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摔了碗，滚烫的稀饭溅了对面女人一身。她穿着灰扑扑的旧褂子，皮肤粗糙，眼角耷拉着，
像条委屈的苦瓜。她没躲，只是哆嗦了一下，飞快地垂下头，手指绞着衣角。
“煮的什么玩意儿！猪食都比这强！你存心想饿死我老婆子？”我的声音又尖又利，
刺得自己耳朵都疼。可没办法，一股邪火顶着我天灵盖，不骂出来难受。
地上碎瓷片混着汤汤水水，一片狼藉。对面那女人，是我大儿媳，苏静。
她身后还站着两个年轻点的女人。左边那个，眼睛滴溜溜转，脸上挂着点假笑，
想上前又不敢的样子，是我二儿媳，赵慧。右边那个，小脸绷得紧紧的，嘴巴撅得能挂油瓶，
眼神里全是藏不住的不耐烦，是我三儿媳，周婷。“妈，您消消气，我…我这就去给您重做。
”苏静的声音蚊子哼哼似的，带着哭腔。她蹲下去，想收拾地上的碎片。“收拾什么收拾！
看见你就晦气！滚！”我顺手抄起桌上的空茶壶就要砸过去。胳膊刚抬起来，心里猛地一抽。
不对！这动作太熟练了！熟练得让我害怕。我不是我！我是林晚秋，一个刚加班猝死的社畜，
不是这个刻薄刁钻的老太婆！昨天早上，我一睁眼就躺在这张硬邦邦的土炕上。
头疼得像要炸开，不属于我的记忆像洪水一样灌进脑子。原身也叫林晚秋，五十出头，
是个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恶婆婆。丈夫早死，留下三个儿子，辛辛苦苦拉扯大，
给他们都娶了媳妇。可她对媳妇们，那是真狠。非打即骂，鸡蛋里挑骨头。
三个媳妇在她手底下过得比童养媳还惨。刚才那股邪火，就是原身残留的本能反应。
看着苏静那副受气包的样子，我心里更堵了。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这种婆婆？
三个媳妇，年纪都不大，本该鲜活的生命，生生被磋磨得灰头土脸。“行了，都杵这儿干嘛？
看我笑话？”我烦躁地挥挥手，那股邪火被压下去一点，但语气还是硬邦邦的，“滚去做饭，
别在这儿碍眼！”苏静如蒙大赦，赶紧低头退了出去。赵慧脸上那点假笑僵了一下，
扯了扯嘴角：“妈，您别气坏了身子，我去帮大嫂。”说完也溜了。周婷哼了一声，
翻了个白眼，扭身就走，门帘子摔得啪啪响。屋里终于只剩我一个。
我瘫坐在吱呀作响的旧椅子上，后背全是冷汗。穿成恶婆婆？这开局比地狱模式还地狱！
关键这三个媳妇，看我的眼神，那叫一个复杂。有怕，有怨，
还有点别的什么……说争着孝顺？鬼才信！我得活下去。顶着这恶婆婆的名头，
想安稳活到寿终正寝，难！这三个媳妇，就是最大的变数。搞不好哪天半夜给我灌碗耗子药。
想到这儿，我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日子，就在我这“恶婆婆”的壳子和内心疯狂的吐槽中，
拧巴地过着。原身是真能折腾。饭咸了淡了，衣服洗硬了搓软了，
地扫干净了嫌灰扬起来呛着她……每天不找点茬，她浑身不自在。我努力想收敛点，
可那股刻薄劲儿时不时就往外冒，像不受控制的生理反应。老大媳妇苏静，是个面团性子。
怎么捏怎么是。骂她，她低头听着；摔东西，她默默收拾。干活最卖力，家里田里一把抓，
像个不知疲倦的老黄牛。老二媳妇赵慧，心思活络。嘴甜，会来事儿。看我脸色不好，
赶紧端茶倒水说好话。可那眼神，总带着点算计的精光，让我想起旧社会的大宅门里的小妾。
老三媳妇周婷，年纪最小，也最刺头。活干得少，牢骚最多。骂她一句，她能顶三句。
整天拉着脸，好像全世界都欠她钱。这天，我装模作样地在院子里晒太阳。
周婷在井边洗衣服，水花溅得老高，盆子摔得砰砰响，嘴里还嘟嘟囔囔：“洗洗洗，天天洗，
手都泡烂了，给谁看啊……”我眼皮一抬，原身的刻薄话自动往外蹦：“怎么？
给我老婆子洗两件衣服委屈你了？你那手金贵？我看是懒筋作怪！不想洗滚回你娘家去，
看谁伺候你！”周婷猛地抬头，眼睛瞪得溜圆，眼圈一下就红了，
