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响起时,沈念正在给顾屿熨烫下一周要穿的衬衫。
雪白的棉质布料,在蒸汽熨斗下变得平整妥帖,一如她这三年无波无澜的婚姻。
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嘈杂,混着海风的呼啸。
“是顾太太吗?”
沈念的心莫名一沉。
“您先生的船,在鲸落湾出事了。”
“同船的,还有许安然小姐。”
最后一句,像是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精准地扎进她的心脏。
“他为了救她,没上来。”
嗡。
世界好像被按下了静音键。
沈念握着电话,维持着站立的姿势,很久很久。
直到电话那头传来焦急的呼喊:“喂?顾太太?您还在听吗?”
她才如梦初醒般,轻轻“嗯”了一声。
挂断电话,她低头看着手中那件已经熨得没有一丝褶皱的衬衫。
这是他最喜欢的一件。
许安然也是他最喜欢的人。
多可笑。
结婚三年的丈夫,为了他的白月光,死在了冰冷的海里。
而她这个正牌妻子,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客厅的门被猛地撞开,婆婆张岚冲了进来,脸上挂着泪,眼神却淬着毒。
“沈念!你这个扫把星!”
一个耳光重重地甩在沈念脸上,***辣的疼。
“如果不是你占着顾太太的位置,安然早就嫁给阿屿了!他们就不会出这种事!”
张岚的声音尖利刺耳,每一个字都在指控她是凶手。
沈念没有说话,只是用舌尖抵了抵被打肿的脸颊。
疼。
但好像,又没有心口那么疼。
她跟在张岚身后,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赶到了事发码头。
远远的,她就看到了那个被人群簇拥着的身影。
许安然。
她浑身湿透,裹着一条厚厚的毯子,脸色苍白,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阿姨,”她一看到张岚,就扑了过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都怪我,是我没用,阿屿他……他为了救我……”
张岚抱着她,心疼得像是抱着亲生女儿。
“不怪你,好孩子,不怪你。都怪那个女人,是她克了我们阿屿!”
张岚的目光如刀,再次射向沈念。
周围的人也开始窃窃私语,对着沈念指指点点。
“这就是顾总的那个老婆吧?听说结婚三年,顾总都没怎么碰过她。”
“嗨,谁不知道顾总心里只有许安然啊。”
“可不是嘛,这下好了,正主为爱牺牲了,留个摆设在家里有什么用。”
那些话语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进沈念的耳朵里。
她站在人群外围,看着那对“情深义重”的婆媳,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她是顾屿明媒正娶的妻子。
可是在这一刻,她像个彻头彻尾的外人,一个多余的笑话。
救援队的队长走了过来,面带歉意。
“顾太太,节哀。我们尽力了,风浪太大,顾先生他……”
队长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顾先生他……水性很好,按理说不应该……”
他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了口气,“我们打捞到了一些船上的东西,您看……”
工作人员递过来一个防水箱。
里面是顾屿的私人物品。
钱包,车钥匙,还有一部早就没电关机的手机。
沈念默默地收下。
许安然哭够了,被张岚扶着,颤巍巍地走到沈念面前。
她的眼睛又红又肿,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得意。
“沈念姐,对不起。阿屿是为了我才……”
她又开始哽咽,仿佛悲伤得无法言语。
沈念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这张她曾在顾屿钱包夹层里看过的,笑靥如花的脸。
三年了。
她以为自己用三年的温情,总能捂热一块石头。
却原来,他心里那块最硬最冷的地方,永远留给了别人。
“是吗?”
沈念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不像话。
许安然愣了一下。
沈念抬起眼,目光落在她还在滴水的发梢上。
“他为你而死,你应该很高兴吧。”
“毕竟,你终于赢了我一次。”
许安然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哆嗦着,“你……你胡说什么!我怎么会……”
“我胡说?”沈念轻轻笑了一下,那笑意却未达眼底,“许小姐,别装了。你现在心里,是不是在想,顾屿死了,顾太太的位置,也该轮到你了?”
周围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一直沉默隐忍的顾太太,会突然说出如此尖锐的话。
张岚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沈念的鼻子大骂:“你这个毒妇!阿屿尸骨未寒,你竟然还在这里说风凉话!你给我滚!我们顾家没有你这样的儿媳!”
“好啊。”
沈念点了点头,干脆利落。
她转身,没有一丝留恋。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那个之前欲言又止的救援队长,忽然追了上来,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顾太太,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顾先生跳下水之前,我们的人看到,他对着许小姐的方向,笑了笑。”
“那笑容……不像是去救人。”
“倒像是……去赴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约。”
赴约。
这两个字像一颗石子,在沈念死寂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诡异的涟漪。
什么样的约,需要用生命去赴?
