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把自己反锁在房里，哭声压抑得像只被捂住口鼻的小兽，一声声，
都像拿钝刀子在割我的心。我撞开老旧的木门，他小小的身子蜷在角落里，浑身发抖。手里，
死死攥着一张被撕碎又用口水小心翼翼拼起来的试卷。那是一张奥数选拔赛的卷子，
满分的答案，和一个刺眼的，用红墨水画上的巨大零蛋。“妈妈……”他哭得抽噎，
几乎喘不上气，“王老师说，3x5不等于5x3，我这是投机取巧，思想有问题。
他撕了我的卷子，取消了我的参赛资格，还让全班同学都不要理我……”我的视线，
落在他手腕上那道深红的抓痕上，那是他自己用指甲抠出来的。
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没说话，转身拿起那台黑色的转盘电话，
直接拨给了育红小学的校长。电话接通，我压着嗓子里的火，只问了一句：“周校长，
我只问一句，逼死一个热爱数学的孩子，对贵校的声誉有什么好处？
”01八十年代的工人新村，筒子楼永远弥漫着一股煤烟和饭菜混合的味道。我儿子陈远，
把自己锁在了屋里。门板薄得跟纸一样，他压着嗓子的哭声，一下下，跟小猫的爪子似的，
挠着我的心脏。“小远，开门，妈妈回来了。”我刚从纺织厂下班，
白班夜班连轴转了十六个小时，脑袋里全是轰鸣的机器声，累得骨头缝都疼。里面没动静，
只有更压抑的抽泣。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攥紧了我的喉咙。我没再喊，
退后两步，对着门锁的位置，狠狠一脚踹了过去。“哐当！”一声巨响，
老旧的木门应声而开。角落里，我那个一向乖巧懂事的儿子，缩成一团，
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他手里，攥着一张被撕碎又歪歪扭扭拼起来的纸。我走过去，蹲下身，
轻轻掰开他冰凉的小手。那是一张奥数选拔赛的模拟卷，每一道题的解法都堪称完美，
可卷头那个用红墨水画的“0”，像一滩扎眼的血。“妈妈。”陈远一头扎进我怀里，
放声大哭，“王老师说，3x5不能写成5x3，这是原则问题，是投机取巧，是思想滑坡！
他……他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把我的卷子撕了，
还说我没资格参加选拔赛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无尽的委屈和恐惧，
“他还让大家……都别跟我玩……”我的目光，凝固在他细瘦手腕上那道深红的抓痕。
不是别人弄的，是他自己，用指甲硬生生抠出来的。那一瞬间，
纺织车间的轰鸣声仿佛又在我耳边响起，震得我眼前发黑。但我知道，我不能倒下。
我把儿子紧紧搂在怀里，一下下拍着他的背，声音却异常冷静：“小远，别怕，妈妈在。
”安抚好儿子，我把他抱到床上，盖好被子。转身回到客厅，
看着那台老式的黑色转盘电话机，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我，姜禾，
一个在纺织厂踩了十年缝纫机的女工。在所有人眼里，我就是个没什么文化，早早嫁人生子，
靠熬力气换饭吃的普通妇女。他们不知道，十三年前，我曾是那年高考全省的理科状元。
我拿起电话，手指插进拨号盘，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沉稳地转动。“喂，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带着官腔的男声。“我是育红小学二年级一班，陈远同学的家长。
”我顿了顿，听着自己冰冷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我只问一句，周校长，
逼死一个热爱数学的孩子，对贵校的声誉有什么好处？”电话那头，是长久的，
死一般的寂静。02周校长的沉默，就是我的第一个胜利。“陈远家长，你……你别激动，
有话好好说。这样，你明天上午十点，来我办公室一趟，我们当面了解一下情况。
”他的声音透着一丝不易察以及的慌乱。“好。”我干脆地挂了电话。那个晚上，我没睡。
我找出家里纳鞋底用的浆糊，借着昏黄的灯光，把那张破碎的卷子，一点一点，
天衣无缝地粘好。看着上面一个个堪称艺术的解题步骤，
我仿佛看到了儿子那双专注又明亮的眼睛。他又像我了。十三年前，
我拿着青州大学数学系的录取通知书，却因为家里突遭变故，弟弟重病需要钱，
我只能撕了通知书，顶替我妈进了纺织厂。从天之骄子到纺织女工，我把所有的梦，
都埋在了心底。如今，有人想把我儿子的梦也一并撕碎。我绝不允许。我从床底的木箱里，
翻出了一本早已泛黄的大学《高等数学》教材。我翻到讲“乘法交换律”的那一页，
用红笔在上面重重画了一个圈。第二天，我给厂里请了假，带着陈远去了学校。
校长办公室里，不止周校长一个人。一个戴着眼镜、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的中年男人坐在旁边，
是二年级的级部主任。而我的“老熟人”，陈远的班主任王建国，正翘着二郎腿，
一脸不耐烦地喝着茶。王建国看到我，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嘴角撇着一丝轻蔑。他大概觉得，
一个女工，能掀起什么风浪？周校长见我进来，习惯性地拿起桌上的眼镜布，
慢悠悠擦拭着他的厚底眼镜。这个动作我认得，他心虚了，或者说，他在盘算。
“陈远妈妈来了，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我没坐，我把我儿子拉到身前，
让他站在所有人面前。王建国终于开了口，语气充满傲慢和不屑：“一个巴掌拍不响。
周校长，不是我批评你，现在有些家长就是太溺爱孩子，心理素质太差，说两句就受不了。
我们当老师的，严格要求有错吗？3x5就是3x5，写成5x3，这就是典型的投机取巧！
今天敢在数学上投机取巧，明天就敢在做人上投机取巧！我这是为他好！
”他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好像自己是救世主。我笑了。我没跟他争辩，只是从布兜里，
缓缓拿出两样东西。第一样，是那张被我粘好的，零分满分卷。第二样，
是我那本大学高数教材。我把卷子铺在校长宽大的办公桌上，然后翻开教材，
推到王建国面前，手指点着那个被红笔圈出的定理。“王老师，”我的声音不大，
但办公室里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您是哪个师范毕业的？这个‘乘法交换律’，
