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媳妇结婚五年了。我从来没想过我们婚姻里最大的一场风暴会起源于一顿饺子。
而且还是素馅的。那天是个周日，天气闷得让人喘不过气，窗外的知了叫得人心烦意乱。
我媳妇在厨房里忙活了整整一个下午，从和面、擀皮到调馅，全是她一个人张罗。
她说夏天吃韭菜鸡蛋馅的饺子清爽，不油腻。我母亲是傍晚六点半左右到的，
拎着一个印着保健品广告的无纺布袋子，风风火火地进了门。
她每个周末都会雷打不动地来我们家里视察一番。她一进门就吸了吸鼻子，
眉头立刻皱成了一个川字。“晚上就吃这个？连点肉腥都闻不见。”我媳妇从厨房探出头，
脸上还沾着一点面粉，努力挤出一个笑：“妈，天太热了，吃点素的舒服。”“舒服？
”我母亲把袋子重重地放在鞋柜上，“我儿子上了一个星期的班，累得跟什么似的，
回来就吃这个？这能有营养？能顶饱？”我赶紧打圆场：“妈，挺好的，我就想吃点清淡的。
”我母亲没理我，径直走到厨房门口，盯着那盆馅料，像在检查什么不合格产品。
“这韭菜看着就不新鲜，鸡蛋放得太少，油也舍不得放，干巴巴的。”她用手指戳了戳盆沿，
发出清脆的响声。我媳妇握着擀面杖的手紧了紧，指节有些发白，但没吭声。
我能感觉到那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又开始在房间里弥漫。
这顿饭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无法平静。吃饭的时候，气氛更加诡异。
餐桌上只有筷子碰到盘子的声音，还有我母亲刻意发出的、表示不满的咀嚼声。她吃得很慢，
每一个饺子都要在醋碟里蘸很久，仿佛需要借助醋味来下咽。“这饺子皮厚了。
”她终于放下了筷子，下了结论，“馅太散，没魂儿。做饭不用心，吃啥都没味儿。
”我媳妇低着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好像吃的是毒药。我试图转移话题：“妈，
你上次说的那个理疗仪用了感觉怎么样？”“别打岔。”我母亲看都没看我，
目光像锥子一样钉在我媳妇身上，“我说，这礼拜我让你给儿子炖的那些汤，他都喝了吗？
”我媳妇抬起头，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疲惫：“喝了。妈，他都喝了。
”“真喝了还是假喝了？”我母亲往前倾了倾身子，“我可告诉你，男人在外打拼，
身子最要紧，你别不当回事。你看你王阿姨的儿媳妇，天天变着花样给她儿子做好吃的，
那脸色红润的……”“妈！”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我挺好的，汤都喝了。
”我母亲狠狠地剜了我一眼：“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东西，我这是为谁好？”她说完这句话，
饭桌上彻底陷入了死寂。我媳妇默默地把盘子里最后一个饺子吃完，起身开始收拾碗筷。
她的肩膀绷得紧紧的。我知道，她在极力忍耐。我母亲看着她把碗碟端进厨房，打开水龙头，
才把视线收回来，落在我的脸上。“你看看她那个样子，我说一句，她有一百句等着我？
这顿饭就是做给我看的，给我甩脸子呢。”她的声音不高，但足够让厨房里的人听见。
水龙头的水声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哗哗地响起来。我感到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妈，
你少说两句行不行？她忙了一下午了。”“忙了一下午就忙出这么个东西？
”我母亲冷笑一声，“我看她就是嫌我来了，不高兴，故意拿这清汤寡水的玩意寒碜我！
”厨房里传来啪的一声脆响，像是什么东西摔碎了。我猛地站起来，冲向厨房。
我媳妇蹲在地上，正用手去捡一个摔成几瓣的瓷碗碎片，她的手指在微微发抖。“别用手捡，
当心划着！”我赶紧去找扫帚。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空荡荡荡的，
里面什么情绪都没有，却让我心里猛地一沉。我母亲也跟了过来，站在厨房门口，
抱着胳膊：“怎么这么不小心？多大个人了，连个碗都拿不住？这碗一套四只，
现在碎了一个，就不成套了！”我媳妇没说话，只是加快了收拾碎片的速度。
我能看见她的睫毛在剧烈地颤抖。我把碎片扫进簸箕，试图缓和气氛：“碎碎平安，
碎碎平安，好事儿。”我母亲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走回了客厅。那天晚上，
我母亲比平时提前了半个小时离开。她走的时候，脸色铁青，没跟我说再见，
也没搭理从厨房出来的我媳妇，只是把门摔得很响。我送她到楼下，她甩开我想扶她的手，
恶狠狠地说：“你呀，就是个软柿子，让你媳妇捏在手里！你就惯着她吧，有你好受的时候！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小区路灯的阴影里，心里堵得像塞了一团湿透的棉花。我回到楼上，
家里静悄悄的。我媳妇已经收拾好了厨房，正坐在沙发上，盯着黑屏的电视机发呆。
我走过去，想搂搂她的肩膀。她轻轻地躲开了。“我累了，先睡了。”她说完，
起身走进了卧室，关上了门。我没有立刻跟进去。我在沙发上坐了很久，脑子里乱糟糟的。
一边是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的母亲，一边是想要共度一生的妻子。我像个夹心饼干，
左右不是人。我不知道的是，这仅仅是一场巨大风暴来临前，那令人压抑的、短暂的平静。
真正的海啸，在一个小时后，以一种我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席卷而来。当时我正在刷手机，
心不在焉地看着一些无聊的短视频。突然，我的微信像抽风一样，叮叮咚咚地响个不停。
我皱着眉点开屏幕，发现是我那个有几十号人的“幸福一家人”家族群炸锅了。
这个群大部分时间都死气沉沉，只有过年过节抢红包时才会活跃一下。我点开群聊，
往上翻了几条，血液瞬间冲到了头顶，又猛地褪去，手脚变得一片冰凉。信息的开端，
是我母亲用一种饱含悲愤和委屈的口吻，写的一段长长的、措辞严厉的控诉书。
说我媳妇故意包素馅饺子羞辱她，暗示她不该来吃饭。说我媳妇在吃饭过程中全程黑脸，
对她进行冷暴力。说我媳妇因为她好心提醒饭菜没营养而恼羞成怒，摔碗***。
说她心疼儿子辛苦工作一天只能吃猪食，得到的却是儿媳的白眼和儿子的沉默。
