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暗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而我的暗恋,开局就是一场空投核弹级的社死,
炸得我片甲不留,恨不得当场移民火星。那是一个平平无奇,
却足以载入我人生耻辱史的周一早晨。我,林筱筱,一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高二女生,
正怀着对周末的无限眷恋和对即将到来的奥数课的深沉悲痛,被人潮裹挟着,
挤上了那辆命运般的 11 路公交车。车厢里堪称沙丁鱼罐头现实版。
汗味、早餐的油烟味、还有不知名洗发水的混合香气,
在密闭空间里发酵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气息。我艰难地缩在角落,
感觉自己像一块快要被压扁的三明治。然而,就在这派浑浊与混乱中,
我一眼就看见了他——陆予。他像是自带滤镜和隔离结界,安静地站在车厢中部的栏杆旁。
蓝白色校服穿在他身上,硬是穿出了清隽出尘的味道。车窗外的晨光恰好斜射进来,
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长而密的睫毛垂下,随着车厢的轻微晃动微微颤抖。
他正低头看着一本厚厚的书,神情专注,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那一刻,
我清晰地听见自己心里那头不争气的小鹿,哐当一声,撞死了,然后又噌地一下,满血复活,
开始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疯狂撞大墙。完了,林筱筱,你完了。我在心里哀嚎。
这猝不及防的美颜暴击,简直是对我这种颜狗的最大审判。我按捺住内心的惊涛骇浪,
开始施展毕生所学的挪移大法,一点点、一寸寸地,朝着他的方向艰难挺进。
我的目标明确:找到一个既能清晰瞻仰神颜,又处于他视线盲区的绝佳观测点。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成功卡位在一个座椅旁边,完美!这个角度,
刚好能看见他低垂的眉眼和挺拔的鼻梁。为了掩饰内心的激动,
也为了给自己营造一种本姑娘也很淡定很文艺的气场,我决定戴上耳机,用音乐隔绝外界,
专心进行我的暗中观察。我低下头,手忙脚乱地去掏校服口袋里的耳机线。口袋有点深,
像个百宝箱,里面杂七杂八塞了不少东西:半包皱巴巴的纸巾,
一根快要融化的草莓味棒棒糖,还有……嗯?这团软绵绵、带着点弹性的东西是什么?
当时我的大脑完全被不能被他发现我在偷看他的念头占据,根本没细想。潜意识里觉得,
这大概就是缠在一起的耳机线团。于是,我想当然地用手指勾住那团东西,
用力一扯——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按下了慢放键。一道柔和的、乳白色的影子,
伴随着我那一扯的力道,从我的口袋里轻飘飘地飞跃而出。它在混杂着尘埃的光束中,
划出一道算不上优美甚至带着点荒诞色彩的弧线,不疾不徐地,朝着它的最终归宿坠落。
我的视线死死盯着那团白色,心脏骤停。不,不要是那里……苍天啊,大地啊,过往神灵啊,
求求了!然而,墨菲定律在这一刻展现了它不容置疑的威力。那团白色,
带着一种宿命般的精准,啪地一下,轻若无物地,
降落在了陆予那双一尘不染的白色运动鞋上。然后,像一朵被抽干了力气的、萎靡的小白云,
软塌塌地瘫在了他干净的鞋面上。周遭的喧嚣,汽车的轰鸣,乘客的交谈声,
瞬间像潮水般退去。我的世界陷入一片真空般的死寂。
我只能听见自己血液冲上头顶时发出的、嗡嗡的轰鸣声。陆予显然感觉到了脚背上的异样。
他修长的手指顿了顿,合上了手中的书。然后,他微微蹙起那两道好看的眉,
带着几分被打扰的不解和几分纯粹的好奇,低下了头。他的目光落在那团白色物体上,
停顿了一秒。接着,他做了一个让我灵魂出窍的动作——他弯下腰,用食指和拇指,
极其小心地,拈起了那团来自我口袋的不速之客。他将那东西拎到眼前,
出于一种学霸特有的探究精神,他甚至还轻轻捻动了一下手指,似乎是在分辨材质。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清澈的困惑,仿佛在解析一道从未见过的奥数难题。那两秒钟,对我而言,
漫长如同两个冰川纪。我的大脑疯狂运转,祈祷着无数种可能:拜托,
那是我早上没吃完的糯米团!是我不小心塞进去的擦汗小方巾!甚至是我妈给我求的平安符!
什么都行,只要不是……他似乎终于完成了物种鉴定,抬起了头。
那双清澈又带着些许迷茫的眼睛,在周围几张茫然的脸上扫过半圈,最后,
精准地定格在了还保持着掏口袋姿势、已然石化成兵马俑的我身上。四目相对。
我的脸颊以光速升温,估计此刻扔个鸡蛋上去,立刻能呲啦作响,煎至两面金黄。他看着我,
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困惑未消,反而因为我的反应而增添了一丝不确定。然后,他开了口。
那把嗓子,清冽干净,像山涧敲击岩石的溪流,好听得足以去给任何广播剧配音。然而,
说出的内容,却是我十六年人生中听过最恐怖的台词:同学,他顿了顿,
似乎在进行最后的确认,还下意识地轻轻晃了晃指尖那团白色,你的……袜子?