声音拔高：“我娘家怎么了？我娘家再不好，也没这么磋磨人！一天到晚就知道挑刺！
你就是见不得人好！”“反了你了！”我“噌”地站起来，心口那股无名火又拱了上来，
指着她鼻子，“我是你婆婆！说你还敢顶嘴？没规矩的东西！”“规矩？
你的规矩就是把人当牛马使唤！”周婷也豁出去了，把搓衣板往盆里一扔，水溅了一地，
“我受够了！”吼完，她捂着脸哭着跑回了自己屋，门摔得震天响。动静太大，
苏静和赵慧都从灶房跑了出来。苏静一脸惊慌，看看我，又看看老三屋的方向，手足无措。
赵慧眼珠一转，赶紧小跑过来，搀住我的胳膊，声音甜得发腻：“妈，您消消气，
老三不懂事，您别跟她一般见识。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快坐下，我去给您倒碗糖水顺顺气。
”我甩开她的手，胸膛起伏。一半是装的，为了维持人设；一半是真气，气这拧巴的处境，
气原身造的孽。我看着苏静那担忧又害怕的眼神，看着赵慧那虚假的殷勤，
再看看老三那紧闭的房门，心里一阵阵发凉。这日子，简直是坐在火山口上。
一点火星子就能炸。她们怕我，怨我，恨我。争着孝顺？天方夜谭！这样下去不行。
我得想法子改变，至少，得让她们别那么恨我，别哪天把我药死。晚上，我躺在炕上烙饼。
窗外月光惨白。原身的记忆碎片时不时冒出来。她为啥这么刻薄？好像是因为守寡早，
怕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想用严厉把儿子媳妇都捏在手心里。结果呢？儿子们老实巴交，
被她骂惯了，只知道埋头干活，跟她也不亲。媳妇们更是水深火热。愚蠢！
我在心里骂了一句。捏着别人的恐惧过日子，能得什么好？看看现在，三个儿子，
老大陈建国，老二陈建军，老三陈建设。名字倒挺有时代特色。可这三个儿子，
对家里的鸡飞狗跳，基本是鸵鸟政策。老大憨厚，只会劝媳妇“妈年纪大了，让着点”。
老二油滑，躲得远远的。老三更是个混不吝，跟他那小媳妇一个鼻孔出气，
觉得他妈无理取闹。靠儿子？没戏。突破口，还得在媳妇身上。
尤其是那个面团一样的大儿媳苏静，还有那个精明的二儿媳赵慧。老三媳妇周婷，脾气倔，
暂时不好搞。怎么破局？我盯着黑黢黢的房梁。硬转性，说我变好了？太假。
她们肯定怀疑我憋着更大的坏。得找个由头……几天后，机会来了。
也许是我整天琢磨这事上了火，也许是夜里没盖好被子，我真病了。头疼，浑身发冷，
嗓子眼冒烟。躺在炕上，昏昏沉沉。“妈？妈您怎么了？”是苏静的声音，带着焦急。
她粗糙的手摸上我的额头，“哎哟，这么烫！”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她脸上真实的担忧，
心里动了一下。我张了张嘴，想说话，嗓子哑得厉害。“妈发烧了！烧得厉害！
”苏静扭头喊，“老二家的！老三家的！快来！”赵慧很快进来了，手里还沾着面，
一看我这样，眉头皱起来：“哎呀，怎么病得这么重？我去请赤脚大夫！
”她转身风风火火出去了。周婷也磨磨蹭蹭进来了，站在门口，远远看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眼神有点复杂，但肯定不是心疼。赤脚大夫来了，量了体温，开了点退烧药，说是风寒感冒，
让好好养着。苏静忙前忙后，给我擦额头降温，熬药，煮稀粥。她动作很轻，生怕吵着我。
那碗熬得软烂的白粥，是她一勺一勺，吹凉了喂到我嘴边的。那小心翼翼的样子，
让我鼻子有点发酸。这傻媳妇，被欺负成这样，还真心实意地伺候我。赵慧呢，也忙。
嘴上更忙。“妈，您可得快点好起来，这个家离不开您掌舵啊！”“大嫂，药熬好了没？
妈得按时吃！”“妈，您想吃点啥？我给您弄去？”殷勤备至。可除了端过一次药，
喂过一次水，大部分具体伺候的活儿，还是落在了苏静头上。周婷？人影都少见。
送过一次水，放下就走了，一句多余的话没有。烧退了些，人清醒了点。
我看着苏静熬红的眼睛，看着她那因为常年操劳而格外粗糙的手，心里那点算计，
