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再次路过三中门口的梧桐道时,秋风正卷着叶子往他脚边落。
他下意识攥了攥卫衣袖口——灰色的,是和读高三那年穿的那件一模一样,
只是洗得有些发白,袖口也没了当年的挺括。这条路他高中走了三年,后来又绕开了七年。
今天会来,是因为帮同事送一份材料到隔壁的初中,路过时瞥见校门口那棵最粗的梧桐树,
枝桠间还挂着半片去年的枯叶,像极了他藏在旧课本里的那截银杏书签。那是苏晓留给他的。
高三上半学期的运动会,林野跑八百米时摔了一跤,膝盖蹭破了一大片皮。
苏晓抱着医药箱跑过来时,马尾辫上还沾着操场边的蒲公英绒毛。她蹲下来帮他擦碘伏,
手指轻轻碰过伤口周围的皮肤,林野觉得膝盖不疼了,反而耳尖烧得厉害。
“你怎么跑这么急?”苏晓一边贴创可贴,一边抬头看他,眼睛弯成了月牙,“摔了多疼啊。
”林野没敢看她的眼睛,盯着她浅棕色的风衣下摆——那是她妈妈新买的,
她说穿起来像“秋天的小太阳”。他含糊地应了句“想拿第一”,
其实是看见苏晓站在终点线的栏杆边,手里攥着一瓶矿泉水,他想快点跑过去,
让她第一个把水递给他。那天最后他没拿第一,只拿了第三。苏晓把矿泉水塞给他,
又从书包里掏出一片银杏叶,是刚从操场的银杏树上摘的,叶脉清晰,黄得透亮。“给你,
算安慰奖。”她笑着说,“下次别那么急啦,慢慢跑也能到终点的。
”林野把那片银杏叶夹在了数学课本里,后来又小心地压成了书签。
他以为他们的故事也会像这片叶子一样,能被好好保存,
慢慢延续——毕竟那时他们离得那么近,近到他能闻到苏晓风衣上淡淡的洗衣液香味,
近到上课传纸条时,手指偶尔会碰到一起,然后两个人都红着脸把头埋进课本。
他们约定好要考同一所城市的大学,苏晓想学新闻,林野想读计算机。
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晚自习,他们在教室后排的窗户边聊天,
窗外的梧桐叶被月光照得泛着银辉。“等考完试,我们去看海好不好?”苏晓托着下巴,
眼睛亮晶晶的。林野点头,心里像揣了只兔子,跳得厉害。他想说“不止看海,
以后还要一起做很多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说了句“好,我等你”。
他以为这两个字是承诺,是未来的开端,却没料到,会变成后来无数个夜里反复想起的遗憾。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林野考得不错,超出了目标大学的分数线二十分。
他拿着成绩单跑去找苏晓,却在她家楼下看见她红着眼眶收拾行李。苏晓的妈妈告诉他,
苏晓的爸爸工作调动,要举家搬到南方去,她已经申请了南方一所大学的新闻系,
通知书昨天刚到。林野站在原地,手里的成绩单被捏得皱巴巴的。他看着苏晓从楼上下来,
浅棕色的风衣被风吹得轻轻晃,还是像秋天的小太阳,可他觉得自己的世界突然凉了下来。
“为什么不告诉我?”林野的声音有点发颤。苏晓低下头,手指绞着风衣的衣角,
眼泪掉在地上,砸出小小的湿痕。“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我爸不让我告诉你,
说怕影响你考试。”她抬起头,眼睛通红,“林野,对不起,我们的约定……”“没关系。
”林野打断她,他怕自己再听下去会哭出来,“南方也挺好的,气候暖和,适合你。
”那天他们没说太多话,苏晓把那本夹着银杏书签的数学课本还给了他,说“这个你留着吧,
做个纪念”。林野接过课本,手指碰到书签时,觉得像被针扎了一下。
他看着苏晓坐上出租车,车开走时,苏晓从车窗里探出头,朝他挥手,嘴里说着什么,
风太大,他没听清。后来他想,那天苏晓大概是说“再见”,或者“我会回来的”,
可他没敢追上去问,也没敢把心里的话喊出来。他以为这只是暂时的分别,
等苏晓适应了南方的生活,等他们都放假了,总会有机会再见的——他甚至在心里计划好了,
等寒假的时候,他要坐高铁去南方找她,带她去吃当地的小吃,去看她提过的那片海。
