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沉在深海的铁锚，沉重地一点点向上浮升。
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头骨深处那顽固的钝痛。
我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惨白的天花板，布满细微裂纹。
一盏散发着惨淡白光的节能灯管悬在头顶，光线冰冷而单调。
身下是硬邦邦的、铺着薄薄一层蓝色无纺布单子的金属推床。
空气里弥漫着医院特有的、令人不适的冰冷气息。
“醒了？”
一个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
我费力地转动僵硬的脖颈。
一个穿着笔挺深蓝色警服的中年男人站在窗边，帽檐压得略低，遮住了部分额头，只露出一双鹰隼般锐利、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睛。
他肩章上的银色徽记在灯光下闪着冷光。
手里拿着一个翻开的硬皮笔记本和一支笔。
“沈默？”
警察确认般地问，声音不高，却有种穿透力。
我喉咙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勉强挤出一点嘶哑的声音：“……是？”
连自己的名字都带着一种陌生的隔阂感。
沈默？
这是我的名字？
听起来如此遥远。
“市局刑侦支队，赵志国。”
警察简单地自我介绍，目光锐利地扫过我缠着纱布的额头和脸上干涸的血迹，“还记得发生什么吗？
车祸前。”
我茫然地摇头，每一次轻微的晃动都让头痛加剧，视野边缘泛起黑雾。
记忆像被格式化过的硬盘，只剩下大片刺眼的白噪点，偶尔闪过几个毫无意义的碎片——刺眼的车灯，震耳欲聋的雨声，后视镜里闪烁的红蓝光……还有那张年轻女孩的笑脸。
林小雨。
这个名字再次浮现，带来一阵心悸。
“我们检查了你的车辆和随身物品，”赵志国的声音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但他的眼神却紧紧锁定着我的每一个细微反应，“没有发现酒驾或毒驾迹象。
初步判断是雨天路滑加上你……可能的操作不当。
不幸中的万幸，只是轻微脑震荡和一些软组织挫伤。”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脸上，“不过，有件事需要你协助确认一下。”
他的语气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东西，像是平静水面下涌动的暗流。
我的心猛地一沉。
“请跟我来一下。”
赵志国没有多做解释，转身，步伐沉稳地走向门口。
我撑着发软的身体，忍着无处不在的酸痛，从冰冷的推床上挪下来，脚踩在冰凉光滑的地板上，一阵虚浮。
踉跄地跟上他深蓝色的背影。
走廊很长，空旷而寂静。
惨白的灯光打在两侧同样惨白的墙壁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晕。
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更加浓郁，还混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难以形容的……像是铁锈和某种化学药剂混合的冷冽气味。
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被放大，带着空洞的回响。
只有远处隐约传来仪器单调的滴答声，更衬得此地死寂。
赵志国推开走廊尽头一扇厚重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金属门。
一股更强的、混合着消毒水和防腐剂特有的、冰冷刺鼻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灌满了鼻腔，让人胃部本能地一阵抽搐。
门内灯光更暗，也更冷。
这是一个不大的房间，中央放着一张闪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推床，上面覆盖着一张挺括的、毫无褶皱的白色布单。
布单下勾勒出一个明显属于人体的轮廓。
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和蓝色橡胶手套的人影背对着门口，正在旁边的器械台上整理着什么，发出轻微的金属碰撞声。
是法医。
赵志国站在门内一侧，侧身让开位置，目光示意我看向那张床。
他没有说话，但那眼神里的压迫感，比任何语言都更令人窒息。
法医听到了动静，转过身。
口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疲惫而淡漠的眼睛，眼袋很深。
他没有任何多余的表示，只是伸出戴着橡胶手套的手，动作平稳而专业地，捏住了白色布单靠近头部的一角。
我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西肢冰冷僵硬。
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惧攫住了我，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想移开视线，但身体却像被无形的钉子钉在了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片白色被缓缓掀开。
布单下，首先露出的是一头湿漉漉的、深黑色的长发，凌乱地贴在毫无血色的脸颊旁。
接着，是额头、眉毛……一张年轻、却毫无生气的脸暴露在惨白冰冷的灯光下。
女孩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白，嘴唇微微发紫，紧闭着。
那双眼睛——照片里曾经盛满星光、笑得腼腆的眼睛——此刻空洞地睁着，瞳孔扩散，凝固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惊恐和绝望，茫然地对着天花板，映不出任何光亮。
水珠顺着她冰冷的鬓角滑落，在枕布上留下深色的湿痕。
是林小雨！
那张学生证上的脸！
那个名字！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巨响。
血液轰的一声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留下彻骨的冰寒。
巨大的眩晕感猛地袭来，视野剧烈地摇晃、变暗。
“你认识死者？”
法医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精准地刺穿了我摇摇欲坠的理智。
认识？
林小雨……学生证……档案里唯一的亲人……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