有点不是滋味。可戏还得演下去。这天晚上，苏静给我端药进来。我靠在炕头，
看着黑乎乎的药汁，没接。故意叹了口气，声音虚弱又迷茫：“静啊……你……你是谁啊？
”苏静端着碗的手猛地一抖，药汁差点洒出来。她惊恐地睁大眼睛：“妈？您说啥？
我是静啊，您大儿媳妇啊！”我皱着眉，眼神空洞地看着她，又看看这屋子，
喃喃自语：“这是哪儿？我……我怎么在这？
头好疼……好像忘了好多事……”我用力揉着太阳穴，一脸痛苦。“妈！妈您别吓我！
”苏静慌了，碗都顾不上放，扑到炕沿，“您不认识我了？我是苏静！建国家的！
您大儿媳妇啊！”她声音带着哭腔。“建国？大儿媳妇？”我困惑地重复，眼神依旧迷茫，
“我……我好像有个儿子叫建国……可你……记不清了……头好疼……”我痛苦地抱着头。
苏静彻底吓傻了，手里的药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她顾不上收拾，
跌跌撞撞跑出去，带着哭腔大喊：“建军！建设！快来啊！妈……妈不对劲了！”很快，
院子里炸了锅。三个儿子，三个媳妇，全挤到了我炕前。老大陈建国一脸憨厚的焦急：“妈？
您咋了？看看我，我是建国啊！”老二陈建军皱着眉打量我：“妈，您真不认识人了？
”老三陈建设撇撇嘴：“装的吧？又闹什么幺蛾子？”苏静急得直掉眼泪：“不是的！
妈刚才连我都不认识了！还问这是哪儿！”赵慧眼神闪烁，紧紧盯着我的脸，试图分辨真假。
周婷站在最后面，抱着胳膊，脸上带着一丝狐疑和看好戏的神情。我继续我的表演。
目光扫过他们每一个人，全是陌生和茫然。“你们……都是谁啊？我怎么在这里？我儿子呢？
我的……我的……”我做出努力回想的样子，然后痛苦地摇头，
“想不起来……头好痛……”“妈！我是您二儿媳妇赵慧啊！您最疼我了！
”赵慧突然扑过来，抓住我的手，声音带着刻意的亲昵和夸张的哭腔，“您可不能有事啊！
这个家全靠您呢！您好好想想！昨天我还给您剥橘子吃了，您夸我剥得干净呢！
”我心里冷笑，昨天她确实剥了个橘子，但原身嫌她剥得太慢，浪费果肉，
骂了她一句“笨手笨脚”。这瞎话编的。苏静只是哭，说不出话。周婷嗤笑一声，
嘀咕：“演得还挺像。”陈建设捅了捅她：“少说两句！”“大夫！再去请大夫！
”陈建国这个老实人，急得直跺脚。又是一阵兵荒马乱。赤脚大夫又被请了来。
他扒开我眼皮看看，号号脉，最后摇摇头：“烧退了，身体没啥大毛病。
这……这突然不认识人了，怕是烧糊涂了，伤到脑子了？也可能是受了刺激？唉，年纪大了，
不好说啊。只能养着，看看能不能慢慢想起来。”大夫这一锤定音，
“失忆”的戏码算是过了明路。等大夫走了，屋里陷入诡异的沉默。儿子媳妇们面面相觑。
赵慧眼珠子转得飞快，第一个开口：“大哥，三弟，你们看这……妈这样，
家里没个主心骨不行啊！以后可咋办？”陈建国搓着手，六神无主：“是啊是啊，妈这一病，
啥都不记得了……”陈建设嘀咕：“不记得更好，省得整天找茬。”周婷瞪了他一眼。
赵慧赶紧说：“话不能这么说！妈病了，我们做媳妇的，更要好好伺候！妈，您放心，
”她转向我，脸上堆满笑，“以前的事忘了就忘了，咱不想了。以后啊，我们仨好好孝顺您，
您就安心养着！对吧，大嫂？三弟妹？”苏静抹着眼泪，用力点头：“嗯！妈，您别怕，
有我们在呢。”周婷没吭声，不情不愿地“嗯”了一下。我心里门清。赵慧这话，
是说给我听的，更是说给其他人听的。她这是在抢“孝顺”的名头，也是在试探我的虚实。
苏静是真心实意。周婷？勉强应付。“好……好……”我装作懵懂的样子，虚弱地点点头，
“我饿了……”失忆的人，总记得基本需求吧？“哎！我这就去做饭！给您炖个鸡蛋羹！
”赵慧抢着说，一阵风似的出去了，比谁都积极。苏静也赶紧说：“我去烧火。
”跟着出去了。屋里剩下老三两口子。周婷撇撇嘴：“哼，装得真像。二嫂倒是会拍马屁。
”陈建设：“管她呢。只要别像以前那样找我们麻烦就行。”我的“失忆”，
