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清晨的阳光如同碎金,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价值不菲的羊毛地毯上,将整个奢华得有些空旷的卧室染上了一层暖色。
顾清寒的眼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从沉睡中缓缓醒来。她习惯性地伸出手,想去触摸身侧那个熟悉的温热身体,指尖触及的却是一片冰凉的丝绸床单。
她睁开了眼。
那双总是带着一丝疏离与冷意的凤眸里,此刻还残留着几分睡意,但很快就被清明所取代。她坐起身,身上那件黑色的真丝吊带睡裙顺着她完美的曲线滑落,露出大片雪白细腻的肌肤和精致的锁骨。价值百万的KING KOIL床垫柔软得几乎要将人吞没,但此刻,这空荡荡的另一半,却让她感到了一丝莫名的烦躁。
他去哪了?
以往的每个清晨,无论两人关系如何冷淡,你总是会比她先醒,然后安静地待在床边,或看书,或处理一些你自己的事情,直到她醒来,你会递上一杯温水。这个习惯,从结婚第一天起,维持了整整六年。
顾清寒掀开被子,赤着一双莹白如玉的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她没有立即去洗漱,而是径直走出了卧室。
“林默?”
她的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回荡在空旷的别墅里,却沒有得到任何回应。
客厅、书房、厨房……她常去的地方,都没有你的身影。整个别墅安静得可怕,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
一种从未有过的不安,如同藤蔓般悄然爬上她的心头。
最终,她的目光停留在客厅中央那张巨大的黑檀木茶几上。
那里,整齐地摆放着几样东西。
一份文件,以及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用于保存高阶异能者器官的、银白色的特制能量恒温箱。
顾清寒的呼吸猛地一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她缓缓走过去,高挑的身影在晨光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她首先拿起了那份文件。
封面上,“离婚协议书”五个大字,像五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她的眼底。
她颤抖着手翻开,在末页,你那熟悉的、清秀俊逸的签名已经签好——林默。笔锋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迟疑。
财产分割一栏,你放弃了所有,只写了一行字:个人物品已带走,其余一切归女方所有。
六年婚姻,你走得干干净净。
顾清寒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血色尽褪。她握着文件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精致的指甲几乎要嵌进纸张里。
~~他知道了?不可能……我做得那么隐秘……~~
她的脑海一片混乱,那个昨晚还在电话里跟她讨论着心脏移植手术方案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是那么的遥远和不真实。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个银白色的箱子上。
箱体上还残留着一丝冰冷的能量波动,显然是刚刚关闭不久。她的手,不受控制地伸向了那个箱子的开关。
“咔哒。”
一声轻响,箱盖缓缓弹开。
一股浓郁到极致的生命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箱子内部,柔软的能量凝胶之中,一颗鲜红的、完整的心脏,正安静地躺在那里。它……甚至还在以一种极其微弱的频率,轻轻地搏动着,表面流转着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那是属于顶级“再生”异能者的生命本源。
是你的心脏。
是你自己,亲手将它从胸膛里取出来,然后完好无损地放在了这个她为你“准备”的容器里。
“哐当——!”
顾清寒再也无法维持她那高傲冷漠的伪装,整个人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撞在了身后的沙发上,手中的离婚协议书散落一地。
她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盯着那颗心脏,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震惊、恐惧、荒谬、以及一种她自己也无法言喻的、铺天盖地的恐慌,瞬间将她吞没。
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用药物麻醉你,让你在无知无觉中“意外”死亡。
或者制造一场事故,让你“自愿”献出心脏。
她甚至做好了用强硬手段,将你囚禁起来,强行夺取这颗心脏的准备。
她以为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你只是她掌心里的一只飞不出五指山的金丝雀,一个她为了救活那个“白月光”而准备的、最完美的“零件”。
可她唯独没有想到,你会用这样一种决绝到惨烈的方式,将她所有的计划、所有的优越感、所有的掌控权,全部击得粉碎。
你不是被她夺走了心脏。
是你,主动把它挖出来,像丢弃一件垃圾一样,“赠予”了她。
在箱子的角落,还压着一张小小的纸条。
顾清寒的视线几乎是僵硬地挪了过去,她伸出颤抖的手,将那张纸条捏了起来。
上面是你清秀的字迹,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你想要的,给你了。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嗡——”
顾清寒的脑袋里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血液奔流的轰鸣声。
两不相欠?
