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刑侦支队的警车停在“观澜国际”小区楼下时，林深正在吃第三块压缩饼干。车载电台里播报着早间新闻，女主播的声音甜得发腻，说今天是近十年来最暖的冬至。他扯了扯警服领口，把没吃完的饼干塞进证物袋——这是他的习惯，现场可能掉落任何微小痕迹，包括自己留下的。
“深哥，到了。”驾驶座上的赵野回头，眼里带着刚毕业大学生特有的兴奋，“周明，男，42岁，鼎盛建材老板，死在自家书房，密室。”
林深推开车门，冷风吹得他缩了缩脖子。小区绿化很好，樟树的叶子落了一地，踩上去像碎玻璃。警戒线已经拉起，几个穿睡衣的邻居扒着线往里看，交头接耳的声音像群被惊动的蜂。
“情况怎么样？”林深问守在门口的片警。
“法医刚进去，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昨晚十点到十二点之间。门窗反锁，没有强行闯入痕迹，监控……”片警挠了挠头，“巧了，昨晚这栋楼的监控线路老化，正好断了。”
林深“嗯”了一声，戴上手套和鞋套，推门而入。玄关的鞋柜上放着一双男士皮鞋，鞋跟沾着新鲜的泥——周明昨晚出去过。客厅很整洁，茶几上摆着半杯威士忌，冰块化得只剩个底，杯口有一圈浅浅的唇印。
“深哥，书房在这边。”赵野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书房门是从里面反锁的，锁芯完好，是被技术人员撬开的。林深站在门口，目光先扫过整体布局：胡桃木书桌，真皮沙发，一面墙的书柜，还有一扇紧闭的落地窗。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混着雪茄和消毒水的味道，很古怪。
周明趴在书桌上，背对着门口，后心插着什么东西，暗红色的血浸透了灰色羊绒衫，在桌面上洇开，像朵开败的牡丹。苏晴蹲在尸体旁，戴着口罩和护目镜，手里的镊子夹着一根纤维。
“死亡时间初步判定为昨晚十一点左右，”苏晴头也不抬，声音透过口罩有些闷，“致命伤在后心，单刃锐器，创口深度约七厘米，刺破心脏。奇怪的是，现场没找到凶器。”
林深走到书桌前，目光落在周明摊开的笔记本上。最后一页写着几行字，笔迹潦草，像是很急：“11点，老地方见，带东西。”没有署名，没有地点。
“他最近在忙什么？”林深问赵野。
“查了，”赵野翻着记事本，“周明这半年欠了不少债，债主是‘宏业小额贷’，老板叫孙强，据说放高利贷的，手段挺黑。周明上周还报过警，说孙强派人砸了他的店，当时接警的是……深哥你。”
林深的指尖在笔记本边缘顿了顿。他想起那个下午，周明坐在他办公室，西装皱巴巴的，手抖得像筛糠：“林警官，你一定要帮我，孙强说再不还钱，就对我家人下手……”他当时拍了拍周明的肩膀，说“相信警方”。
“现场有什么特别的痕迹吗？”林深问苏晴。
“除了死者的指纹和脚印，没发现第二个人的。”苏晴站起身，摘下护目镜，露出双异常冷静的眼睛，“落地窗从里面锁死了，锁扣上有新鲜的摩擦痕迹，但很轻微，不像被撬动过。还有这个。”她递过来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一枚银色的钢笔帽，“在书桌抽屉缝里找到的，品牌是‘派克’，但没找到笔身。”
林深接过证物袋，对着光看了看。钢笔帽内侧有一圈细小的划痕，像是长期使用留下的。他想起周明那天在办公室签字时，用的就是一支派克钢笔，笔身是黑色的，金属部分磨得发亮。
“孙强那边查了吗？”林深把证物袋还给苏晴。
“派人去了，”赵野说，“孙强说昨晚一直在**，有不在场证明。”
林深走到落地窗前，拉开厚重的窗帘。窗外是小区的绿化带，种着一排冬青，叶子上沾着露水。他仔细检查了锁扣，那道摩擦痕迹确实很轻，更像是不小心蹭到的。
“深哥，你看这个。”赵野指着书桌角落的一个微型摄像头，“藏在书架后面，应该是周明自己装的，内存卡不见了。”
林深的目光扫过书架，突然停在一本《公司法》上。书脊是新的，但书页边缘却有磨损，像是被反复翻动过。他抽出书，发现里面夹着一张折叠的纸，展开一看，是张银行转账记录，金额五百万，收款方是个陌生名字，转账时间是昨晚十点半。
“把这个名字查一下。”林深把转账记录递给赵野，语气平淡，“另外，调取周明昨晚的通话记录，特别是十点到十一点之间的。”
赵野应声而去，书房里只剩下林深和苏晴。苏晴正在给尸体拍照，闪光灯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开，映得周明的脸惨白如纸。
“你觉得像谁干的？”苏晴突然问。
林深没回头，目光落在那扇紧闭的落地窗上：“熟人作案。知道他装了摄像头，知道他把重要东西藏在书里，还能在他反锁房门后离开……只有一种可能，是他信任的人。”
苏晴的镜头顿了顿：“你是说，他主动开了门？”
“或者，他从一开始就没锁。”林深走到书桌前，拿起那枚钢笔帽的证物袋，“周明的钢笔，不见了。”
苏晴的眼神变了变：“你怀疑凶器是那支钢笔？”
“派克钢笔的笔尖很锋利，足够造成这种创口。”林深把证物袋放回证物箱，声音轻得像叹息，“而且，它足够小，方便带走。”
他转身走出书房，客厅里的阳光已经斜斜地照进来，落在茶几上那半杯威士忌上，泛着琥珀色的光。赵野正在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但林深还是听见了“通话记录”“没有”之类的词。
“深哥，”赵野挂了电话，脸色有些难看，“周明昨晚十点到十一点之间，只打过一个电话，是给你的。”
林深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仿佛早就知道：“嗯，他说孙强又派人威胁他，我让他注意安全，有情况随时联系。”
“通话时长十七分钟。”赵野补充道，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之后他的手机就关机了。”
林深走到门口，换鞋时动作顿了顿。玄关的穿衣镜里映出他的脸，表情沉稳，眼神平静，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镜子里那双眼睛深处，正燃烧着一种近乎兴奋的火焰。
“把现场仔细搜一遍，特别是窗外的绿化带。”林深拉开门，冷风吹了进来，带着樟树叶子的味道，“凶器应该还在附近。”
赵野应声而去，没注意到林深转身时，左手手腕上那道浅疤，在阳光下泛着异样的白。
警车驶离小区时，林深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脑海里闪过周明在办公室发抖的样子，闪过他说“相信警方”时的眼神，闪过刚才在书房里看到的那摊血迹。
“人的心理是很复杂的，”他在心里默念，像在对自己说，又像在对某个看不见的人说，“想犯罪，就得洞察所有人的心里，那么就得是他们最依赖的人。”
赵野正在副驾驶座上整理卷宗，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很轻。他突然想起什么，转头问：“深哥，你昨晚加班到几点？”
林深睁开眼，看向窗外飞逝的街景：“挺晚的，具体忘了。怎么了？”
“没什么，”赵野低下头，继续写字，“就是觉得，周明最后一个电话打给你，挺巧的。”
林深笑了笑，没说话。车载电台里的音乐换了首舒缓的钢琴曲，像流水一样淌过车厢。他看着窗外掠过的警车，警灯闪烁，在冬日的阳光里，像一串流动的血色。
第一个闭环，完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