……世界,彻底安静了。随即,
是周围几个目睹了全过程的同学压抑不住的、此起彼伏的闷笑声。像一颗颗小炸弹,
在我本就脆弱的神经上炸开。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投入了一颗原子弹,
所有的思绪、羞耻、尴尬,都被瞬间汽化,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的、灼热的空白。袜子!
一只洗得干干净净但依然是袜子的纯棉短筒袜!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我想起来了!是昨天!
昨天洗完袜子,顺手把这只塞进校服口袋,想着今天带回学校当替换,结果完全忘了这回事!
它就在口袋里,和我的耳机线缠绵了一整晚,然后在这个要命的时刻,
以一种如此惨烈的方式,宣告了它的存在!我几乎是灵魂出窍般地伸出手,动作快出了残影,
一把从他那修长干净的手指间夺回了那只罪该万死的袜子!闪电般塞回口袋,
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不,是即将引爆的核弹!我的头已经低得快要埋进胸口,
声音细若蚊蚋,还带着明显的颤音:谢……谢谢!说完这三个字,
我用尽了毕生所有的勇气和力气,再也不敢看他的脸一眼。我迅速转身,
把自己缩成一个尽可能小的团,面朝车厢壁,假装自己是一株蘑菇,一颗尘埃,
任何没有生命不会感到羞耻的东西。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我能清晰地感觉到,
那道目光似乎在我后脑勺上停留了几秒,然后才缓缓移开。但那几秒,已足够让我万箭穿心。
苍天啊大地啊!哪位路过的好心神仙能告诉我,
别人的暗恋开场白都是同学你的橡皮掉了或者这本书你也喜欢看吗,
为什么轮到我就变成了同学你的袜子飞我鞋上了?这以后要是真有机会在一起了,
回忆初遇时难道要说:哦,当年定情信物是一只纯棉短袜?这画面太美,
我光是想想就觉得人生无望。公交车到站的那一刻,我像被鬼追一样,第一个冲下了车,
头也不回地扎进了学校,一路狂奔到教室,趴在桌子上久久不愿起来。
在经历了公交车上的史诗级社死后,我萎靡了大半天。但林筱筱别的优点没有,
就是心态调整能力异于常人。在经过一番深刻且主要是自我欺骗的心理建设后,
我竟然奇迹般地想通了!俗话说的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俗话又说了,黑红也是红!
虽然过程是惨烈了点,姿势是难看了点,但至少,他记住我了啊!
在整个年级成百上千的女生里,那个在公交车上掉袜子的女生这个标签,虽然诡异,
但绝对独一无二,辨识度超高!这难道不比那个毫无印象的路人甲要强上百倍?嗯,
这么一想,顿时觉得那只袜子丢得颇有战略价值!我尽力了,真的。于是,
在一种破罐子破摔甚至有点诡异的亢奋情绪中,
我做出了一个足以改变我高二下学期命运的重大决定:追他!正式向陆予这座冰山发起总攻!
但怎么追?像我这种扔进人堆里三秒钟就会消失的普通女生,
要如何引起年级风云人物、奥数班顶梁柱、颜值与智商双高的陆予同学的注意?
常规送水送情书送温暖的路子,估计还没到他跟前就被其他仰慕者踩扁了。
必须走非常规路线!剑走偏锋,出奇制胜!第一步,情报收集。
我充分发挥了潜伏在年级各个角落的人脉,动用了一切可用的八卦资源,很快,
一份关于陆予的初步情报档案在我脑中成型:陆予,高二一班,常年霸占年级第一宝座。
数学物理竞赛双料王牌,是老师眼中的宝贝疙瘩。性格清冷,话不多,但并非不近人情,
只是有种天然的疏离感。没有公开的恋爱史,甚至鲜有绯闻。
日常行动轨迹相对固定:教室、图书馆、实验楼奥数教室。
最关键的信息:他每周二、四放学后,雷打不动会去实验楼三楼的奥数班上课。奥数?
听到这两个字,我的太阳穴就开始突突直跳。那是什么东西?
是我这种平时数学考个及格分数都需要焚香沐浴祈求祖宗保佑的学渣能沾染的领域吗?
那上面的符号对我来说不是公式,是符咒!是催眠曲!但古人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为了爱情,我林筱筱拼了!我怀着一颗视死如归的心,找到了我的班主任,
一位慈祥但眼神锐利的中年女性。我摆出此生最虔诚最好学的表情,
声情并茂地阐述了我突然对数学产生了浓厚的无法抑制的兴趣,
渴望在奥数的海洋里探索真理升华灵魂的强烈愿望。班主任推了推她的金丝边眼镜,
用那种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的眼神,上下打量了我足足一分钟。那眼神,
仿佛在看一个突然宣布要出家修行的哈士奇。林筱筱,你确定?
