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这罐麦乳精你是不是算错钱了?”尖利的女声在我耳边炸开,像一把生锈的锥子,
猛地刺入我的太阳穴。我浑身一颤,记忆中那股滚烫的麦乳精兜头淋下的灼痛感,
仿佛要将我的皮肤再次撕裂。我猛然睁开眼,柜台外,那个穿着的确良衬衫的女人,
正是我前世的噩梦——我们厂区主任的婆娘,张桂花。她正用指甲戳着柜台上的那罐麦乳精,
唾沫星子横飞:“我男人是刘主任,你一个临时工,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这罐麦乳精,
我是拿去孝敬领导的,难道还要我掏钱?”01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我清晰地记得,
前世就是因为我一根筋,坚持要她付钱,她恼羞成怒,抓起旁边暖水瓶里滚烫的热水,
混着麦乳精的粉末,直接泼在了我的脸上。毁容,赔偿,父母的逼跪,
弟弟拿到新游戏机时的欢呼,最后,是我报警后被货车撞死的冰冷。无尽的恨意从心底翻涌,
几乎要冲破我的喉咙。但我不能。我看着张桂花那张刻薄的脸,
看着她身后若隐若现的其他顾客,一个疯狂又大胆的念头在我脑中成型。我非但没有生气,
反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里带着十二分的委屈和惶恐:“婶子,您瞧我这脑子,
新来的,业务不熟练。您是主任家的贵客,别说一罐麦乳精,就是要天上的星星,
我也得给您摘下来啊!”我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排在后面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但是……”我话锋一转,拿起账本,一脸为难,“我们百货商店有规定,
所有货品出入库都得登记。您这罐麦乳精,要是就这么拿走了,月底盘点对不上账,
这亏空……得从我工资里扣啊。”我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鼻音浓重:“我一个月才二十八块五,家里还有个弟弟等着钱念书……婶子,您大人有大量,
要不您给我打个条子?就写‘刘主任因公取用麦乳精一罐’,我好跟经理交代。”此话一出,
张桂花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打条子?
这不等于把“以权谋私”四个字写在纸上拍在自己男人脸上吗?周围顾客的议论声嗡嗡响起。
“哎哟,主任家的就了不起啊?就能白拿东西?” “这小姑娘也太可怜了,
一个月才几个钱,这么一罐麦乳精得扣她多少工资。”就在这时,
一道沉稳的男声穿透人群:“百货商店是国家的,不是谁家的后院。该多少钱,就付多少钱。
”我循声望去,一个穿着军绿色制服的男人站在人群中,身姿挺拔如松,
帽檐下的眉眼锐利如鹰。他的视线扫过张桂花,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我注意到他骨节分明的手背上,有一道长长的、已经愈合的白色伤疤,像是某种勋章。是他。
前世,也正是这个男人,在我被毁容后,唯一一个站出来帮我叫救护车的人。
张桂花被他看得一个哆嗦,又被周围的指指点点搞得下不来台,
最终只能不甘不愿地从兜里掏出钱和票,狠狠拍在柜台上,抓起麦乳精,瞪了我一眼,
灰溜溜地走了。危机解除。我长舒一口气,身体因后怕而微微发软。
我对着那个军人同志的方向,感激地点了点头。他只是平静地回望我一眼,那眼神深邃,
似乎在探究我刚才那番表演的真伪。我收回目光,继续工作,
但心里却一遍遍回想着刚才的险境和那道挺拔的身影。重活一世,我绝不会再任人宰割。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我刚走出百货大楼,就看到我妈黑着一张脸堵在门口。“温静!
你出息了啊!连主任夫人的面子都敢不给!”02我妈周玉兰一把拽住我的胳膊,
力气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我听人说了,你今天在店里把张桂花给得罪了?
你脑子被门夹了?她男人可是你爸厂里的主任!你让她占点小便宜怎么了?
回头让你爸去求求主任,给你转个正,不比你那点死工资强?”我冷冷地看着她,
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就是这双手,在我被毁容后,不是抱着我安慰,
而是狠狠给了我一巴掌,骂我“不识抬举”。“妈,”我平静地开口,抽回自己的手,
“店里有规定,我按规定办事,没错。”“你……”周玉兰被我顶得一口气上不来,
“你个死丫头,翅膀硬了是不是?你弟弟想要一台‘四喇叭’的录音机,要一百多块呢!
我跟你爸正愁钱,指望你能在主任夫人面前讨个好,让她给你爸涨点工资,你倒好,
直接把人得罪了!”又是为了弟弟,温杰。前世,
他们拿着张桂花赔给我的两万块“私了”费,转头就给温杰买了他心心念念的顶配游戏机。
而我,躺在病床上,连买一支最便宜的祛疤膏的钱都没有。我的心,
早已在那杯热奶茶和父母的冷漠中,被烫得千疮百孔,如今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死灰。
“录音机?”我轻笑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他想要,你们就自己去挣钱给他买。
我的工资,从今天起,一分钱都不会再给家里。”说完,我不再理会身后周玉兰的咒骂,
径直往家的方向走。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家,我爸温建国正坐在饭桌旁抽着闷烟,见我回来,
把筷子一摔:“听你妈说了,你个赔钱货,成心不想让我们好过是吧?
”弟弟温杰从他房间里冲出来,指着我的鼻子喊:“姐!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好?
