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没有久留洛阳,将守城事宜托付给荀彧,自己带着张辽、郭嘉并三千精兵,星夜奔赴兖州。
这座被黄巾战火反复蹂躏的州郡,将是他践行“分田令”的第一块试验田。
车驾进入兖州地界,沿途的景象比洛阳更显凋敝。
成片的荒田长满半人高的野草,偶尔能看到几个流民扛着锄头在地里翻土,动作却有气无力,像是在跟土地赌气。
官道旁的村落大多空了,只剩残垣断壁里偶尔窜出几只野狗,见了兵队也不躲闪,只是夹着尾巴呜咽。
“丞相,前面就是东阿县了。”
郭嘉指着远处一座矮城,“陈宫先生己经在县里等着了,他说东阿的大户们最近有些‘不安分’。”
曹操掀开车帘,目光落在城外那片最规整的田地上。
不同于周边的荒芜,那里的麦子长得油绿茁壮,田埂边还插着“吕”字木牌。
他认得那是本地豪强吕伯奢的产业——当年他刺董卓不成逃亡时,曾借宿吕家,虽然后来因误会酿成血案,但对这家人的势力早有耳闻。
“不安分?”
曹操冷笑一声,“是舍不得手里的地吧。”
进入东阿县城,街道上的行人比洛阳多些,却都低着头走路,见了兵队就往墙根缩。
陈宫迎了上来,这位曾助曹操入主兖州的谋士,此刻眉头紧锁:“丞相,分田令的告示贴出去三天了,县里的大户们抱团***,说‘祖产不可动’,还暗中串联流民,说咱们是‘借分田之名,行掠财之实’。”
他说着,递上一卷账簿:“这是吕家的田产清册,明面上登记的是三百顷,可实际占着的荒田、熟田加起来,怕是有千顷不止。
他家的佃户,租子要交六成,还得自带耕牛农具,活不下去的只能逃去山里。”
曹操翻着账簿,指尖划过那些密密麻麻的田亩数,忽然问:“佃户里,有没有敢站出来说话的?”
陈宫愣了下:“有个叫赵大牛的汉子,前几天在市集上跟吕家的管家吵了一架,说要找官府评理,结果当晚就被打断了腿。”
“带我们去见见他。”
赵大牛的家在县城最偏僻的角落里,一间西面漏风的土坯房。
见曹操带着人进来,他慌忙想从炕上爬起来,却疼得龇牙咧嘴——右腿打着简陋的夹板,肿得像根紫萝卜。
“别怕,我不是来拿人的。”
曹操坐在炕边的矮凳上,看着炕上那碗野菜粥,“吕家的人打你,是因为你想替佃户们要个公道?”
赵大牛咬着牙,眼里冒火:“俺们租吕家的地,交了六成租子还不够,逢年过节还得送鸡送米!
去年旱情重,麦子减产,吕家不光不减租,还把俺们的耕牛牵去抵账!
俺就是想问问,这田到底是老天爷的,还是他家的!”
“说得好。”
曹操点点头,对身后的士兵道,“把随军带的伤药给他,再送二十斤米过来。”
他转向赵大牛,“明天一早,你敢不敢跟我去吕家的田里看看?”
赵大牛愣住了,看着曹操眼里的认真,瘸着腿往炕下一滑,竟要跪下:“大人若真能为俺们做主,俺赵大牛这条腿就算废了,也认!”
第二天清晨,东阿县城外的吕家田地里挤满了人。
吕伯奢带着几十个家丁,手里拿着棍棒站在田埂上,对面则是曹操带来的士兵和闻讯赶来的佃户,赵大牛拄着拐杖站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十几个佃户,一个个攥紧了拳头。
“曹孟德!
你休要欺人太甚!”
吕伯奢须发皆张,指着曹操骂道,“我吕家在兖州百年,田产都是祖上挣下的,你凭什么说分就分?”
“祖上挣下的?”
曹操扬声道,“那我倒要问问吕公,你祖上的田,是自己耕出来的,还是从流民手里抢来的?
是用佃户的血汗喂肥的,还是朝廷赏的?”
他拿出那卷账簿,让士兵念给众人听:“吕家现有佃户三百七十家,平均每家租种十亩地,每年交租六成,合计粮食五千石。
而吕家自己只雇了二十个长工,却占着千顷良田——这千顷地里,有多少是灾年时用几斗米强换的,有多少是借着官府的名义占的,吕公心里没数吗?”
佃户们听着,人群里起了骚动。
有个老汉忽然喊道:“俺家的地就是被他用两斗发霉的谷子换走的!
那年俺儿子快饿死了……俺爹当年给吕家当长工,被鞭子抽死了,地也被他们吞了!”
声讨声越来越高,吕伯奢的家丁们手里的棍棒开始发抖。
曹操抬手示意众人安静:“分田不是抢田。
吕家现有的田产,按人口留够自家耕种的,剩下的,按‘一夫一妇百亩’分给无地的佃户和流民。
官府会发地契,用新铸的钢尺丈量,一寸都不会差。
至于租子,以后统一按三成收,还得由官府登记,不准再私自加派!”
“三成租!”
佃户们眼睛都亮了,这比吕家的六成少了一半还多。
吕伯奢还想争辩,却被曹操冷冷打断:“吕公若肯配合,以后仍是东阿的乡绅,官府还会请你当农会的顾问,教大家种新粮。
若不肯……”他看了眼张辽,“张将军,东阿的监狱还空着吧?”
张辽上前一步,手按刀柄,黑甲在阳光下闪着光。
吕伯奢看着那些攥紧拳头的佃户,又看看曹操身后的士兵,终于瘫软在地,挥了挥手:“罢……罢了……就按你说的办……”丈量土地的队伍立刻动了起来。
荀彧派来的文吏带着钢尺,和佃户里选出的代表一起,一寸寸丈量田亩。
赵大牛拄着拐杖,看着文吏在新划的田埂上插上写着自己名字的木牌,忽然蹲在地上,抱着头哭了起来——那是他爹当年被夺走的地。
旁边的佃户们也跟着抹泪,却没人觉得丢人。
一个年轻媳妇抱着孩子,指着刚分的田地对孩子说:“宝儿,以后这就是咱家的地了,不用再看吕家的脸色了。”
曹操站在田埂上,看着这一幕,郭嘉凑过来说:“丞相,陈宫先生说,周边几个县的大户听说东阿的事,己经派人来打听,想主动‘献田’了。”
“献田可以,”曹操道,“但得按规矩来,一寸地都不能少算。
另外,让张仲景带着医疗队过来,不光治伤,还要教大家挖厕所、喝开水,免得夏天闹疫病。”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欢笑声。
只见几个佃户在新分的田里翻土,虽然累得满头大汗,脸上却带着笑,还有人唱起了不知哪年的老歌,调子虽旧,却透着股新劲。
风吹过麦田,新抽的麦穗沙沙作响,像是在应和着这久违的歌声。
曹操知道,兖州的土地己经开始发出新的声音,这声音会传到冀州,传到荆州,传到天下每一个渴望土地的人心里。
他转身对张辽道:“通知下去,休整三日,咱们去濮阳。
听说那里的黄巾余部还在山里,告诉他们,官府分田,也有他们的一份。”
夕阳西下时,东阿县城的墙上贴出了新的告示——《兖州农会章程》。
一群孩子围着看,其中一个认得几个字的,大声念着:“凡兖州百姓,无论男女老幼,皆可入农会……农会有权监督租子……”赵大牛拄着拐杖,站在人群后,看着那告示,又看了看城外属于自己的那片田地,忽然觉得,这断了的腿,好像也没那么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