像一块大石头砸进了这个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家。水花四溅，底下隐藏的东西，
开始浮了上来。最大的变化是赵慧。她像换了个人。以前虽然也嘴甜，但透着一股虚情假意。
现在，那热情简直能融化冰川。“妈！今天太阳好，我扶您出来晒晒！”一大早，
赵慧就甜笑着进来，不由分说把我从炕上搀起来，扶到院子里。“妈，您坐这儿，
这凳子我擦了三遍，干净！”她殷勤地铺上垫子。“妈，您渴不渴？我刚泡的蜂蜜水，
润嗓子！”一会儿一杯水端到嘴边。“妈，您肩膀酸不酸？我给您捏捏！我跟人学过手艺！
”说着就上手，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更绝的是吃饭。以前原身刻薄，总嫌这嫌那。现在，
赵慧顿顿变着花样。今天蒸个嫩嫩的鸡蛋糕，明天炖碗烂糊的白米粥，后天煮点软面条。
每次都吹得温温的，一口一口喂给我。喂之前，还要自己先尝尝，夸张地说：“嗯，不烫了，
妈您尝尝，可香了！”她那张巧嘴，更是没停过。“妈，您今天气色真好！看着年轻了十岁！
”“妈，您看这院子，没您看着，我们收拾得再干净也不如您当年！”“妈，您真是有福气，
养了三个好儿子，娶了我们仨孝顺媳妇！”句句不离“孝顺”，句句不离“福气”。那热情，
简直要把人烤化。苏静呢，还是老样子。默默干活。做饭，洗衣，打扫，喂鸡喂猪。
她做的活更多更累了。因为赵慧的心思，全扑在“伺候”我身上了。苏静毫无怨言，
看我眼神里的担忧和心疼是真的。她话不多，但端来的水温度总是刚好，
夜里会悄悄进来看看我被子盖好没。这种无声的关怀，比赵慧的甜言蜜语更戳心。
周婷的变化，让我有点意外。她不跟我顶嘴了。赵慧天天在我面前唱大戏，苏静默默干活，
她要是再像以前那样甩脸子，就显得太扎眼。她开始躲活。赵慧伺候我，苏静包揽家务，
她就找借口溜出去，或者躲在自己屋里。实在躲不过，就慢吞吞干点轻省活。对我不冷不热，
叫一声“妈”，算是尽了礼数。她男人陈建设，看我“失忆”了，脾气似乎也好了点，
至少不阴阳怪气了。家里的气氛，表面看，前所未有的“和谐”。赵慧是这和谐的最大功臣，
她营造出一种“母慈媳孝”的假象。可我知道，没那么简单。赵慧那眼神，骗不了人。
她每次给我捏肩，眼神总不由自主地瞟向我这屋子。原身屋里，据说藏着好东西。
她伺候我吃东西，眼神也老往炕头柜上溜。她在找什么？或者说，她在等什么？
她在等我“恢复记忆”，或者等我“临终托付”。她在赌，
赌她的“孝顺”能换来最大的好处。这层窗户纸，很快被捅破了。这天吃过午饭，
赵慧又给我削苹果。薄薄的苹果皮连成一条线，她刀工确实好。“妈，您看我这手艺，
还行吧？”她把切好的苹果片递给我。我慢慢吃着，没说话。她凑近一点，压低声音，
脸上带着神秘的关切：“妈，您这病啊，我看就是累的，操心太多。以前您多不容易啊，
一个人拉扯大三个儿子，还给都成了家。这家底，都是您一分一厘攒下的。唉，现在您忘了，
可东西不能忘啊……”来了！狐狸尾巴露出来了。我故意茫然地看着她：“东西？
什么……东西？”“就是……就是您攒的那些……压箱底的宝贝啊！”赵慧声音更低，
带着诱哄，“金镯子？银元？还是……金条？您放心，我嘴严实着呢，就问问，怕您忘了，
以后被耗子啃了，或者……被不懂事的人糟蹋了。”她意有所指地朝门外瞟了一眼。外面，
苏静正在劈柴。金条？原身记忆里确实闪过一点模糊的印象。好像丈夫死前，
偷偷给了她几根小黄鱼，让她压箱底，以防万一。这么多年，原身把这秘密守得死死的，
连儿子们都不知道。她刻薄，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怕媳妇们惦记她的棺材本。赵慧怎么会知道？
也许是以前偷听墙角，也许是猜的。这女人，心思真深。我心里冷笑，
面上依旧懵懂：“金……金子？不知道……想不起来……”我抱着头，做出痛苦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