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水晶灯的光线冰冷刺目,每一束都精准地打在周屿脸上,像是审讯室的强光灯。
空气里弥漫着晚餐残余的油腻气味,混合着林薇身上那种昂贵又尖锐的香水味,令人窒息。
“周屿!你是聋了还是瘫了?没看见我杯子空了吗?倒水!”林薇的声音不高,
却像淬了毒的针,精准扎进他耳膜。她斜倚在昂贵的真皮沙发上,
新做的指甲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玻璃杯壁,发出催命的脆响。他放下手里洗到一半的果盘,
水珠顺着僵直的手指滴落在冰冷的大理石台面上。转身,拿起水壶,壶身还烫着,
是刚烧开的滚水。他垂着眼,走到她面前。水注入杯子,蒸汽微微氤氲。“你想烫死我?
”林薇猛地一挥手,滚烫的水泼出来,大部分溅在他的手背上,瞬间红了一片。她看也没看,
只是嫌恶地皱起眉,“废物东西,一点小事都做不好!真不知道我爸当初救你回来有什么用,
还不如养条狗懂事!”手背***辣地疼。周屿的指尖抠紧了壶把,骨节泛出青白色。
但他只是吸了口气,声音干涩:“对不起,我去兑点凉的。”“兑什么兑!我不喝了!
看见你就倒胃口!”她猛地站起身,丝绸睡衣的裙摆拂过他发红的手背,
带起一阵廉价香风的微风。“明天我爸妈过来,你给我机灵点。
要是再像上回一样像个锯嘴葫芦,让我丢人……”她顿住,上下打量他,
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讥诮,“你就自觉点,滚去客房睡,别在我眼前晃荡。
”脚步声嗒嗒地上楼了,消失在主卧门后。那扇门,他很少被允许进入。周屿站在原地,
滚烫的疼痛从手背蔓延开,一路灼烧到心口。他慢慢走回厨房,把水壶放回底座,
打开水龙头,让冰冷的自来水冲刷那片红肿。冰凉暂时压下了灼痛,
却压不下那几乎要将他溺毙的屈辱。两年了。自从两年前那场几乎夺走他生命的车祸后,
自从林薇的父亲、德高望重的林建国“碰巧”路过,将他从扭曲的金属残骸里拖出来,
送进医院,垫付巨额医药费,他就掉进了这个华丽的深渊。出院后,感恩,
加上林薇那时无微不至的“关怀”,还有林建国拍着他肩膀说的“以后就是一家人”,
他顺理成章入赘林家。曾经那个在科技领域崭露头角、意气风发的周屿死了,
活下来的是林家的赘婿,一个靠着岳父家恩情苟活、连倒杯水都倒不好的废物。
林薇从不吝于提醒他这一点。吃软饭的,窝囊废,
离了我林家你早横死街头了……这些词汇成了他的新名字。而他之所以还留在这里,
除了那沉甸甸的“恩情”枷锁,还因为那场车祸里死去的另一个人——苏晚。他的未婚妻,
他原本打算求婚的姑娘。他们一起白手起家,公司刚有起色,却在那条湿滑的盘山公路上,
车辆失控,坠下悬崖。苏晚当场死亡,他重伤昏迷。巨大的愧疚和痛苦,
加上林家的“恩情”,抽走了他所有的脊梁。他麻木地忍受着,像一台生锈的机器,
日复一日。第二天,林父林母准时驾到。餐桌上摆满了珍馐,气氛却比隔夜的饭菜还要冷硬。
“小周啊,最近在忙些什么?”岳母张婷放下象牙筷,语气随意,眼神却像探照灯。
周屿咽下嘴里食不知味的食物,尽量让声音平稳:“看了些项目,还在接触。”“接触?