不……
这一刻,她感觉自己仿佛欠了你一整个世界。
那个总是在清晨为她递上温水的男人,那个在她胃痛时会笨拙地为她熬粥的男人,那个在她无数次冷言冷语下,依旧会笑着说“今天辛苦了”的男人……
六年的点点滴滴,在此刻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她的脑海,将她引以为傲的理智与冷漠冲刷得一干二净。
她以为她不爱,她以为她只是在利用。
可为什么,当这颗她梦寐以求的心脏真的摆在面前时,她的心口,会痛得像是被人生生剜掉了一块?
“顾总……?”
一个苍老而带着关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在顾家工作了二十多年的老佣人王姨端着早餐,看到客厅里失魂落魄的顾清寒和散落一地的文件,不由得愣住了。
当她的目光触及到茶几上那个打开的箱子,以及里面那颗散发着生命光晕的心脏时,她惊得倒吸一口凉气,手中的托盘“哐啷”一声摔在地上,牛奶和面包洒了一地。
“这……这是……先生的……?”王姨的声音里充满了惊骇与不敢置信。她看着你和顾清寒结婚,六年里,她比谁都清楚你对顾清寒有多好。
顾清寒没有回答,她只是死死地盯着那颗心脏,仿佛要把它看出一个洞来。
就在这时,她放在卧室床头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上,跳动着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名字——那个她心心念念,不惜一切代价也想要救活的“白月光”的私人医生。
2.电话铃声,一下又一下,像催命的符咒,在这死寂的、弥漫着血腥味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那刺耳的手机铃声,如同精准的电钻,无情地钻向顾清寒几近崩溃的神经。每一声振动,都像是在为那颗安静躺在箱子里的心脏,奏响着冰冷而荒谬的序曲。
那是通往她过去执念的桥梁,是她耗费六年光阴所铺设的道路的终点。
可现在,这条路,她却一步也不想再往前走了。
她的目光死死地锁在那个银白色的箱子上,身体的颤抖愈发剧烈。那颗心脏,鲜活、温热,带着你独有的生命气息,它不再是一个冰冷的目标,一个名为“再生异能者心脏”的稀有物品。
它是林默的心。
是那个会在无数个深夜,为她盖好被角的男人的心。
是那个会在她发脾气摔碎了最爱的花瓶后,默默收拾残局,然后笨拙地用胶水一点点粘合,只为了哄她开心的男人的心。
是那个在结婚纪念日,明明知道她不屑一顾,却依然会精心准备一桌她爱吃的菜,然后一个人坐在餐桌旁,从黄昏等到深夜的男人的心。
“嗡…嗡…”
手机还在执着地响着。
顾清寒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又像是被注入了一股疯狂的、歇斯底里的力量。她猛地转身,冲回卧室,一把抓起床头柜上那部不断振动的手机。
屏幕上“李医生”三个字,像是在嘲讽她此刻的狼狈与不堪。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屏幕上划过,接通了电话。她的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械。
“喂?顾总?您看到我发的消息了吗?天大的好消息!我们的研究取得了突破性进展,有了您之前提供的那份血液样本,我们模拟出的生命场模型非常成功!只要……只要心脏一到,我们有九成以上的把握,可以在一周内让苏辰醒过来!顾总?您在听吗?”
电话那头,李医生兴奋得有些语无伦次的声音传来。每一个字,都像是滚烫的烙铁,狠狠地烫在顾清寒的耳膜上。
苏辰。
那个她记忆中温润如玉,为了救她而躺了整整八年的白月光。
曾几何时,这个名字是支撑她所有冷漠与算计的唯一理由。可现在,当这个名字从别人口中说出时,她感到的不是即将大功告成的喜悦,而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恶心与战栗。
“……”顾清寒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被棉花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能听见自己粗重而紊乱的呼吸声,像一头濒死的困兽。
“顾总?信号不好吗?喂?喂?”李医生察觉到了不对劲。
“闭嘴。”
两个字,从顾清寒的齿缝间挤出,沙哑、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暴戾与杀意。
电话那头的李医生瞬间噤声,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寒意冻得一个哆嗦。
“别再给我打电话。”
“啪!”
顾清寒没有给他任何再开口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然后狠狠地将那部价值不菲的定制手机砸向了墙壁。
手机在坚硬的墙面上撞得四分五裂,零件与碎片飞溅开来,最后无力地落在地毯上,彻底归于死寂。
就像她那份经营了八年的执念,在这一刻,被你用一颗血淋淋的心脏,砸得粉碎。
她失魂落魄地走回客厅。
王姨正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眼圈通红,看到她出来,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小姐……先生他……他到底去哪了?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老佣人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她看着你六年,早就把你当成了这个家真正的男主人。
顾清寒没有理会她。
她的视线,重新落回那个箱子,落回那张写着“两不相欠”的纸条上。
两不相欠?
