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的日子单调得像一块巨大的、没有纹路的冰面。
劈柴是每日必修,那些从冰封森林边缘拖回来的、冻得比石头还硬的枯木,需要用沉重的石斧反复劈砍很久才能裂开。
取水则要到数里外一处冒着热气的冰泉眼,砸开厚厚的冰层,用沉重的皮囊背回来,每一次往返都耗尽力气,寒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割。
最辛苦的是采集。
跟着阿月,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厚厚的积雪里,在陡峭的冰崖缝隙间寻找那些能换回一点点盐巴、布匹或劣质药材的冰魄草、雪苔藓。
凛冽的寒气无孔不入,即便裹着最厚的兽皮,手脚也很快冻得失去知觉。
阿月却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小雪豹,灵活地在冰岩间跳跃,对这片苦寒之地熟悉得如同自己的身体。
她总能敏锐地发现那些藏在犄角旮旯里的植物,然后兴奋地招呼我:“凝霜姐姐!
快看!
这里有好大一片!”
每当这时,我看着她冻得通红却充满活力的笑脸,看着她那双在冰雪世界里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心头总会掠过一丝暖意,冲淡了西肢百骸的冰冷和沉重。
阿瑶则更多留在冰屋,料理那些采集回来的东西,把冰魄草小心地晾干,把雪苔藓捣碎成糊状以备药用,或者用粗糙的骨针缝补我们被冰棱刮破的衣物。
她动作很慢,做一会儿就要停下来歇歇,喘口气,苍白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一股令人心碎的坚韧。
日子就这样在劈柴声、汲水声、阿瑶压抑的咳嗽声和阿月清脆的说话声中流淌。
我的力气似乎恢复得异常快。
最初劈柴时,沉重的石斧只能勉强提起,没几下就手臂酸软。
但不过十几天,我挥动石斧的动作便流畅了许多,那些坚硬的冻木在我手下似乎也不再那么顽固。
有一次,阿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撬不动一块卡在冰缝里的大冰块,我走过去,双手握住她递来的粗木棍,用力一撬——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冰块竟应声而裂,碎成几块!
阿月惊讶地张大了嘴,眼睛瞪得溜圆:“哇!
凝霜姐姐你好大的力气!”
我自己也愣住了。
看着自己并不算特别粗壮、甚至有些纤细的手掌,再看看地上碎裂的冰块,一丝困惑悄然爬上心头。
这力气……似乎来得有些不合常理?
还有那次在冰崖上采药,脚下突然一滑,身体失控地向下坠去,阿月吓得尖叫。
电光火石间,我甚至没来得及思考,手指下意识地抠向旁边光滑的冰壁——指尖竟然如同钢锥一般,硬生生在坚冰上抓出了几道深深的指痕!
稳住了身形!
阿月跑过来,看着冰壁上的痕迹,又看看我完好无损的手指,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吓死我了!
凝霜姐姐你运气真好!
这冰壁刚好有缝!”
真的是运气吗?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指腹柔软,没有任何伤痕,只有一点冰屑残留。
心头那股莫名的感觉更重了,像水面下潜藏的暗流。
我是谁?
这具身体里,似乎藏着一些连我自己都不了解的秘密。
然而,每当这种念头升起,随之而来的便是太阳穴一阵针扎似的刺痛,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冷酷地封锁着记忆的源头,警告我不得窥探。
我只能把这份困惑和身体里悄然滋长的力量压下去,继续扮演着“凝霜”,一个被捡回来、力气大些的普通雪域女子。
因为眼下,有更紧迫的事情占据着全部心神——阿瑶的病。
她咳得越来越频繁了。
咳出的不再是清痰,而开始带着丝丝缕缕暗淡的、令人心悸的灰黑色。
她的脸色也愈发灰败,眼窝深陷下去,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大部分时候都昏昏沉沉地蜷缩在兽皮里,像一盏在寒风中随时会熄灭的残灯。
阿月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和焦虑。
她跑遍了附近所有能求到的巫医,甚至冒险去更远的村落打听偏方,换回来的草药堆在角落,散发着苦涩的气息,却对阿瑶的病情毫无起色。
绝望的气息,像冰屋外弥漫的寒雾,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来,冻结了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