您上学的时候，学过吗？”王建国的茶杯停在半空中，他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
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周校长的手，也停下了擦眼镜的动作。
王建国看着书上那些他根本看不懂的符号和证明，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他猛地站起来，指着我，声音都在发抖：“你……你到底是什么人？”03“我是什么人？
”我直视着他惊慌失措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是一个懂‘a×b = b×a’的，
纺织厂女工。”那“纺织厂女工”五个字，我咬得特别重，像一记无形的耳光，
狠狠抽在王建国的脸上。他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旁边的级部主任马德明急忙打圆场：“哎呀，陈远妈妈，你别激动，王老师也是为了孩子好，
就是方式方法……有点急躁。这不都是小事嘛，何必闹到校长这里来。”“小事？
”我冷笑一声，目光转向他，“马主任，王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
撕掉一个孩子的满分卷子，给他打零分，这是小事？
他毫无根据地指责一个八岁的孩子‘思想滑坡’，这是小事？他煽动全班同学孤立我的儿子，
导致他回家后自残，这也是小事？”我每说一句，就往前走一步。
马主任被我的气势逼得连连后退，额头也见了汗。我的目光最后落在周校长身上：“周校长，
今天我来，不是来跟你们吵架的。我只提三个要求。”“第一，王建国老师，
必须在全班同学面前，为他的无知和粗暴，向我儿子陈远，公开道歉。”“第二，
立刻恢复我儿子参加奥数选拔赛的资格。”“第三，”我顿了顿，
环视着办公室里这几个脸色各异的男人，“我要求学校成立调查组，
彻查王建国老师的师德和教学水平问题。我不相信，一个连乘法交换律都不懂的老师，
只犯过这一次错。”我的话音刚落，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王建国想说什么，
被马主任一把按住。周校长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他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
更不是一个能被轻易糊弄的普通家长。他如果今天保了王建国，
明天这件事就可能出现在市教育局的办公桌上。他扶了扶眼镜，
终于做出了决定：“陈远妈妈，你的心情我理解。这样，道歉和恢复资格，没问题。
至于调查……学校也会严肃处理。”我知道，这已经是眼下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我拉着陈远的手，转身准备离开。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条缝，
一个女人怯生生地探进头来。她看到我，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救星。她快步走到我面前，
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声音都在抖：“陈远妈妈，我是刘萍萍的妈妈……求求你，
也帮帮我们家萍萍吧……我们家萍萍，也被王建国给……”我心里一沉。果然，
不止我儿子一个。04拉住我的女人叫李秀梅，是刘萍萍的妈妈。我们俩在楼道里，
她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她女儿刘萍萍，原本是班里的前三名，乖巧又用功。
就因为上次王建国“家访”时，他们家没像别人家一样又是送礼又是塞红包，从那以后，
王建国就开始处处针对萍萍。不是说她作业本不干净，就是说她上课走神，动不动就罚站，
当着全班的面羞辱她。这次模拟考，萍萍的卷子也被判了好几道错题，分数低得离谱。
李秀梅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我们就是普通工人，
哪有闲钱给他送礼……可孩子受这个罪，我这心里……跟刀割一样。”她那双粗糙的手，
紧紧绞着自己的衣角，指节都发白了。我看着她，就像看到了无数个在强权面前无力反抗，
只能默默忍受的自己。但我现在，不想忍了。“李姐，”我叫住她，“你愿意相信我吗？
愿意把萍萍那张卷子拿给我看看吗？”李秀梅猛地抬头，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当天下午，
王建国就在班里给陈远道了歉。虽然不情不愿，但终究是低了头。陈远的参赛资格也恢复了。
儿子回来时，小脸上有了久违的笑容，走路都带着风。但这还没完。晚上，
我把李秀梅拿来的，刘萍萍的卷子仔细看了一遍。上面好几道应用题，解题思路完全正确，
只是步骤稍微简化了一点，就被王建国用红笔画了大大的叉。这根本不是教学问题，
这就是赤裸裸的报复。我拿出纸笔，把我对王建国的所有质疑，
包括他教学水平低下、收受家长财物、恶意打压学生等等，一条条清清楚楚地写了下来。
我没有署名，第二天一早，趁着上班前，把这封举报信投进了市教育局的信箱。
对付一条疯狗，不能指望他自己清醒。你得让打狗队来。做完这一切，我心里反而平静了。
我开始给陈远做“心理建设”。“小远，记住，他们能撕掉你的卷子，
但撕不掉你脑子里的知识。他们能孤立你，但孤立不了一个内心强大的人。从今天起，
你要变得更强，强到任何人都无法忽视你。”儿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他的眼神里，
多了一样东西。是敬畏，也是一种新的力量。傍晚，我正在厨房做饭，电话铃突然响了。
我接起电话，里面传来一个陌生的，被刻意压低的男人声音。“是陈远的家长吗？”“我是。
”“我劝你，凡事适可而止。别为了点小事，毁了孩子的前途。有些事，
不是你一个女人能掺和的。”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威胁。我握着听筒的手，紧了紧。他们，
开始怕了。05这通威胁电话，像一瓢油，浇在了我心里的火上。我不仅没怕，
反而更加确定，王建国的背后，绝不干净。第二天是周一，学校要开全校师生大会。
这是育红小学雷打不动的传统，总结上周，展望未来。我猜，周校长会在这次大会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