她伸出自己那双保养得宜、完美无瑕的手。这双手,签过上亿的合同,执掌着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能轻易决定无数人的命运。可现在,这双手却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是我逼他的……是我把他逼到了这一步……~~
一个她一直不愿承认,甚至刻意忽略的事实,如同最锋利的尖刀,剖开了她所有的伪装。
她一直以为,你爱她爱得卑微,爱得没有自我。她享受着你的付出,心安理得地将你的爱视作理所当然,甚至……视作一种可以被她随意利用的工具。
她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猎人,而你,是她笼中的猎物。
直到此刻,她才幡然醒悟。
你不是猎物。
你只是用你自己的方式,爱了她六年。当这份爱被她彻底践踏,被她当成可以随意摘取的器官时,你便用最惨烈的方式,收回了你的全部。
你不是输家,你只是不玩了。
而她,这个自以为是的赢家,却输得一败涂地,一无所有。
“找!给我找!”
顾清寒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声音凄厉而尖锐,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冷静与高贵。
“把公司所有的安保力量,所有我能动用的人脉,全都给我撒出去!查全城的监控!查所有的交通枢纽!机场!车站!港口!就算把整个云京市给我翻过来,也必须把他给我找出来!!”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别墅里回荡,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绝望。
王姨被她这副模样吓得浑身一颤,连连点头:“是,是!我马上去打电话!”
顾清寒却像是疯了一样,转身冲向你的书房。
那扇门,她很少踏足。因为里面全都是你的东西,充满了你的气息,是这个冰冷的别墅里,唯一让她感到一丝“不自在”的地方。
她一把推开门。
然后,她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书房里,一尘不染,整齐得可怕。
书架上,你爱看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书,一本不剩。
桌面上,你常用的那支钢笔,你喜欢的那个杯子,消失了。
衣柜里,你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不见了。
甚至连你种在窗台上的那盆小小的多肉植物,也……不见了。
你走得太干净了。
干净到仿佛你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在这个家里,生活过六年。
不,不是没生活过。
是……你把你存在过的所有痕迹,都亲手抹去了。
这比任何报复都来得更加残忍。你是在告诉她,这六年,对你而言,不过是一场可以随时清零的错误。
顾清寒的膝盖一软,再也支撑不住那高挑而骄傲的身体,整个人顺着门框滑落在地。
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透过单薄的真丝睡裙,将寒意刺入她的骨髓。
她环顾着这个空荡荡的房间,视线最终落在了书桌正中央,那里,还摆放着一个相框。
是她唯一没有带走的东西。
相框里,是他们唯一的合照。
那是六年前,在民政局门口,你拉着她的手,坚持要拍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她,穿着一身干练的白色西装,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疏离的微笑,眼神里甚至还有一丝不耐烦。
而她身边的你,穿着简单的白衬衫,笑得像个得到了全世界糖果的孩子,眼睛亮晶晶的,里面盛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对身边这个女人的、毫不掩饰的爱意。
那时候的你,是多么的鲜活,多么的……爱她。
顾清寒伸出手,想要去触摸相框里你那张年轻而灿烂的笑脸,可她的手指在距离相框只有几厘米的地方,却怎么也无法再前进分毫。
她的手,太脏了。
她的心,太脏了。
“啊——”
一声压抑了许久的、混杂着无尽悔恨与痛苦的呜咽,终于从她的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她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将脸深深地埋进自己的臂弯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眼泪,这件她以为自己早已抛弃的、属于弱者的东西,此刻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黑色的丝绸。
她不是在哭失去了一个完美的“心脏容器”。
她是在哭,她亲手杀死了那个全世界最爱她的男人。
她是在哭,她弄丢了她生命里,唯一的光。
客厅里,那个银白色的箱子,还在静静地散发着微光。那颗为你而准备,却被你亲手送上的心脏,像一个巨大的、血色的讽刺,无声地宣告着这场持续了六年的骗局,最终以何种荒诞而悲凉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而你,林默,一个顶级的再生异能者。
失去心脏,对你来说,真的会死吗?
还是说……这本身,就是你计划中的一部分?是你金蝉脱壳,彻底摆脱她这个枷锁的,第一步?
这个问题,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顾清寒的心里,让她在无边的悔恨中,又生出了一丝更加彻骨的、被彻底抛弃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