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过万水千山是啥歌

羽城军区医院。

晚上五点，一阵嘈杂的声音从四楼心外科的ICU病房走廊传来。

一把愤怒带着哭腔的女生声音：“我草泥马！你配当医生吗？”

而后是一把铁椅子砸到地上，干脆刺耳的轰隆声。

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平光眼镜的年轻男医生，因侧身躲过时，脚踝在光洁的地板踉跄一下，整个人栽到地板上，额头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墙壁，发出猪叫声般的惨叫。

他扶着额头，随后又砸来病例板、好几支圆珠笔，零零散散地砸向他。

“知乐，知乐，你冷静！别打啦。”

年轻男医生见齐知乐浑身散发着嗜血的气息，像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制裁他的魔王。

他双手撑着地板，连连后退，颤着唇说：“齐知乐，我警告你，你别以为你发飙就能把责任推给我。”

人在愤怒的时候，力气会比平日要大。

齐知乐挣脱掉两位拽住她手臂的女护士，四处张望，寻找能揍人的工具。

护士长急喊：“知乐，算啦！人都没了。小钟医生，你真得，乱说什么。”

匆匆赶来的林希柔见齐知乐捉起输液吊杆就要往年轻男医生砸，她紧紧箍紧齐知乐的腰，把人往后拽：“齐知乐，你们愣着干嘛，快来帮我呀！”

齐知乐甩着身体，怒吼道：“林希柔，你放开我。我今天军衔都不要了，要他长教训，什么叫本来救不回来？”

齐知乐一边努力大步往前靠近钟涵，一边踹缩在墙角的弱鸡小钟。

林希柔死死拽着齐知乐：“小钟医生，你快跑呀！知乐真会把你打半残。”

齐知乐咬牙道：“你们放开我！我今天要让他记起希波克拉底誓词，放开我！”

“齐知乐！！”

“你在干嘛？”

一阵威严的男声让齐知乐顿了下。

众人抬眼看去，一个三十多岁依然发量浓密的中年男子，岁月磨砺过的容貌上的严肃神情，透露出让人不容违抗的威严。

是邵泊简邵主任，神经外科的主任。

齐知乐原本的顶头上司。

邵泊简看了眼钟涵：“你又坐在地板干嘛？”

“怎么啦？”任兰赶来。

急诊室主任，目前齐知乐的顶头上司。

盘起发的任兰，一位三十多岁的中年女士，白大褂里是淡粉色的高领毛衣，温柔知性。

“钟涵你怎么哭了？知乐打哭的？别坐地上，太难看了。”

钟涵见能控住齐知乐的人都来了，委屈地哭起来：“脚软，站不起来。”

大家憋着笑。

只有齐知乐的眼神充满怒意，瞳仁是湿的，眼眶也是红的。

她紧紧咬着下唇，像在努力压制着胸腔的怒火。

邵泊简盯着齐知乐，严肃道：“你申请去急诊室平复心情，就是这样平复的？这是急诊吗？”

任兰哎了声：“现在知乐是我的人，你别管。”

邵泊简背着手，看向任兰：“三个月限期一到，齐知乐必须给我回神经外科。还有二十天！”

任兰啧了声：“二十天也要我放人才行。”

“给钟涵你，他更该去急诊好好训训。”

任兰呵笑：“我不要，原本知乐在我那，一个顶两，钟涵我建议你回炉重造。知乐打得你对，打得你好，你有意见就让郝主任来找我。”

任兰握着齐知乐的手腕：“跟我回急诊。”

*

齐知乐原本是神经外科的主治医生，今年27岁，却因有一颗仁心，惹下不少医闹。

但并不是因为医闹被调岗去的急诊，齐知乐每次碰医闹都因为她对病人太上心，也因她认真负责的态度。

院里领导已经见怪不怪。

每个医闹者不是被齐知乐强而有理的手术方案狠狠打一巴掌，知错而退；

就是齐知乐奶奶亲自为她主持公道，医闹者们最终都是灰溜溜地撤横幅落荒而逃。

两个月前，齐知乐奶奶因突发脑梗加心脏衰竭离世。

明明上一秒还在家跟齐知乐有说有笑地吃早餐，突然吐了，整个人渐渐开始晕眩。

齐知乐连忙喊救护车送到医院，报告出来时，整个小脑已经黑了。

那一刻，临危不惧的齐知乐的大脑是空白的。

下一秒，立马挂着工牌，成为奶奶的主治医师，基本寸步不离守护奶奶。

当晚凌晨两点，齐知乐跟死神搏斗，抢救她奶奶，可是她输了。

齐知乐奶奶在昏迷前，跟齐知乐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小知乐，奶奶想爷爷了，你去找易宸斯替奶奶保护你。”