都接触大半年了吧?”林薇立刻接话,声音甜得发腻,却字字带刺,“爸,妈,
你们是不知道,人家现在眼光高着呢,小打小闹的项目看不上。可不是嘛,
毕竟以前也是当过大老板的人,虽然公司没了,但架子还在呀。”张婷轻笑一声,
那笑声像羽毛刮过玻璃:“年轻人,还是要脚踏实地。要不是你爸,你现在别说挑项目,
命都没了。要懂得感恩,知道吗?”岳父林建国清了清嗓子,
一副和事佬的模样:“好了好了,吃饭。小周心里有数。不过小周啊,薇薇说话直,
但理是那个理。咱们家不图你什么,就图你安安稳稳,对薇薇好。早点让我们抱上外孙,
才是正事。”周屿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钉在他身上。他低下头,盯着碗里精致的菜肴,
胃里一阵翻搅。“我知道的,爸。”“光知道有什么用?”林薇拔高了声音,“你看看你,
唯唯诺诺的,哪点像个大男人?带出去我都嫌丢人!当初真是……”“薇薇!
”林建国警告地瞥了她一眼。林薇撇撇嘴,不说话了,但那眼神里的鄙夷,丝毫未减。
周屿感到脸上的肌肉僵硬,他努力想挤出一个笑,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却只感到一阵深刻的无力。这戏码,上演过太多次。他配合得太久,久到自己都快忘了,
真实的自己是什么样子。饭后,林薇拉着父母在客厅欣赏她新买的珠宝,叽叽喳喳,
笑声刺耳。周屿沉默地收拾着餐桌,一趟趟将碗碟端进厨房。水声哗哗,
他机械地冲洗着碗碟上的油污。外面客厅的谈笑声隐约传来,更衬得厨房的死寂。
……他那个死样子……看着就烦……”“……离了算了……王总那边……”断断续续的词句,
像冰冷的针,透过水声扎进来。他关掉水龙头,声音消失了。只有他粗重的呼吸,
在空旷的厨房里一起一伏。他看着窗外,夜色浓重,这个金碧辉煌的家,
像一个密不透风的囚笼。深夜,客房的床冰冷坚硬。周屿睁着眼,
盯着天花板上华丽的吊灯轮廓。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
照片有些模糊,角度刁钻,但能清晰地认出是林薇。
她正和一个发福的中年男人在一家高级餐厅的角落,姿态亲昵。男人戴着名表的手,
正覆在她的手背上。附言只有一行字:“林太太的私人商务洽谈,愉快进行中。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嗡嗡作响。
羞辱感并非来自妻子的出轨——他早已麻木——而是来自这种刻意为之的羞辱方式。
她甚至懒得掩饰,迫不及待地要把这顶绿帽扣在他头上,用最践踏他尊严的方式,逼他爆发,
逼他主动提出离婚。他死死攥着手机,指甲掐进掌心,几乎要捏碎那冰冷的机器。
胸腔里堵着巨石,闷得他喘不过气。最终,那口气还是缓缓散了。他删掉彩信,
将手机扔到床头,翻了个身,把脸埋进冰冷的枕头里。苏晚带笑的眼睛在黑暗中一闪而过。
是为了她。为了那条被林建国“救”回来的命。他不能毁掉恩人女儿的名声,
哪怕她是个***。黑暗中,他咬紧牙关,直到口腔里弥漫开铁锈般的血腥味。
转机发生在一个阴沉的下午。林建国突发心梗,送去医院没抢救过来,死了。葬礼上,
林薇哭得撕心裂肺,扑在棺木上几乎晕厥。周屿穿着黑色的丧服,站在她身后半步,
像个沉默的影子,接受着各方宾客或真或假的慰问。人们拍拍他的肩膀,
说着“节哀”、“林老板好人啊”、“可惜了”,目光掠过他,
却更多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怜悯——怜悯他失去了靠山,往后的日子恐怕更难。他面无表情,
只是机械地点头,回礼。内心却一片麻木的平静。对于这位“恩人”的离世,
