，咚的一声。孟晓冉笑出声，递给他一瓶矿泉水——是刚才在楼下小卖部买的，两块钱，比火车站便宜一块。

“谢了。”赵磊拧开瓶盖，咕咚灌了大半瓶。水顺着嘴角流进脖子，凉丝丝的，却压不住心里的热。他瞅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路灯一盏盏亮起来，像撒在地上的星星。

“明天开始，分头找工作。”他抹了把嘴，声音比刚才稳了些，“孟晓冉去面试那几家公司，王浩……先去看看网吧，顺便再投投编程相关的，李萌萌继续等幼儿园消息，不行就去家政公司问问。”

“那你呢？”孟晓冉问。

“我联系了家汽修厂，明天过去试试。”赵磊从包里掏出张纸条，是他爸托人找的关系，“老板说先让去看看，能干就留下，包吃住，月薪四千。”

李萌萌突然笑了，眼睛弯成月牙：“那太好了，磊哥肯定行！”

孟晓冉也笑：“等我找到工作，请大家吃炒粉，加双蛋的！”

王浩推了推眼镜，嘴角微微扬了扬：“我要是当上网管，能蹭网，到时候教你们学编程。”

窗外的风还在吹，带着炒粉的香味和远处汽车的鸣笛。赵磊看着眼前三张年轻的脸，汗渍混着笑容，像极了三年前刚开学那天，他们在宿舍里分吃一包辣条的模样。

他突然想起出发前，四个人在县城火车站的站台，李萌萌说要拍张照留纪念。照片里，赵磊背着帆布包，孟晓冉举着毕业证，王浩抱着电脑，李萌萌搂着小熊，身后是绿皮火车的烟囱，冒着淡淡的白汽。那时候天很蓝，云很慢，他们以为“大城市”就是个模糊的词，直到此刻，脚踩在这十四平米的出租屋里，才真正明白——所谓远方，就是要靠自己的脚，一步一步踩出来。

夜渐渐深了，空调发出嗡嗡的响声，像头疲倦的老黄牛。赵磊躺在下铺，听着上铺王浩敲键盘的声音，对面床孟晓冉翻了个身，李萌萌抱着小熊发出轻轻的鼾声。他摸出手机，屏幕上是妹妹发来的微信：“哥，爸妈让你别太累。”

他回了个“嗯”，然后点开地图，搜了搜那家汽修厂的位置。距离这里十七公里，坐公交要转三趟。他定了早上六点的闹钟，把手机塞回枕头底下，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晃动的空调影子。

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而他们的战争，从踏出这扇门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