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急促的响起。
“大小姐你可算醒了，该出门置办东西去了。”阿槿从窗户外探进头来，见人还在睡觉长叹一口气。
“知道了——”清醨从被窝不情不愿的挣扎出来，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给阿槿开了门。
其实清醨很早就被噩梦惊醒了，出了一身冷汗。
梦见的自己好像深陷密不透风的黑暗里，四周都是凄厉的哭泣声，鼻尖还能隐约闻到血腥味……
一束寒光闪过，她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脖颈，完好无损。
她喘着粗气醒来，呆呆***了半晌，再也没了睡意。直至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她才浅浅阖了眼，眯了一会儿。
约莫半个时辰以后，两个人梳洗穿戴好，从后院来到大厅，清日铭已经叫人把饭菜留下，自己上朝去了。
清日铭入朝数十载，混了个清闲二品文官，清醨母亲早在十年前生病去世了，父女俩相依为命，皇帝如今正值势衰，朝廷里暗流涌动。边防安定十年，北境胡人统领换人后，已有再犯的趋势。
“钱管家，银两可备好了？”清醨问道。
她拿起筷子就瞄准桌上的点心，吃得快活头也没抬，先前做梦那阵心悸被抛到脑后不去管了。
管家笑呵呵的捋捋胡须，从怀里掏出小钱袋，声音也很和蔼：“小主子，这便是了。老爷留下了今日需要您带回来的东西，小姐您过目。”
阿槿连忙接下，先掂了掂银袋子，眼睛要闪出星星来了：“小姐，老爷这次可真是大方，这钱够买好多好多新衣服！”
清醨翻开清日铭留下来的单子，上面列举了些必需品的名目，足有十几种。她想了半晌，拿定主意：“这钱可不只是用来买衣服，还有墨和砚台，哦对，我的剑鞘也该换新的了。”
早膳后，清醨跟阿槿坐了马车去了京城最繁华的闹市上，这一天东奔西跑，南市北市逛了个遍，除了置备必需品以外，清日铭下朝以后也到了集市。
“哟，清大人也来布庄买东西？”李大人刚下马车，见到清日铭就上来搭话了。
“李大人，听说您也把自家女儿送去桃林学苑了？以后我那不成器的女儿跟您家千金就是同窗啦！”清日铭爽朗的笑道，一边引着去了茶馆品茶。
“走吧，我爹今日看来不得空，我们自己去逛。”清醨拉着阿槿迈进“锦绣阁”，却差点挤不进去。
新年裁新衣，锦绣阁近几日新到了一批绣布，据说是皇家御用同款，有市无价，精美绝伦，这话一出，小姐夫人们亲自坐了马车过来，快把门槛踏破了。
琳琅满目的名木架子上，放的都是新年的新品，清醨左瞧右选，看上了那匹云纹绸缎，走线扎实做工细腻，绝对是上好的江南品质。正要抬手从货架取下来，不料有人同时相中了这匹布，一时间争执不下，谁都不肯先放手。
“我当是谁呢？一个二品小官家的人也敢来抢我家小姐看上的东西？”身旁那绿衣丫鬟咄咄逼人，出口便是嘲讽，脸上写满了不屑。
阿槿一听这话顿时炸毛，手下猛地用力，把布料往自己身前拽了近些：“哪里来的看门狗，也敢对我家小姐叫板！”
绿衣丫鬟似乎没料到，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阿槿竟有如此力度，被拽的一个踉跄，险些跌倒。身后的货架晃了晃，被清醨稳稳扶住了。
“小翠，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人抢东西？”身后款款走来一位少女，那人一身翠烟银狐绒衫，身披披风，头挽乌鬓，秀眉弯月，气若幽兰，眸含春水仿若清波流盼，好一个名动京城的秋家小姐——秋云晴。
秋家世代为官，在朝任一品太尉，皇帝都要忌惮的家族，声势显赫身份尊贵，整个京城都得礼让三分。秋云晴就是整个家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三岁能诗五岁能琴，十岁下棋无敌手，长得更是美貌无比，世家公子天天排着队求见一面。
