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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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如水,静静流淌在琅琊仙域的玉阙宫深处,将那株“渡厄仙蕙”的叶片染上一层冷冽的银边。

谢沉璧站在草前,指尖距离那冰凉的叶面仅有一线之隔,却再也落不下去。

凌清玄那句低哑的诘问,如同无形的锁链,捆缚住他的神魂,将某些被他自己亲手斩断、深埋的过往,硬生生从坟墓里拖拽出来。

破碎的誓言,染血的山崖,还有那双……浸满痛楚却无比熟悉的眼。

不是幻觉。

他确实遗忘了一段至关重要的过去。

一段与凌清玄有关的过去。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钝痛沿着早己枯竭的经脉蔓延开。

他猛地收回手,背脊渗出细密的冷汗,夜风吹过,带来刺骨的凉意。

这株草……凌清玄……他缓缓后退,重新隐没回廊柱的阴影里,目光却死死锁在那株看似无害的灵植上。

它吸收恶意,聆听秘密,而凌清玄每夜前来,以净化之名,行倾诉之实。

这哪里是什么“渡厄仙蕙”?

分明是一面照见人心鬼蜮的镜子,一个精心布置的……局。

而他谢沉璧,不仅是局中的棋子,恐怕还是最关键的那一颗。

接下来的几日,风平浪静。

严华等人受了责罚,不敢再来滋扰。

谢沉璧依旧每日浇水施肥,动作一丝不苟,神情淡漠如常,仿佛那夜听到的惊天之秘,窥见的仙君另一面,都只是他修为尽失后产生的癔症。

但他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开始更仔细地观察这株草,观察它每一次细微的变化。

他发现,不仅仅是外露的恶意,就连那些看守偶尔投来的、带着鄙夷与恐惧的视线,都能让它的叶片更舒展一分。

而凌清玄每夜灌注的“净化”灵光,与其说是在净化,不如说是一种……喂养?

亦或是,压制?

他看不透凌清玄的目的。

这仙域魁首,擒了他,不杀不辱,反而给他一个最清闲的活计,守着一株以恶念为食的邪草。

夜半无人时,却又对着这草,吐露那些绝不该宣之于口的、关于“过去”的执念。

凌清玄到底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逼他承认那段被遗忘的过往?

还是另有所图?

谢沉璧按捺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如同最耐心的猎手,等待着下一个契机。

契机很快来了。

这一日,琅琊仙域来了几位客人。

是西境梵音寺的几位高僧,为首的是戒律院首座了悟大师。

梵音寺与琅琊仙域素有往来,此次是为商讨不久后仙门大比之事。

了悟大师佛法精深,一身浩然正气,行走间自带檀香梵唱。

在途经谢沉璧所在的别院时,他脚步微微一顿,睿智平和的目光扫过庭院,最终落在那株“渡厄仙蕙”上,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凌仙君,”了悟大师转向陪同的凌清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老衲观此灵植,气象似乎……有些特异。

生机盎然之下,隐有浊流暗藏,非是祥瑞之兆。”

凌清玄面色不变,周身清辉依旧,只淡淡道:“大师法眼如炬。

此草名‘渡厄’,确有吸纳化解世间负面之气之能,故而气息略显复杂。

留在身边,亦是警醒自身,明心见性。”

了悟大师双手合十,低诵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仙君心怀苍生,以身为度,老衲佩服。

只是此物终究非是正道,长期沾染,恐扰心神,仙君还需谨慎。”

“多谢大师提点,清玄自有分寸。”

凌清玄微微颔首。

两人的对话声音不高,但谢沉璧听得清清楚楚。

了悟大师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

这草,绝非善类!

连佛法高深的大师都能一眼看出其“浊流暗藏”,凌清玄身为仙域魁首,岂会不知?

他口中那套“警醒自身,明心见性”的说辞,恐怕连他自己都不信。

谢沉璧垂下眼,掩住眸底翻涌的思绪。

他感觉到,在了悟大师那纯净浩然的佛光笼罩下,那株“渡厄仙蕙”似乎微微瑟缩了一下,叶片的光泽都黯淡了几分。

显然,这至阳至正的佛力,是它的克星。

而凌清玄,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他这个“养草人”一眼。

当晚,夜色更深。

谢沉璧依旧隐在暗处。

果然,凌清玄准时到来。

他依旧先为“渡厄”注入那清冽的灵光,动作却似乎比往日更急切一些,灵光也更为浓郁。

是在弥补白日里被佛力压制的影响?

做完这一切,他沉默地站了许久,月光勾勒出他清瘦孤寂的背影。

“梵音寺的人来了……”他终于开口,声音比昨夜更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焦躁?

“他们看出了不对。”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蜷缩。

“谢沉璧,你还要装傻到几时?”

“当年……坠星崖上,你为我挡下那一击……你说‘此生不负’……难道都是假的吗?”

“还是说,对你而言,那段过去,就真的如此不堪回首,宁愿彻底斩灭,也不愿……再记起我分毫?”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化为一声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哽咽。

阴影里,谢沉璧浑身剧震,如遭雷击!

坠星崖!

挡下一击!

此生不负!

几个零碎的词语,如同钥匙,猛地捅开了记忆深处那扇锈死的铁门!

无数模糊的画面、汹涌的情感碎片奔涌而出,冲击着他几乎无法思考!

他想起来了!

那不是幻觉,不是臆想!

是真实发生过的!

在他成为魔尊之前,在他与凌清玄势同水火之前!

他们曾……他们竟……一股腥甜涌上喉咙,被他强行咽下。

神魂像是被撕裂般剧痛,那段被强行遗忘的过往,正以摧枯拉朽之势,试图回归。

而庭院中央,凌清玄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缓缓俯身,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玉石栏杆上,肩膀微微颤动。

月光洒落,在他素白的衣袍上投下脆弱的光影。

这一刻,他不是那个高高在上、清冷无情的仙域魁首,只是一个被遗忘、被抛弃,守着一段无人承认的过往,痛苦而执拗的……伤心人。

谢沉璧死死咬住牙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才勉强维持住一丝清明。

他看着那样的凌清玄,心脏像是被无数细密的针反复穿刺。

原来,他欠下的,不仅仅是债。

还有情。

一段他亲手埋葬,对方却苦苦铭记至今的情。

而这株该死的、以恶念与秘密为食的草,就是这一切的见证者,也是凌清玄唯一的宣泄口。

它不能留。

至少,不能以现在这种形式,留在凌清玄身边。

谢沉璧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带上了某种决绝的意味,落在那株在月华下微微摇曳的“渡厄仙蕙”上。

而想要破局,他必须先首面这段被他遗忘的、鲜血淋漓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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