我们班同学都有录音机学英语,就我没有!你得罪了主任家,我爸的工作怎么办?
我的录音机怎么办?”我看着眼前这三个所谓的“亲人”,他们脸上理所当然的索取和自私,
让我感到一阵生理性的恶心。我没有像前世那样歇斯底里地争辩,
只是默默地走进自己的小房间,关上了门。门外,是我爸的咆哮,我妈的哭骂,
和我弟的吵闹。我靠在门板上,紧紧握着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那虚幻的灼痛感,
时刻提醒着我,不能心软。从今天起,我为自己而活。我从床底下摸出一个小铁盒,
里面是我偷偷攒下的几张零钱。太少了,远远不够。我需要钱,需要一个逃离这个家的机会。
深夜,我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我悄悄打开一条门缝,
看到我爸妈正在客厅里和一个人影说话。那人影我认得,是隔壁村有名的二流子,王麻子。
只听我妈压低了声音,兴奋地说:“……彩礼八百八,一分都不能少!对,就是我大女儿,
长得水灵,保证给你生个大胖小子!明天,明天你就来领人!”我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为了给温杰买录音机,他们竟然要把我卖给一个臭名昭著的无赖!03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
紧紧攫住了我的心脏。但我知道,害怕没用。哭泣和求饶,
只会换来他们更狠的打骂和更快的交易。我必须自救!脑海中,一个念头疯狂闪过。前世,
张桂花的老公,刘主任,在一年后因为严重的经济问题被查办,判了重刑。
我记得当时厂里流言四起,说他利用职权倒卖厂里的稀缺物资,贪墨了巨额公款。
而这一切的导火索,就是一封送到了军区纪律检查委员会的匿名举报信。当时的我,毁了容,
被全世界抛弃,对这些事只是一听而过。但现在,这却成了我唯一的救命稻草。
只要刘主任倒台,张桂花就没了耀武扬威的资本,我爸妈想通过他给我转正的梦也就碎了。
更重要的是,扳倒了刘主任,我就是揭发有功,这是我的护身符!我深吸一口气,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撕下旧作业本的一角,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下我所知道的,
关于刘主任利用职权,将厂里出口创汇的紧俏布料,通过他小舅子低价倒卖出去的线索。
我不敢写得太详细,怕引火烧身,只点出了关键的人物和时间点。做完这一切,
天已经蒙蒙亮。我把举报信叠成一个小方块,藏在鞋底,然后像往常一样,
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地去上班。我必须在王麻子找上门之前,把这封信寄出去!去邮局的路上,
我心里七上八下。我不敢走大路,专门挑偏僻的小巷。就在我拐进一个死胡同时,
迎面撞上几个男人。为首的那个,满脸麻子,笑得一脸猥琐,正是王麻子。“小静妹妹,
这是要去哪儿啊?”王麻子搓着手,一步步向我逼近,“你爸妈可都把你许给我了,
彩礼我都凑齐了。跟哥走吧,哥保证让你吃香的喝辣的!”我吓得连连后退,
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滚开!我不认识你!”我抓起墙角的一块板砖,
色厉内荏地喊道。“哟,小辣椒,我喜欢!”王麻子和他那几个兄弟笑得更欢了,
一步步围了上来。绝望中,我几乎要闭上眼睛。就在这时,一道凌厉的劲风从我身侧扫过。
“光天化日,强抢民女,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我睁开眼,看到那个穿着军装的身影,
如天神下凡般挡在了我的面前。正是昨天那个替我解围的军人。他只用了几招,
就把王麻子那伙人打得哭爹喊娘,屁滚尿流地跑了。那干净利落的擒拿动作,
带着军人特有的力量和美感,让我看得有些发愣。王麻子跑之前,
还撂下一句狠话:“你给我等着!臭当兵的!”男人没有理会,而是转过身,看向我。
04“你没事吧?”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关切。我摇了摇头,心脏还在砰砰狂跳。
我紧紧捏着鞋底的那封信,手心全是汗。“谢谢你,同志。”我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举手之劳。”他顿了顿,又说,“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找你麻烦?”我咬着唇,
前世的委屈和今生的恐惧交织在一起,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我该怎么说?
说我被我爸妈卖了?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没有再追问,只是说:“天快亮了,不安全,
我送你回家吧。”我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晨光熹微,
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我偷偷瞥了他一眼,看到他握枪的手背上,
那道白色的伤疤在晨光下格外清晰。这道疤,仿佛成了我心中唯一的安全感来源。
快到家门口时,我停下脚步:“同志,就到这里吧。再次谢谢你。”他“嗯”了一声,
转身就要走。“同志!”我鼓起勇气叫住他,“我……我叫温静,在百货商店上班。你呢?
”他脚步一顿,回头看了我一眼,帽檐下的脸庞轮廓分明:“严峥。”严峥。
我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我回到家,迎接我的是我爸妈的雷霆震怒。“你个死丫头,
跑哪儿去了?王麻子都来过了!”周玉兰指着我的鼻子骂。“还敢带个当兵的回来?
你是想让我们温家的脸都丢尽吗?”温建国拿起扫帚就要打我。我早有预料,灵活地躲开,
直接跑回房间,把门反锁。“开门!你给我出来!”“温静!你再不出来,我们就把门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