他感到的是一种诡异的空虚,而非悲伤。葬礼结束后,林家陷入一种忙乱的死寂。
张婷受了打击,卧床不起。林薇忙着清点父亲留下的各种资产文件,
指挥律师和会计进进出出,偶尔投向周屿的眼神,除了惯常的厌恶,
更添了几分毫不掩饰的盘算——像是在评估一件即将被丢弃的垃圾,还剩下多少清理价值。
几天后,张婷吩咐周屿去整理林建国书房里的私人物品,一些旧物,该扔的扔,该收的收。
书房很大,红木家具沉重压抑,弥漫着老人特有的、混合着烟丝和陈旧纸张的气味。
周屿推开门的瞬间,几乎被这股气息推了个趔趄。他挽起袖子,开始整理。
大多是些商业往来的文件,一些无关紧要的荣誉证书,几本泛黄的旧书。他动作机械,
心不在焉。直到他搬开那个沉重的旧书柜,打算清扫后面的积灰时,鞋尖踢到了一个硬物。
是一个老旧的、糊满灰尘的小型防火保险箱,灰扑扑地藏在书柜和墙壁的缝隙里,
像是被刻意遗忘。他蹲下身,试着搬了搬,很沉。箱子上挂着一把黄铜锁,已经有了绿锈,
但看上去依旧牢固。他心中微微一动。林建国的重要文件都在银行保险柜,
书房明面的保险柜里也只是些普通合同,这个藏在如此隐蔽角落的旧箱子,里面是什么?
他找了半天,在书桌抽屉的夹层里,摸到了一把小巧的、同样锈迹斑斑的黄铜钥匙。
钥匙***锁孔,有些涩,他费力地拧了几下,“咔哒”一声,锁开了。
箱子里没有他预想中的金银或钞票,只有一些零散的旧物。几枚早已停止流通的旧版硬币,
一沓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是年轻时的林建国和张婷,抱着还是婴儿的林薇。照片下面,
压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封口处用白色的棉线缠绕着,系着一个死结。袋子上没有任何标记。
周屿拿起那个文件袋,手感有些沉。他犹豫了一下,一种莫名的预感攫住了他。
他解开了那个死结。里面滑出的,首先是一张旧报纸。日期是两年多前。社会新闻版块,
一则不大不小的车祸报道——《盘山公路突发车祸,一死一重伤》,
旁边配着事故现场的模糊照片,扭曲的汽车残骸让人触目惊心。他的呼吸骤然停止。
心脏疯狂地擂鼓。他颤抖着拿起报纸下面的东西。那是一份手写的笔记,字迹潦草而熟悉,
是林建国的。“9.15。接触老周,确认目标车辆刹车系统‘处理’完毕。万无一失。
”“9.17。款项已分三批打入指定海外账户。尾款事后结清。”“9.18。
天气预报确认,夜间有雨。时机正好。”“9.19凌晨。事成。现场清理。‘意外’无误。
医院那边已打点。务必让他‘感激不尽’。”下面,是几张模糊的彩色照片。照片上,
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正鬼鬼祟祟地在一辆黑色的轿车底盘旁操作着什么。
那辆车的车牌号,即便沾满了泥点,他也绝不会认错——那是他和苏晚的车!最后,
是一份银行转账记录的复印件。转账人:林建国。收款方:一个陌生的名字。金额巨大。
日期,就在车祸发生的前一周。嗡——周屿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的声音瞬间被抽空。
他猛地向后踉跄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书柜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报纸的油墨味,
笔记上凌乱的笔画,照片上那辆熟悉的车……所有的一切,在他眼前疯狂地旋转、炸开!
不是意外。那场夺走苏晚性命、毁掉他一切的车祸,不是意外!是谋杀。是精心策划的谋杀!
而策划这一切的,就是他这两年来感恩戴德、屈膝忍受所有折辱也要报答的……救命恩人!