群里立刻就炸了。最先跳出来的是我大姨，她是我母亲的忠实拥趸，说话一向尖酸刻薄。
“@我，哎哟我的大外甥，你这娶的是什么祖宗回来啊？一顿饺子连肉都舍不得放？
这是打发要饭的呢还是喂兔子呢？”接着是我堂姐，她是个全职主妇，一向以贤惠自居。
“天啊，现在还有这样的媳妇？婆婆上门连个肉菜都没有？还敢摔碗？这要是在旧社会，
早就被休回娘家了！@我，弟，你这老婆可得好好管管了！”然后是我表哥，
他是个大男子主义严重的人。“@我，兄弟，不是我说你，女人就不能惯！
你这媳妇就是欠收拾！妈辛苦一辈子，老了老了还要受这种气？你这儿子怎么当的？
”各种声音，如同冰雹一样砸下来。有好心劝慰的，有义愤填膺声讨的，
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还有直接@我和我媳妇，要求我们出来给个说法的。
那些平时一年到头也说不了几句话的远房亲戚，此刻都像是正义的化身，
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我们进行着无情的审判。我的手机在我手里嗡嗡作响，烫手极了。
我气得浑身发抖，脑子一片空白。我无法想象，我的母亲，会因为一顿饭，就用这种方式，
把我的妻子推到整个家族的对立面，接受这种公开的、残忍的游街示众。我也无法想象，
我妻子如果看到这些，会作何反应。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紧闭的卧室门。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我颤抖着手，想先在群里说点什么，哪怕只是先平息一下局面。但我打了几行字，又删掉了。
我发现我什么都说不出来。任何解释在这种群情激愤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任何辩白都可能被曲解成对我母亲的二次伤害。就在这时，我母亲的第二波攻击又来了。
她没有再发长篇大论，而是发了一张照片。照片拍的是今晚餐桌上的那盘饺子，
光线调得很暗，饺子看起来干瘪、可怜，确实毫无食欲。配文是：“大家看看，
这就是我周末去儿子家吃的饭，连一点油花都看不见，我心寒啊。
”这张照片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群里的声讨达到了***。
甚至有人开始“好心”地给我推荐“如何管教媳妇”的公众号文章。我的手机突然响了，
是我岳母打来的。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我走到阳台，深吸了一口气，才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岳母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难以置信的颤抖：“群里……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女儿是杀了人还是放了火了？要被你妈这样挂在墙上批斗？一顿饺子？
就为一顿没放肉的饺子？”“妈，您别激动，这事是误会……”我试图解释，
但语言是那么的匮乏。“什么样的误会要到几十个人的大群里去说？
让你们家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来骂我女儿？她做错了什么？
她辛苦包了饺子还包出罪过来了？你们家要是嫌弃我们，直说！用不着这么作践人！”“妈，
不是这样的，您听我解释……”“我不听！”岳母几乎是吼了出来，“你告诉你妈，
我女儿嫁到你们家，不是去受气的！这件事要是不说清楚，我跟你们没完！
”电话被狠狠地挂断了。我握着手机，听着里面传来的忙音，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汗水浸湿了我的后背。完了。这件事彻底闹大了。我回到客厅，
群里已经刷了上百条消息。我表妹，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甚至开始煽风点火：“@我，
哥，嫂子是不是对你妈有意见啊？平时看不出来啊，怎么下手这么狠？这饺子狗都不吃吧？
”下面还有人跟着附和：“就是，看着就没胃口，这媳妇心肠够硬的。”我的血往头上涌，
手指不受控制地打字，想骂回去。但我还是忍住了。在家族群里和亲戚对骂，
除了让场面更难堪，没有任何意义。我现在必须冷静。我必须先安抚好我最重要的人。
我走到卧室门口，轻轻地拧开门把手。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我媳妇侧身躺着，
背对着我，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但我知道她没睡。她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我在床边坐下，伸出手，想碰碰她的肩膀。我的手指刚碰到她的睡衣，她就猛地一颤，
像被电击一样，用力甩开了我的手。她坐了起来，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眼泪，
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极致的、冰冷的平静。但她的眼睛，红得吓人。她看着我，声音很轻，
却扎在我心上：“你都看到了？”我艰难地点点头。“你妈发的？”我又点点头。
“群里那些，你都看了？”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忽然笑了，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真好。你们一家人，真好。”她拿起枕边的手机，屏幕是亮着的，
界面正是那个硝烟弥漫的家族群。她一直看着。从第一条信息开始，她一字不落地，
看完了所有人对她的羞辱和审判。“你打算怎么办？”她问我，眼神空洞。
“我……”我语塞了，“我会在群里解释清楚，我会跟我妈谈……”“解释？”她打断我，
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怎么解释？告诉他们饺子是我亲手包的，韭菜是我一根根挑的，
鸡蛋是我一个个打的？告诉他们我忙了一下午，不是因为舍不得那点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