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前也随嫡母去过几次赏花宴,跟在嫡妹身后,她自然同身份相当的世家嫡女为好友,我在其中少不得受些冷眼为难。几次以后,我便熄了想交友的心思。父亲和嫡母情深义重的佳话人尽皆知,我以这样的身份出现,除了佐证嫡母的慈爱大度,便只能引来旁人的厌恶——谁不盼着夫妻和睦恩爱?
偏偏众人口中恩爱的夫妻之间还夹着一个庶女,这便是白纸上的墨点,让一段佳话多出了裂痕,也让那些心怀期盼的人认清现实。好梦乍醒,自然很少有人愿意好好同我说话。
我对鸢夫人的不满,也是因着我以为入宫后会有不同,未曾想第一次出门便被人打回了原型。同那些人没什么两样,幻想一朝被人戳破,羞恼之情便生。
从建昭宫内出来,我想着四月里好风光,选秀时不曾来过御花园,不知那里又有何等美景,便和冬儿一起去了御花园。春风和煦,花木繁茂,本来是让人心生愉悦的,只是玉烟亭里的两个人显然不大高兴。
我不想平白惹上事端,便停下脚步,亭子里的是沈容华和凌容华,两个人争执不休,被各自的宫女劝解着才各自去了。出来走走就撞上这样的事,我也没了兴致。
方一进忘忧宫的大门,我便瞧见了淳儿送薄庶妃出来。
“沈姐姐回来啦!”薄庶妃笑意嫣然,“我去景凝居,她们说姐姐出去了,我想着下午再来,就碰到姐姐了!”
我一时间有些无措,我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薄庶妃,她这样热情,我实在不清楚原由。还未等我回话,她便牵了我的手往景凝居去,我随着她往回走时忽然想到,这究竟是我的景凝居,还是薄庶妃的霁月馆?
冬儿也是有些慌乱,淳儿一无所觉,跟在我们后面,薄庶妃的宫女却仿佛习以为常。进了景凝居,我总算回了神,让冬儿上茶,薄庶妃瞧见桌上的点心,拿了一块送入口中,又取了一块送到我嘴边。我不想拂了她的好意,便接过咬了一口。
瞧她吃得欢快,我忍不住问了,“薄庶妃到这儿来,是有什么事吗?”
“姐姐叫我羡云就好,”她好容易放下点心,“瞧我,险些忘了正事!我昨日请安时便想同姐姐说话了,姐姐生的这样美,昨日里应对鸢夫人时言辞又谨慎得当,我想着,若是姐姐不嫌弃,我想投靠姐姐!”
薄庶妃目光坚定,我也难以分辨真假,初一进宫便来交好,用的又是这样的原因,我该信她的话吗?她瞧见我不言语,便握住了我的手,那只手温暖又柔软,手指上却有小小的茧子。我忍不住要拉过她的手,她却把手藏在了背后,只是恳求地望着我。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好啊,我叫婉如。”我看到薄庶妃、羡云她重新露出了笑容。
那样的茧子,是经常做绣活儿才会磨出来的。我从前手上也有,后来被父亲瞧见了,嫡母便送了些药膏来,擦了许久才消去那些薄茧。在选秀前,嫡母又请了嬷嬷为我配了些药膏,才让我的手变成了如今这样光洁娇嫩的样子。薄庶妃得封庶妃,家世与我相差无几,我不知道她的手上为何会有茧子,也不敢问。
冬儿的茶送来了,我端起茶盏尝了一口,是春日的新茶。我不怎么喜欢喝茶叶,总觉得茶水里有股苦涩的味道,日子已经够苦了。我更喜欢香片,这是幼时姨娘喜欢的,她最会做花草茶了,这样的茶冲泡起来清甜爽口。
薄庶妃也不大喜欢,但许是点心太甜,她还是多饮了几口。我虽答应了与她相互扶持,却也没有当真信她,只是她让我想起了自己。横竖应了也无妨,如今我们之间也无甚冲突,交好总胜过交恶。
我陪她用了些茶点,送她出了忘忧宫。“我会常来同姐姐说话的”薄庶妃临走时说,“婉如姐姐也要来找我玩!”
我笑着点了点头。
我在宫内看了会儿书,写了几个字。本想绣一张帕子,想到薄庶妃的手,又撂下了。说起来,依照薄庶妃父亲礼部侍郎的身份,我应该在赏花宴上见过她才对,可我对她毫无印象。想了一会儿实在想不到,我只好叹了口气。
冬儿听我叹息,便推了淳儿过来,淳儿瞧了瞧我写的字,“美人的字写的真好!”
我有些惊奇,“那你可知道我写的什么?”
淳儿摇了摇头,“奴婢不识字,但是可以看得出美人写的字是极好的!”
我捏了捏她的脸颊,淳儿同我差不多大,只是更加丰润,瞧着机灵,却是个实心眼的。难怪冬儿认定她忠心,若是真有人让淳儿当眼线,只怕心思比淳儿更好猜出来。
等我同冬儿她们玩笑了一番,赵公公又来了。我想到昨日情状,有些不自在,但这一次,他确实到我这景凝居来了。
赵公公生的白胖,脸上也满是笑意,“恭喜江美人,皇上今日要您前去圣宸宫侍寝!”
我脸上有些红了,打赏了赵公公。冬儿几个高兴的不得了,一叠声地问我要准备什么衣裳首饰。
我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这张脸并非当下最受旁人称颂的端庄清丽。我生得一双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五官精致明艳,使得这张脸过分清艳,不够庄重。为了压下这份艳,我很少在人前笑,平日里的衣饰也多以素雅淡色为主。这样的打扮掩饰了我的颜色,至少不必担心被人暗地里称作轻浮。
我从前怕这样的容貌被人轻看,怕因着庶出的身份被嫡母打发给别人做妾,未曾想费尽心机掩饰了这么久,最后还是落得个以色侍人的结果。
不过如今除了这幅美貌,我也没有别的东西能用来邀宠了。我对镜描画了眉眼,点好口脂,贴上花钿,命碧水为我梳了随云髻,簪上坠了米珠流苏的金海棠步摇,瞧见桌上摆了掖庭送来的一盆栀子花,我顺手剪下两朵别在发髻上作点缀。
冬儿取来了衣裙,是我在进宫前制的一袭海棠色蝶恋花长裙,并一件藕色纱衣。待一切装饰得当,我坐上了前往圣宸宫的凤鸾春恩车。
车轮行在宫道上,却仿佛碾过了我的心。今夜于我是一场豪赌,宫中妃嫔多以姿态气质出众,可见皇上大约偏好素雅的女子。可再偏好素雅,看着妃嫔们都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猜想他也会腻味。
就这样赌一把好了,他若不喜欢,看在江家的份上也不至于把我打入冷宫;若是他喜欢,我便多了一分抓住他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