“恩情”……原来如此沉重,如此血腥!那日日夜夜的折磨,
那一句句“窝囊废”、“吃软饭”的唾骂,
林薇那毫不掩饰的鄙夷和逼迫……全都成了最恶毒、最讽刺的注解!他们救他,
或许只是为了更好的折磨他,蚕食他最后一点利用价值,或者仅仅是为了演完这场戏,
让这场“救命之恩”更加天衣无缝?胃里翻江倒海,他猛地弯腰,干呕起来,
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胆汁的苦涩灼烧着喉咙。冰冷的恨意,如同毒藤,
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战栗。两年来的麻木、顺从、隐忍,
在这一刻被彻底粉碎,燃起滔天烈焰。他扶着书柜,剧烈地喘息着,眼眶赤红,
却流不出一滴泪。外面传来林薇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由远及近,
伴随着她不耐烦的呼喊:“周屿!死哪儿去了?磨磨蹭蹭的,收拾点破东西要那么久吗?
赶紧滚出来!”声音尖锐,一如往常。周屿缓缓地、缓缓地站直身体。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纸张、照片,一样样收回到牛皮纸袋里,动作慢得近乎虔诚,
仿佛在收拾一场盛大祭祀的祭品。然后,他拉开书房的门。林薇正站在走廊上,双手抱胸,
眉头紧锁,脸上是全然的厌恶和不耐烦:“你死在里面了?叫你半天听不见?”周屿抬起头,
看向她。他的眼神,不再是以往的隐忍、躲闪、麻木。
那里面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漆黑。平静,却蕴含着毁灭一切的风暴。他看着她,
看了很久。然后,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开一个细微的、扭曲的弧度。“这就来。”他说。
声音平静得可怕。周屿站在书房门口,那双曾经充满温顺与妥协的眼睛,
此刻如同淬了冰的刀刃,直刺林薇。林薇被这突如其来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
那种仿佛被剥光了丢在冰天雪地里的审视,让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手臂。
“你……你那是什么眼神?”林薇强装镇定,声音却不由自主地拔高,
试图用惯有的嚣张掩盖心头掠过的一丝恐慌,“收拾点破烂收拾傻了?
还不快滚去把垃圾倒了!”周屿没有回答。他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但那绝非笑容,而是一种近乎机械的肌肉抽动,像是沉睡的火山在喷发前地壳轻微的错位。
他沉默地越过林薇,走向厨房的垃圾桶,动作甚至比平时更加平稳,更加顺从。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脏正以前所未有的力度撞击着肋骨,
每一次搏动都泵出冰冷粘稠的恨意,流向四肢百骸。
讽、那些精心设计的难堪、甚至手机里那张暧昧的照片——此刻都有了全新的、血腥的注脚。
他们不仅夺走了他的苏晚,他的事业,他的人生,还将他圈养在这华丽的牢笼里,
像欣赏一条瘸腿的狗一样欣赏他的感恩戴德和痛苦挣扎。恩情?原来是血债。晚餐时分,
气氛依旧压抑。张婷因为丧夫之痛,食不下咽,早早回了房。餐桌上只剩下周屿和林薇。
林薇舀了一勺汤,漫不经心地开口:“对了,下周末王总家的晚宴,你就不用去了。
”周屿夹菜的手顿了一秒,然后继续将青菜送入碗中,声音平静无波:“好。
”林薇似乎有些意外他的爽快,警惕地瞥了他一眼,随即又自顾自地说下去:“王总刚离异,
心情不太好,我带李阿姨熬的汤去看看他。人家王总家大业大,最近那个新能源项目,
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呢……”她絮絮叨叨,言语间满是对那位“王总”的推崇和暗示,
仿佛周屿不存在,或者只是一个无需在意的摆设。周屿安静地吃着饭,
每一口都咀嚼得异常缓慢。他听着,将每一个字都刻进心里。王总?
那个在照片里和她手牵手的发福男人。林家父女当初处心积虑制造“救命之恩”,
难道最终目的是想通过控制他,来对接或者说蚕食王总那边的资源?还是说,
见他破产后并无更多油水可榨,林薇便迫不及待地想踢开他这块绊脚石,另攀高枝?
无论哪种,都恶心得令人发指。“哦,还有,”林薇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用施舍般的语气说,
“爸之前那个小贸易公司,反正半死不活的,以后就挂到你名下吧。免得你整天无所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