班主任的语气充满了怀疑,奥数班的进度非常快,难度也很大,我怕你……老师!
我不怕苦不怕难!我赶紧表决心,眼神坚定得像要入党,我就是想挑战一下自己,
感受一下顶尖数学的魅力!哪怕听不懂,熏陶熏陶也是好的!
大概是被我这种感人肺腑的求学精神以及死缠烂打的功夫所打动,
又或者是抱着鼓励学生积极性万一真开窍了呢的心态,班主任最终还是在我的软磨硬泡下,
艰难地点了头,给我写了一封推荐信。就这样,我,林筱筱,成功打入了敌人内部,
获得了每周两次近距离瞻仰男神并接受智商碾压的宝贵机会。周二下午,放学***一响,
我就怀着一种近乎上坟的悲壮心情,抱着崭新的根本看不懂的奥数教材,
走向了实验楼三楼那间传说中的奥数教室。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
一股浓郁的智慧气息扑面而来。教室里已经坐了二十几个人,个个眼神清明,气质沉稳,
仿佛头顶都隐隐闪烁着智慧的光圈。他们交谈的内容,在我听来如同加密通话。而陆予,
就坐在靠窗的那个位置。午后的阳光将他笼罩,他微低着头在看教材,侧脸线条流畅好看,
像一幅静止的名画。我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巨人国的小矮人。
我蹑手蹑脚地走进去,挑了个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太近容易被发现意图,
太远又看不清楚,这个距离刚刚好。上课铃响,一位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教师走了进来,
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开始在黑板上行云流水地书写。噩梦,正式开始了。那些扭曲的符号,
那些复杂的公式,那些听起来就很高端的定理名称……它们分开来我可能还勉强认得,
但组合在一起,对我而言就是一部无字天书,还是梵文写的。老师的讲解如同高僧诵经,
我努力瞪大眼睛,竖起耳朵,试图捕捉每一个音节,
但我的大脑就像一台内存不足的老旧电脑,运行了不到十分钟,就彻底卡死蓝屏,
然后自动进入了休眠状态。我的眼神开始不受控制地飘移,
从黑板缓缓地坚定地飘向了窗边那个发光体。阳光真好啊,
把他额前的碎发都染成了透明的浅金色。他听课的样子真专注,偶尔会微微蹙起眉头,
那样子该死的好看。他的手指真长,握着笔的姿势都那么优雅,
在笔记本上记录时手腕起伏的弧度……靠窗那位新来的女同学,对,就是你,
穿校服的那个,别发呆了,你来解一下这道题。一个温和但极具穿透力的声音,
像一道惊雷,在我耳边炸响。我猛地回过神,发现整个教室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
唰地全部聚焦在我身上。其中包括陆予的。他也转过头来看向我,
眼神里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还是单纯的好奇?我噌地一下从座位上弹起来,
动作大得差点带倒椅子。脸轰地一下就烧了起来,比公交车上那次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僵硬地站着,目光投向黑板。那道题,在我眼里就是一群张牙舞爪的外星文字,
正在对我进行无情的嘲讽。我张了张嘴,喉咙发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手心瞬间被冷汗浸湿。我能感觉到所有人的注视,尤其是他的,像芒刺在背。
嗯……这个……就是……我支支吾吾,试图蒙混过关,但显然无效。老师等了半晌,
无奈地叹了口气,挥挥手:坐下吧。新同学要尽快跟上进度啊,奥数需要绝对的专注。
我面红耳赤地坐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太丢人了!为什么!为什么每次在他面前,
我都在上演各种形式的社死连续剧!公交车上是物理攻击,这次是智商碾压!林筱筱,
你还有没有救了啊!接下来的课对我来说更是度秒如年。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铃响,
我如蒙大赦,立刻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只想以光速逃离这个让我尊严扫地的现场。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越急越乱,收拾书包时,我的手肘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笔袋。
哗啦一声,笔尺子橡皮擦天女散花般滚了一地。我哀叹一声,真是祸不单行。认命地蹲下去,
手忙脚乱地捡拾。就在我伸长胳膊去够一块滚到远处的橡皮时,一只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
先我一步,捡起了那块粉色的带着小兔子图案的橡皮。我的视线顺着那只手往上,
看到了蓝白色的校服袖子,再往上,是陆予那张没什么表情但好看得过分的脸。
他把橡皮递到我面前,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你的橡皮。……谢谢。
我接过那块此刻感觉有千斤重的橡皮,声音小得自己都快听不见。这似曾相识的场景!
只不过对象从袜子变成了橡皮!我和他之间,难道就逃不开你掉东西我来捡的魔咒了吗?
他看了我一眼,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但转瞬即逝。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便背着书包和几个同学一起走出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