大一那年的寒假,林野买好了去南方的高铁票,出发前一天,他给苏晓发微信,
问她有没有时间。消息发出去后,一直没收到回复。他等了一天,直到晚上,
才收到苏晓的消息:“我寒假要去实习,没时间见你,下次吧。”林野盯着那行字,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把高铁票退了,躺在床上,翻出那本数学课本,
摸着里面的银杏书签,突然觉得那片叶子好像没那么黄了,边缘也开始发脆。他安慰自己,
苏晓只是忙,等她实习结束了,总会有时间的。他开始频繁地给苏晓发微信,
分享他的大学生活,吐槽难搞的专业课,说学校门口的梧桐叶又黄了,
像极了高三那年的秋天。可苏晓的回复越来越慢,越来越短,
从一开始的“我也是”“好有意思”,变成了后来的“嗯”“知道了”“我先忙了”。
大二那年的秋天,林野收到了苏晓的朋友圈更新——她和一个男生站在海边,
男生搂着她的肩膀,她笑得很开心,身上穿的不是浅棕色的风衣,而是一件蓝色的连衣裙。
配文是:“秋天的海,终于看到了。”林野看着那张照片,愣了很久。他想起高三那年,
苏晓说“等考完试,我们去看海好不好”,那时他以为他们会一起看第一片海,却没想到,
她会和别人一起,把他们的约定实现。他给苏晓发微信:“你去看海了?”过了很久,
苏晓回复:“嗯,和同学一起去的。”“挺好的。”林野敲下这三个字,又删掉,
最后只发了一个“嗯”。从那以后,他很少再给苏晓发微信,也很少再翻那本数学课本。
他把银杏书签取出来,夹在了一本厚厚的词典里,像是要把那段回忆也一起藏起来。
他以为时间会慢慢冲淡一切,以为等过几年,他再想起苏晓时,不会再觉得遗憾。可他错了。
毕业那年,林野回了老家工作,单位离三中不远,他却很少路过那条梧桐道。直到今天,
帮同事送材料,路过校门口时,秋风卷着梧桐叶落在他脚边,他才突然想起,
原来已经过去七年了。他走到那棵最粗的梧桐树下,抬头看着枝桠间的枯叶,
突然觉得眼睛有点发涩。他掏出手机,
翻出通讯录里那个备注为“苏晓”的号码——这七年里,他从来没打过这个电话,
却也没舍得删掉。他犹豫了很久,还是按下了拨号键。电话响了三声,被挂断了。
过了一会儿,他收到一条短信,是苏晓发来的:“请问你是?”林野看着那条短信,
突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他原来以为,他们只是暂时没和好,
总有一天会再联系,会再见面,会把当年没说出口的话都说清楚。可他没料到,
时间会把他们的距离拉得这么远,远到她连他的号码都记不清了。
他删掉了编辑好的“我是林野”,只回复了一句“抱歉,打错了”,然后把手机揣回兜里,
转身离开。秋风还在吹,梧桐叶还在落,林野的灰色卫衣被风吹得轻轻晃。他想起高三那年,
苏晓帮他贴创可贴时,手指轻轻碰过他的膝盖,想起她笑着把银杏叶递给她,
说“算安慰奖”,想起他们在教室后排的窗户边,约定要一起去看海。
那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在他脑海里闪过,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可他知道,
那些都已经是过去了,是他以为能和好,却再也没和好的过去。他走在梧桐道上,
脚步慢慢的,像苏晓当年说的“慢慢跑也能到终点”。只是这一次,他的终点里,没有苏晓,
没有浅棕色的风衣,也没有那片黄得透亮的银杏叶。他手里的那本数学课本,
还放在家里的书架上,银杏书签夹在里面,边缘已经泛黑,像一道旧疤。他知道,有些遗憾,
就像这枚书签一样,会一直留在那里,提醒他,曾经有一个女孩,陪他走过了高三的秋天,
留下了一个没兑现的约定,和一段再也没续上的故事。归期旧了,旧得像那年的秋风,
像那片银杏叶,像他藏在心里的话,再也没机会说出口。林野走出梧桐道的那一刻,
手机在兜里震了一下。他以为是垃圾短信,掏出来时却顿住——发件人还是“苏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