齐知乐拼命摇了摇头：“奶奶，易宸斯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的话，我就是孤儿了！”

“如果你不要我了，我也不要易宸斯了，那我就没人爱了，你舍得吗？”

最终回答齐知乐的是，一条直线的de——的声音。

那晚，整个神经外科的ICU传来痛苦绝望的嚎哭。

齐知乐成为了一个孤儿。

27年前，齐知乐在羽城军区医院哇哇落地，来到这世上。

但她的母亲因大出血抢救无效，她父亲赶来医院时，发生车祸，也抢救无效。

她跟着她爷爷奶奶长大。

齐知乐五年前来到羽城军区医院，成为住院医师，能拿手术刀做手术后，她的爷爷就离世了。

从此两婆孙相依为命。

齐知乐忙完她奶奶的后事，情绪一度陷于悲伤，

她递交了调职申请，自认在神经外科需要稳定的情绪，她现在情绪不适合站手术台。

院领导把她暂时调任急诊室，为期三个月。

凌晨齐知乐接收一位急性心梗的老太太，齐知乐立马为老太太上了阿司匹林，通知心外值班医生会诊。

钟涵下来会诊，认为老太太年纪大，基础条件不好，先送上心外接收保守治疗。

当时，老太太是养老院喊救护车送过来，没有家人陪同。

齐知乐自行垫款，开检查单帮老太太做检查，仔细寻找堵塞血管的位置。

齐知乐拿报告上去时，钟涵轻描淡写地道：“老太太到头了，没必要让她再接受痛苦。”

齐知乐让钟涵好好看报告，只是心梗，老太太基础还行，马上做溶栓或者按他专业看如何开展救治工作，老太太肯定能活的。

钟涵坚持保守治疗，齐知乐就没下过班，忙完急诊的事就去陪着老太太。

老太太状态肉眼可见的衰落，齐知乐留意到老太太没排过小便，不断找钟涵，还是齐知乐亲自插的尿管。

钟涵说这是他的地盘，麻烦齐医生守规矩点，去急诊好好缝针。

当时齐知乐也没气。

她直接找到去心外主任郝主任那，郝主任刚好休息出市，齐知乐把报告发给郝主任，郝主任说立马赶过来。

赶回来的时候，齐知乐已经在抢救。

最终抢救无效。

钟涵轻描淡写又带些鄙视说了一段话，说到最后：“你怎么那么爱管闲事，我就说人撑不住，现在你信了吧。害我写多一份报告。”

那一刻，齐知乐理智那一根弦被烧断了。

*

急诊室主任办公室。

任兰看了眼坐在办公桌前的齐知乐：“想哭就哭吧，哭完下班，你回去休息两天。”

齐知乐鼻头酸了一下，仰起头，深呼吸两下，把泪意压了回来。

“我没事，我不用休息。”

任兰叹了口气：“知乐，你整整两个多月没休息过，你是军人，不是铁人。我知道你现在情绪更不好受，你先休息两天。”

齐知乐又酸了一下鼻头。

任兰站起身，走到齐知乐身后，拍拍她的背：“我说不出什么漂亮话安慰你，因为我没抢救过我的至亲。但我知道你表现得越坚强越不好受，好好休息，尽快恢复，我们需要你。”

办公室安静了三秒，而后听到轻微的抽泣声。

任兰手搭在齐知乐肩上：“哭出来吧。别憋着。”

*

林希柔耳朵贴着任兰的办公室门，努力听着里面的动静。

过往的人都奇怪地看她一眼。

钟于之走过来，看了眼林希柔，抬头看走过来的一小群人。

她扯了扯林希柔的白大褂。

“你男朋友回来啦。”

林希柔啧了声：“别弄我，我听不见里面。”

“喂，猎鹰来了。”

林希柔抬眸，站直身子：“哟，这么齐人。易队长也来了呢。”