小翠仿佛抓住了救星，赶紧往秋云晴身旁靠，有主子撑腰，说话更硬气了，手指着对面这两人道：“小姐就是她！明明是我们先看上的东西，她们非要抢！”
“秋小姐，怎么了？这布上可是写了你家的名字？不许别家买。”阿槿不甘示弱，叉着腰往清醨面前一站，气势不输对面。
“我这去喊老板裁布的功夫，你们就不问自拿了，官家小姐的礼仪都不顾及了么？！”小翠指着阿槿鼻子一通骂，丝毫不顾及身后清醨的颜面。
“秋小姐，你家丫鬟是不是这有问题呀，不然怎么口不择言的。你当主子的，如此教育无方么。”清醨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冲秋云晴浅浅一笑。
秋云晴立马品出她话里有话的深意，手帕掩面，朝清醨展露出些许歉意：“小翠，闹够了就住口吧，这是清家千金。别家相中的东西就让给她们，我们去寻些更好的。”
言外之意就是，你只能挑我秋家不要的，我秋家不稀罕跟别人买一样的东西。说完带着一群丫鬟走了，竟连句道歉都没有，仅仅是表面功夫。
呦，这还怪大度的。清醨心里暗自腹诽，表面依旧带着得体的微笑，朝阿槿使了个眼色。
老板面露踌躇左右为难，一脸菜色，双腿都打哆嗦了，眼下这形势得罪哪家都没好果子吃，生怕明天就卷铺盖离开京城了。
“切，谁稀罕你们挑剩的！”
阿槿心领神会，假装气愤地拉着清醨就要走，清醨连忙止住步子，和颜悦色地对老板说，“老板，扯两尺布给我家狗做身新衣裳吧，这花纹挺好看，挺配的。”
清醨特地把“狗”拉长了音调，让对方听了个真切。
“哎好嘞！姑娘您稍等。”
周围人看得一愣一愣，惊叹于两人针锋相对，可谁也不敢插手秋家的矛盾更不敢来劝架，如今清醨整这么一出无疑是打了秋云晴的脸。
你看，你相中的布料我给我家狗做衣服。
回家的路上，清醨没有意料中的神清气爽，反而是痛心呢喃道：“这次惹了大祸，我爹回家又得罚我扎马步了！”
想到小时候跟另一家府上的小孩抢一个弹弓把人家打哭了，被清日铭罚跪在祠堂三天不许吃饭，饿得清醨直接倒在香火台子上。
“我看嘛明明是她家得理不饶人，仗着家里在朝廷有权势欺负人！小姐你别生气，老爷肯定会为你做主的，更何况，这次可是我们吵赢了！”阿槿总是能抓住最让人满意的地方宽慰她，清醨心里好受多了。
在街上沿街叫卖的街边摊上，卖货郎挑着扁担卖各式各样的面具，阿槿上前去挑捡一番，选了个白色羽毛面具给清醨戴上，遮了她右边大半的面庞。
躲在面具后的人，放下一切俗世的身份与枷锁，用最真实的自己面对这个复杂的世界。
“怎么样？好看吗？”
清醨转了个圈展示给阿槿看，摆了个英姿飒爽的姿势。
“好看，像个行走江湖的女侠客！”阿槿笑弯了眼睛，露出雪白的齿。
此刻冬日阳光正好，暖洋洋照在身上，连冻红的鼻尖都缓和不少，清醨正感慨好久没在冬末见过这么好的晴天，下一瞬，脖颈间温润的玉坠子毫无征兆断了绳，骨碌碌滚到一旁，刚刚好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捡到。
“姑娘，这玉坠是你的吗？”一道少年人的声音斜斜传来。
来人玄色衣衫，玉簪束发，睫羽轻颤，脸上被阳光镀了层金子一般，棱角分明如雕刻般俊朗出尘，那双眼眼尾狭长，下面点缀了一颗小黑痣，清冷的气质泛着些生人勿近的感觉。
他只是站在这，便引得无数路人频频回头，甚至卖货郎都认出来，这是如今赫赫有名的长府的长歌公子。
一时间清醨有些看呆了，在前十六年的日子里她从未见过如此模样出众的男人，更是胜过家里的院卫与男伶，比那话本里举世无双的仙子有过之无不及。
“谢谢这位公子，这是在下的玉坠。”
清醨接过他掌心递来的东西，耳边竟传来马车的嘶吼，车轮滚滚而来，掀起一阵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