沈念回到那栋她和顾屿住了三年的别墅。
这里的一切都还维持着早上的原样。
玄关处,顾屿的拖鞋摆得整整齐齐。
客厅里,她为他泡的茶还散发着余温。
卧室里,他换下的睡衣还随意地搭在床尾。
一切都好像在等着他回家。
可他永远也回不来了。
沈念没有哭。
一滴眼泪都没有。
哀莫大于心死,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她把自己关在书房,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部属于顾屿的手机。
手机早就没电了,黑漆漆的屏幕像一只沉默的眼睛。
她找到充电器,插上。
开机需要密码。
她试了他们的结婚纪念日。
错。
试了她的生日。
错。
她自嘲地笑笑,怎么会忘了呢,顾屿的心里,从来没有过她的位置。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然后输入了一串数字。
0816。
许安然的生日。
手机屏幕,应声而亮。
那一瞬间,沈念感觉自己像一个闯入别人爱情故事的小偷,可笑又可悲。
手机桌面,是顾屿和许安然的合照。
在碧海蓝天下,许安然笑得灿烂,顾屿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那是沈念从未见过的顾屿。
她点开相册,里面是铺天盖地的许安然。
吃饭的许安然,逛街的许安然,生气的许安然,大笑的许安然。
每一张,都被精心保存着。
而关于她的照片,只有一张。
他们的结婚照,被孤零零地放在一个名为“工作资料”的文件夹里。
多么讽刺。
她这个妻子,只是他的一项工作。
沈念关掉相册,点开了微信。
置顶的聊天框,是“安然”。
聊天记录没有删,满满的都是顾屿的卑微和讨好。
“安然,别生气了,我跟她结婚只是为了应付我妈。”
“你放心,顾太太的位置,早晚是你的。”
“我买了一艘新游艇,这个周末带你出海好不好?就我们两个人。”
……
最后一条消息,是三天前发的。
“安然,等我。这一次,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交代。
原来,他的死,就是他给许安然的交代。
用他的命,换她一辈子的念想,换她在顾家的地位,换所有人的同情和认可。
好一招以退为进,好一个情深不寿。
沈念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却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
她不是为顾屿的死而哭。
她是为自己这三年的笑话人生而哭。
她像个傻子一样,守着一个空壳婚姻,幻想着浪子回头。
到头来,她只是人家爱情故事里,那个碍眼的背景板。
第二天,顾家的律师找上了门。
西装革履,表情严肃。
“顾太太,我是来宣读顾屿先生的遗嘱的。”
张岚和许安然也来了。
许安然换了一身素净的白裙,眼睛依旧红肿,看上去楚楚可怜。
张岚一见到沈念,就恨不得用眼神杀了她。
“你还有脸待在这里?阿屿的遗嘱跟你有什么关系!”
律师清了清嗓子,没有理会张岚的叫嚣。
“根据顾屿先生生前立下的遗嘱,他名下所有不动产、股权及存款,将由其母亲张岚女士继承。”
张岚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得意的神色,挑衅地看了一眼沈念。
许安然的嘴角也几不可见地勾了一下。
沈念面无表情,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律师顿了顿,继续说道:“但是……”
这个转折,让所有人都提起了心。
“顾屿先生在一个月前,另外购买了一份价值三亿元的意外人身保险。”
三亿!
张岚和许安然的眼睛同时亮了。
“这份保险的唯一受益人,是他的合法妻子,沈念女士。”
空气瞬间凝固。
张岚脸上的得意僵住了,转为不可置信。
“什么?不可能!阿屿怎么可能把钱留给她这个***!”
许安然也猛地看向沈念,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嫉妒。
律师推了推眼镜,公事公办地说道:“遗嘱和保单都有法律效力。另外,保单上还有一个附加条款。”
“什么条款?”张岚急切地问。
“受益人领取保险金的前提是,在顾屿先生去世后一年内,受益人必须维持其配偶身份,不得再婚或与他人有亲密关系。”
这话一出,沈念都愣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
用三亿的巨款,买她一年的单身?
顾屿,你到底在想什么?
张岚像是疯了一样扑过来,“沈念!你休想拿到这笔钱!这钱是阿屿的,是顾家的!”
律师和保镖及时拦住了她。
沈念看着状若癫狂的张岚,和脸色煞白的许安然,心里那点残存的悲伤,彻底被一种冰冷的快意取代。
她拿过律师递来的文件,指尖在那“三亿”的数字上轻轻划过。
“顾屿,你以为用钱就能弥补一切吗?”
她低声呢喃。
不。
不够。
远远不够。
律师走后,许安然拦住了她。
“沈念姐,我们谈谈。”
她收起了那副柔弱的姿态,眼神里带着一丝冷意。
“谈什么?”沈念看着她。
“谈那三亿。阿屿的钱,是留给我的。”许安然的语气不容置疑。
沈念笑了。
“是吗?可保单上写的是我的名字。”
“你别得意。”许安然逼近一步,“你以为阿屿真的爱你吗?他只是在利用你!这份保险,是他早就计划好的,是他留给我和阿姨的保障!”
“计划?”沈念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
许安然似乎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眼神闪烁了一下。
“总之,这笔钱你必须给我。否则,我会让你在海城待不下去。”
这是威胁了。
沈念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忽然觉得,事情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
顾屿的死,或许真的不是一场简单的意外。
她没有理会许安然的威胁,转身准备上楼。
就在这时,律师又折返了回来,神色有些匆忙。
他将一个巴掌大的丝绒盒子递给沈念。
“顾太太,差点忘了。这是顾先生特意嘱咐,要单独交给您的东西。”
沈念打开盒子。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把造型古朴的黄铜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