易宸斯看向林希柔淡淡笑了一下，目光找不到要找的身影。

陈浩咧着大白牙笑了个：“三个月没见，想我不？”

林希柔：“....没心思想。”

陈浩：“知乐呢？我们特意来看看她的。”

羽城特战旅里的特别行动小队以五人一组为单位执行任务。

易宸斯是猎鹰小队的队长，是齐知乐苦苦追了十年都没追到手的心上人。

陈浩是猎鹰小队里的爆破手，又是林希柔的男朋友。

钟于之指了指办公室，无奈道：“在里面。刚刚打完架。”

易宸斯蹙眉：“她怎么又打架了？”

林希柔耳朵贴回去：“易队还关心我们知乐呢？不是让别人别追你了吗？”

齐知乐跟林希柔是过命的姐妹，两人无所隐瞒，无话不谈。

易宸斯盯着办公室的门：“我只是让她别追我了，又不是当仇人。”

“放心吧，这次你真得不用烦了。羽城军区最年轻的少校，猎鹰特别小队队长易宸斯不要羽城军区医院的医闹专用户齐知乐，这个消息已经公诸于世。”

陈浩哎哟一声：“知乐次次说跟易队绝交，哪次来真的。”

钟于之摇了摇头：“这次是真的，因为知乐都开始相亲了。”

易宸斯心蓦地像被锋利的军刀活生生划了一刀，紧接是被钢线缠绕好几圈往死里勒，疼得难以呼吸。

他没说话了。

突然，办公室内传来一个女生绝望痛苦的嚎哭。

林希柔立马也红了眼眶：“她终于肯哭了。”

易宸斯垂着手指一根根拢紧，攥成拳头，有一股一拳撞开这扇门门，冲进去抱她。

该死的。

早知...就不跟她说狠话。

三个月前，猎鹰特别小组接了一个十分危险的境外任务。

当时易宸斯刚换好作训服，走到宿舍楼下，准备集合。

齐知乐拎着一个蛋糕跑来找他。

她露着灿烂笑容的脸染上几分愕然：“你又要出去任务了吗？”

“嗯。”

她连忙蹲下身去拆蛋糕盒上的蝴蝶结，嘴上也着急：“那就简单吹个蜡烛，许个愿吧。”

她仰起头，笑得特别灿烂：“生日快乐呀，易宸斯。”

阳光洒在齐知乐脸上，像初升的太阳，温暖又治愈。

易宸斯对上齐知乐好看的笑脸，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谢谢，你别弄了，拿回去吃吧，我赶着出任务。”

他语气有点不自然地补了句：“我去年就跟你说，别再弄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齐知乐用贴着胶布的手指刮了刮脸上的结痂。

前段时间，有个病人遭丈夫家暴送急诊，打到脑出血，急诊通知齐知乐下来会诊，当时丈夫一句超过三百块就不治了，齐知乐垫付给病人做手术，隔天丈夫直接在病房对病人施暴，齐知乐跟病人丈夫搏斗起来。

等男医生们到了，病人丈夫被撂地上，齐知乐脸上，手上全是伤。

都一个月了，脸才没那么肿。

哪有她这么傻的人，帮别人挡拳。

易宸斯眼神毫无波澜，内心烦燥，不自觉地拢紧拳头：“齐知乐，你看你的脸，丑。我说过我不会找一个整天闯祸的人当女朋友，你又改不了。”

蛋糕盒上漂亮的薄荷绿彩带被齐知乐扯成了死结，齐知乐正低着头，认真在解绳结。

“我那不是闯祸。”

易宸斯垂下眼皮，把齐知乐拽起来：“别拆了。”

“我们相隔着万里山河，一点都不合适。”

这不是易宸斯第一次用一副要和她划清界限的冷漠模样。

齐知乐：“就给我一分钟，再给我一个打火机，你就许个愿，不，是三个愿望。”

易宸斯看了眼她摊开的手心：“好，我许愿。我希望齐知乐别再闯祸，我希望齐知乐别再追着我了。”

办公室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将易宸斯从两人那段不甚愉快的回忆里拉回了依然不甚愉快的现实。

齐知乐仰头看到堵在门口的易宸斯。

下一秒，眼神淡淡地移开，语气淡淡：“出任务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