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前尘往事
院子荒凉萧瑟,枯树上挂着一道白色的破布,带着丝丝凉意。
一阵忽如其来的秋风,吹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抖了抖肩膀,双脚浮于地面。
摊开双手,想抓住身边飘落的银杏叶,却透了过去。
她顿了顿,一抬眼,才发现院中不止她一人。
迈开腿,朝两个稚子靠近,两人都对她存在没察觉。
果然看不见,沈月卿松了口气。
一带着面具的稚子,立在树下,站在他对面的,是个瞧起来比他还枯瘦三分的男童。
男童眉目端正,肤色雪白如玉,年龄虽小,却也可从中窥见,长大后定是个风华绝代小公子。
可这男童冷着脸,一言不发地挨着骂。
“我都说过了,整个周府都是我的财产,你们也都是我的奴隶!”
一巴掌呼在脸上,本白皙的皮肤泛起一圈红色,他紧蹙眉,黑眸中满是冷血。
“野种!
你爹娘不伦的破事,真是给我们周家招黑!”
又是一脚,重重落在少年干瘪的肚子上,他承受不住后退半步,挺拔的背脊咚一声,撞上干枯树干上。
从鼻子中发出一声闷哼,少年瞧起来七八岁大小,只是无助地捂着自己的肚子。
对方话语激怒了他,双拳在看不见之处紧紧握住,指甲深深嵌入血肉中去。
双目微微泛着红色,他眼神之中透着恨不得将对方生吞活剥的狠厉。
“瞪什么瞪?
信不信我将你的眼睛挖出来喂狗!”
说着,戴面具的男孩抬手,朝另一人的眼睛掏去,一副要挖眼珠的姿势。
在距离眼球半拳头之处,才堪堪停下来。
瞧见戴面具男童正欺负另一个长相秀气的少年,她本能迈开步子上前阻拦。
回过神来,自己不过是鬼魂形态,除了冷眼旁观,什么也做不了。
戴面具的应是周铮琚,她立在原地,忽有些气愤。
果然,人不是一下子坏掉的,有些人从小就只知道恃强凌弱,怪不得长大之后变成人人恐惧的刑司獠。
扑通——没等她在心中骂个痛快, 就又出了状况。
一道黑影掉入水中,水面溅起半米高的水花,站在岸上的少年,衣摆上晕出水渍的暗色。
沈月卿一顿,瞳孔中微怔住,方才还被压在树干上欺凌的男孩,将周铮琚一把推下了水里。
少年一动不动地盯着湖面,冷眼旁观水中拼命翻腾求救的周铮琚,面无表情。
沈月卿半跪屈膝在湖岸上,伸手想去捞那水中稚子,才一抬头,心上爬出一阵寒意。
那面容清秀的男童,唇角微微勾起,拍了拍手,蹭掉手中树渣。
似在洗清罪恶一般。
她不知这面容清秀的男童是谁,此刻却觉得他的笑容很是骇人。
百鬼夜行,真正的恶鬼混杂在人群之中,在大家都放松警惕时,反咬一口。
渐渐地,湖面没了挣扎痕迹,水面恢复一如既往平静。
咕噜咕噜,那属于周铮琚的面具,从水中缓缓浮现, 在水面漂浮摇晃。
浮在水面的面具,再一次飘到了少年的脚边,他半蹲下来,抬手想去拿面具。
沈月卿滚了滚喉咙,忽的有些不祥的预感。
她百感交集,虽说讨厌周铮琚,但看到周铮琚落水也没人去救,她心上微微一蹙,有些自责。
少年就这样盯,看手中的面具好一会儿,确认水面不再有气泡后,才垂眸观察西周。
院中的枯树枝,一只通身乌黑的鸟,发出阵阵哀鸣,很是刺耳。
不远处庭院,长廊上传来细碎的脚步,沈月卿循着出处望去,一步步生莲的端庄女子走来。
女子似乎刚哭过,干涩嗓音:“你在这里做什么?”
女子和少年九分相似,少年见女子靠近,手足无措想把面具藏起来,慌乱地将视线乱飘。
“母亲…我…”妇人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古代女子生子嫁人早,掐指一算,这孩子是她的骨肉,其实也说的过去。
她发髻有些散乱,面容憔悴,但眼神之中尽是对孩子的慈爱。
抬脚走了过来,看到少年手中的面具,妇人呼吸一滞,忽的变了脸。
“周铮琚的面具怎么在你手中?”
周铮琚最痛恨的,是被看到他脸上丑陋的伤疤,这意味着不完整,也意味着被贬低和嘲笑。
堂堂周家大少爷,父母亲也都是盛京之中的华贵之人,面容己是上乘,生出的孩子更是圆润可爱。
可三岁的一场大火,掉落下来的房梁,稳稳的砸中了周铮琚的脸,一道伤疤就这样停留在他的脸上。
周家对此虽面上宽容,却也就此冷落了这孩子,将他送到冷清的后院自生自灭,不再将他作为唯一周家才俊培养。
“他……不小心掉入水中…死了。”
少年露出无辜且纯真的神情,眨着无辜的大眼睛,手指着湖水的中央,试图蒙混过关。
沈月卿冒出一个词来形容眼前的少年,“纯恶”。
世人皆是复杂的存在,善不善得彻底,恶也恶不下决心,而少年纯恶,就好像真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一样。
可一转身,那男童地尸身,喝足了水一般鼓着肚皮,浮在水面。
头朝着的方向,睁大的双眼还带着死前一刻的惊讶。
似乎不敢相信,平日任人欺凌的少年,居然敢出手伤害自己。
一阵长久的沉默,那妇人取出一把雕刻着花纹的匕首,抚了抚少年端正秀气的眉眼。
滚烫的热泪滴落在少年乖巧地面容上,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顺从地闭上了眼,任凭处置。
“别怪娘……”伴随着悲切的沉吟,妇人就这样在少年的右脸划伤,豆大的血珠从血痕中涌出,滴落在青面獠牙的面具之上。
少年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叫喊,不怕痛一般,都咽到肚子中去。
事了,妇人眼神坚毅地摸了摸少年地发,站起身来,为他戴上那本属于周铮琚地面具。
两人地身形神似,亲缘关系之下,面庞也有七分相似。
让少年假扮周铮琚,确实很合适。
同样是被抛弃在清冷后院地孩子,许久没有嬷嬷来伺候,周家人己经快要记不住周铮琚地嗓音,自然也不容易穿帮。
少年睁开眼,发现自己还活着,第一时间却不是喜悦。
见妇人转身要离开,少年有些慌张地叫了一声:“母亲!”
妇人身着华服,端庄秀气,脚步一顿却没有回过头来,她压抑着嗓音之中的哀伤:“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她清雅的眉眼中,包着一股热泪,万般柔情与不舍不言而喻。
本以为阿钰是周家唯一的正常人,没想到还是发生了这般令人痛心之事。
少年不解,眸光中也闪烁着泪花,恳求着母亲不要伤心,弱弱地将小脑袋埋在母亲怀中。
“母亲,钰儿知错了……”不,周家的血脉之中流淌着不可磨灭的基因,这疯子基因一代一代不但没有削弱,反而加强了。
妇人抹了少年眼睑下的泪珠,狠下心道:“从今日起,你是周铮琚,阿钰,你该改口了。”
少年沉默片刻,扯着母亲的裙角,神色复杂地道:“姑……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