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小孩兴奋地分享自己和妈妈的合照时，我默默收起那张妈妈面容被涂掉的全家福；放学看着同学奔向自己的妈妈时，我茫然地思考人群中哪个女人会是她。
直到我十二岁生日那年。
妈妈破天荒地提着蛋糕来为我庆生。
却在点燃蜡烛的那一刻，我失望地看到仍旧戴着墨镜口罩的妈妈，辨不清面容。
我伸手想去摘掉那些遮挡物，她却愤怒地把蛋糕掀倒在地。
蜡烛引燃房间，妈妈含怨朝我吼道：“死丫头，要是让你看清我的脸，你不得天天来找我，死缠着我不放了？”“你真应该死在五年前的那场火里！”熊熊火光中，我看着妈妈离开的身影，泪眼模糊。
妈妈，可我只想好好看你一眼啊。
……火光蔓延，灼人的热度聚集到心口，难以喘息。
我用力咬了咬牙，憋出一口气，艰难地呼叫。
“妈妈！妈妈……”可留给我的，只有高跟鞋愈来愈远的声音。
……醒来时看到白茫茫的天花板，我掐了掐手臂，确保自己没在做梦。
听护士姐姐说，我是被刚好回家的爸爸救出来的。
所幸只是吸入了一些浓烟，休养一段时间就好。
还没来得及庆幸死里逃生，脑海中就浮现出妈妈最后那句话。
对了！妈妈呢？我支起身子四处张望，妈妈就是在此时从病房外走了进来。
她仍旧戴着宽大的帽子和墨镜口罩，看不清面容。
“你是不是疯了！要是小愿这次被火烧死了怎么办？！”爸爸一看到她，情绪就格外激动。
可妈妈却事不关己般，放下诊疗单冷冷道：“我能来看她就不错了。”
“既然人没事，那我就走了。”
一听到妈妈要走，我急得立马跳下床。
“爸爸！不是妈妈的错！”“是小愿不乖，想去摘掉妈妈的墨镜……”看到妈妈回过头来，我立即殷切地摊开手。
“妈妈，小愿再也不碰妈妈的脸了，你原谅小愿好不好？”“这是我送给你……”话还没说完，巴掌就狠狠落了下来。
妈妈的手劲真的很大，落在身上很疼。
我身子一晃，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瞬间变得稀烂。
“这什么玩意？时愿你不好好学习成天玩泥巴是吧？”妈妈看向地上的一滩烂泥，用脚狠狠碾了碾。
“你要是继续这样不听话，我之后也没什么必要再来看你了。”
“你和小孩说话能不能温柔点！”爸爸大步走过来把妈妈推开，用力抱住我，轻轻拍着我的背。
“没事了小愿，没事了啊……爸爸带你去睡觉。”
我跟提线木偶一样被爸爸牵着离开，视线仍凝滞在地上的一片狼藉上。
那是手工课的作业。
老师要求每个人为妈妈制作一个小泥人。
看着周围同学一接过材料就马不停蹄地动手，我坐在位置上犯难。
“时愿，怎么愣着呢？快动起手来呀。”
老师过来提醒我，一旁的同学听到，指着我乐开了花。
“老师，时愿不知道她妈妈长什么样！”“怎么会有人不知道自己妈妈的长相呀？她不会是没有妈妈吧！”“我知道时愿妈妈长什么样！每次去看她的时候都包得跟个蚕蛹一样！哈哈哈……”最后说话的是和我住在同个小区的赵小伟，总嘲笑我没妈疼。
老师显然不想参与这场闹剧，咳嗽两声命令大家安静之后，就没再来查看过我的情况。
我没理会身旁喧闹的耻笑，低头看着桌上的材料。
妈妈才不是蚕蛹呢。
她身上香香的。
我的妈妈应该是一只蝴蝶。
于是我捏了只小蝴蝶，小心翼翼地一路捧回家，准备在我生日这天送给妈妈。
担心赵小伟会在路上堵我，还特意饶了段远路。
我被打没事，我不怕疼。
给妈妈捏的小蝴蝶要是碎了，妈妈会伤心的。
可当我兴高采烈地想摘下妈妈的墨镜，让她看看我送给她的礼物时。
火光却瞬间模糊了视线。
……那只蝴蝶最终还是碎了，甚至被妈妈碾成了一地碎泥。
心脏像龋齿，可明明没有摄入任何糖分，却还是被蛀得千疮百孔。
妈妈说过，她最烦我哭的样子，看着晦气。
于是我憋了许久不敢在她面前哭，下唇都被咬出血。
现在她离开了。
我趁着爸爸去为我接水，偷偷跑过去。
把地上的碎泥一点一点拣起来。
然后放声哭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