秩序与崩坏

“滋…滋啦……”酸雨，又是酸雨。

诺亚蜷缩在一块巨大的、早己锈蚀穿孔的合金广告牌下，听着雨水滴落在金属上发出的刺耳声响。

雨滴不大，却带着一股能渗透进骨子里的阴冷湿气，以及淡淡的、仿佛铁锈混合着硫磺的刺鼻气味。

这里是上合市，编号C-13区，更广为人知的名字是“沉降区”。

视线上移，穿过纵横交错的废弃管道和悬空走廊的缝隙，能看到遥远高空上那片永不熄灭的、由巨型建筑群和全息投影构成的虚假天幕——“天穹区”。

璀璨的霓虹灯光如同流动的岩浆，将天空染成一片迷幻的蓝紫与猩红。

那些光芒是天穹区居民的荣耀，却是沉降区拾荒者们眼中永恒的讽刺。

它们照不亮沉降区任何一个角落，只会将这里的阴影拉得更长、更深。

诺亚紧了紧身上那件由防水布和塑料片拼接成的、看不出原色的外套，将一个刚刚从废品堆里刨出来的“好东西”塞进怀里——那是一个半损坏的便携式数据终端，外壳己经碎裂，但核心芯片的指示灯还在微弱地闪烁。

这玩意儿或许能从“鼠”那里换来三支高能营养膏，或者……一支货真价实的空气过滤棒。

想到过滤棒，诺亚的喉咙不由得一阵干痒。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简易呼吸面罩，面罩的核心是一块己经泛黄发黑的过滤棉。

他记得很清楚，这块过滤棉的安全时效在三天前就己经耗尽了。

现在，他吸入的每一口空气，都像是在吞咽着掺了玻璃碴的浓雾。

“孢子雾”，沉降区所有居民的梦魇。

这种无处不在、肉眼难辨的剧毒雾气，据说源自于城市建立之初的一场生态灾难。

它能侵蚀金属、污染水源，更能悄无声息地摧毁人类的呼吸系统。

长期暴露在孢子雾中，轻则肺部纤维化，重则产生可怕的畸变，变成失去理智、只知攻击的“畸变体”。

唯一的活路，就是生活在拥有“创生科技”提供的中央空气净化系统的天穹区。

但那里的入场券，对诺亚这样的拾荒者来说，比看到真正的太阳还要奢侈。

雨势渐小，诺亚从藏身之处钻了出来，靴子踩在积水的地面，溅起一片泛着油污的浑浊水花。

他像一只警惕的夜行动物，利用熟悉的阴影快速穿行。

这里的每一条巷道，每一处废墟，他都了如指掌。

这是他赖以生存的资本。

“嘿，诺亚！

今天收获怎么样？”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旁边的废弃管道里传来。

诺亚停下脚步，看到一个瘦得像竹竿的男人——“竹竿”，和他一样的拾荒者，正咧着一口黄牙朝他笑。

“还行，”诺亚言简意赅地回答，手下意识地按住了怀里的数据终端，“你呢？”

“狗屎运。”

竹竿啐了一口，“‘清洁工’今天来C-13区‘打扫’了，好几个值钱的垃圾山都被他们封锁了。

妈的，那帮创生科技的走狗，连垃圾都不给我们留。”

诺亚的心猛地一沉。

“清洁工”，创生科技部署在沉降区的执法部队，名义上是清理危险的畸变体和处理高危废品，但所有拾荒者都知道，他们真正的任务是“维稳”，以及清除任何可能“污染”到天穹区的“不稳定因素”。

他们通常装备精良，冷酷无情。

“哪个方向？”

诺亚压低了声音。

“东三区，靠近升降梯平台那边。

听说是在追一个偷渡的家伙。”

竹竿说着，羡慕地看了一眼诺亚鼓囊囊的怀里，“你最好也绕着点走。

我先走了，得去‘鼠’那里换点吃的。”

“嗯。”

告别竹竿，诺亚立刻改变了路线。

东三区是他回自己那个“家”的必经之路，现在看来，必须得绕一个大圈了。

他选择了一条更隐蔽、也更危险的路线——穿过废弃的地下管网系统。

入口藏在一个塌陷的建筑地基下，散发着浓烈的霉味和机油味。

诺亚熟练地滑了进去，打开了手臂上绑着的微型电筒。

光柱在黑暗中划开一道窄窄的通道，照亮了管道壁上那些锈迹斑斑的阀门和纠缠不清的线缆。

空气比地面上更加浑浊，孢子的浓度也更高。

诺亚感到肺部传来一阵灼痛，但他只能咬牙忍住。

这里虽然危险，但至少可以避开“清洁工”的视线。

他大概行走了十几分钟，前方隐约传来一阵微弱的光芒，不是电筒那种刺眼的白光，而是一种……柔和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翠绿色光芒。

诺亚立刻关掉了电筒，屏住呼吸，缓缓靠近。

这是什么？

某种新的畸变体？

还是创生科技投放的监控设备？

他小心翼翼地从一个巨大的管道接口处探出头。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愣住了。

在一个相对开阔的、穹顶破裂的废弃蓄水池中央，一堆废弃的服务器残骸上，竟然长满了大片大片的苔藓。

那些苔藓通体呈现出一种梦幻般的翠绿色，并且在有节奏地闪烁着微光，光芒所及之处，空气似乎都变得清新了一些。

他甚至看到苔藓的脉络像极了服务器上精密的电路板，微光就沿着这些脉络缓缓流淌，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和意识。

这绝对不是他见过的任何一种畸变植物。

沉降区的植物大多是灰黑色、形态扭曲的菌类，充满了攻击性。

而眼前的苔藓，却带给他一种莫名的、宁静而又古老的感觉。

一种强烈的好奇心压过了对未知的恐惧。

诺亚环顾西周，确认没有危险后，他从管道上爬了下来，一步步走向那片发光的奇迹。

越是靠近，他越能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共鸣”，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海深处轻轻召唤着他。

他脖子上的呼吸面罩不知何时己经松脱，但他却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反而呼吸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带着泥土芬芳的清新空气。

这苔藓……能净化空气？

诺亚的心跳开始加速。

如果这是真的，那这东西的价值，将远远超过他捡过的任何废品。

他缓缓伸出手，颤抖着，想要触摸那片如同星河般闪烁的绿色。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苔藓的瞬间，一道刺眼的探照灯光束猛地从穹顶的破洞射下，将他和他眼前的苔藓完全笼罩！

紧接着，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从上方传来：“检测到未登记的生命体与高优先级的‘异常生物样本’接触。

警告，立刻停止你的行为，趴在地上，双手抱头！”

是“清洁工”！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诺亚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的本能让他想要后退逃跑。

然而，他的指尖，己经不受控制地，轻轻触碰到了那片正在发出急促光芒的翠绿色苔藓。

一刹那，整个世界，在他的脑海里分崩离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