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断浪三息
胸口的冰冷沉甸甸地压着心跳,小指根部那条墨线隐隐传来一丝冰凉的刺痛感,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绝非幻觉。
那声跨越时空的“归位”低语,如同烙印,深深烫在他的意识深处。
浑浊的河水依旧裹挟着死亡的气息流淌,暮色彻底沉沦,黑暗如同浓墨泼洒,只有远处零星几点鬼火般的微弱灯火,昭示着河岸附近散落的、苟延残喘的村落。
饥饿和疲惫像两条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来,啃噬着牧青的意志。
他挣扎着从冰冷的泥水里站起,双腿麻木僵硬。
必须找个地方躲起来,至少熬过这个寒夜。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青铜残片塞进怀中最贴身的口袋——那里原本空空如也。
残片冰冷的棱角隔着薄薄的粗麻布,紧贴着他滚烫的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触感。
他最后望了一眼滔滔浊流,转身,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远离河岸、地势略高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牵扯着被那股蛮横力量冲击过的筋骨,酸胀疼痛。
黑暗中的河滩如同巨大的怪兽脊背,嶙峋怪石在微弱星光下投下扭曲的阴影。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隐约传来嘈杂的人声,还夹杂着压抑的哭泣和牲畜不安的嘶鸣。
一个依着土坡搭建、破败不堪的村落轮廓出现在视野里。
村口歪斜的木桩上,挂着一盏昏黄油灯,灯罩破了好几个洞,摇曳的火光在风中挣扎,将周围几张麻木绝望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这是“龙滩窝”,一个聚集了附近灾民和逃难者的临时窝棚区,空气中弥漫着劣质油脂燃烧的焦糊味、汗酸味和更浓重的绝望。
牧青裹紧了单薄的衣衫,低着头,想悄无声息地融入村口那片混乱的阴影里。
然而,就在他靠近那盏破油灯时——“轰隆隆——!”
一声沉闷至极、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咆哮,毫无征兆地炸响!
脚下的大地猛地剧烈一颤!
不是地震那种摇晃,而像是整个河床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向上抬了一下!
“哗啦——!!!”
紧接着,是足以撕裂耳膜的、庞大水流瞬间消失的恐怖声响!
那声音如此巨大,如此突兀,仿佛奔涌了千万年的黄河,在这一刻被天神生生扼住了喉咙!
牧青猛地抬头,望向黑暗中的河道方向。
眼前的一幕,让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奔腾的黄河水,消失了!
就在他眼前,那原本浊浪滔天、轰鸣震耳的庞大水流,竟在瞬息之间,硬生生断流!
上游方向,浑浊的水面像被一堵无形的、高耸入云的巨墙挡住,形成了一道垂首的、令人窒息的巨大水幕!
水流在“墙”后疯狂堆积、咆哮、翻滚,掀起滔天巨浪,却无法逾越半步!
而下游方向,原本被河水覆盖的、狰狞丑陋的河床,如同巨兽腐烂的伤口,彻底***出来!
粘稠的黑色淤泥、嶙峋的怪石、断裂沉船的朽木、还有更多未来得及被冲走的、层层叠叠的苍白尸骸……一切都在星光下暴露无遗,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和死寂!
整个天地,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风声停了。
人声停了。
连牲畜的嘶鸣都消失了。
只剩下那堵无形的“墙”后,上游洪水疯狂堆积、撞击的闷雷般的轰鸣,如同末日来临前的丧钟。
“龙…龙王爷发怒了!”
一个干瘦的老头最先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泥地里,浑身筛糠般颤抖,朝着干涸的河床疯狂磕头,额头撞在碎石上,瞬间见了血,“息怒啊!
龙王爷息怒啊!”
这声哭嚎像是点燃了引信。
“河神爷显灵了!”
“是龙王收水了!
要降下大灾了!”
“天罚!
天罚来了啊!”
整个龙滩窝瞬间炸开了锅!
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
衣衫褴褛的灾民们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纷纷冲出窝棚,不分男女老幼,朝着***的河床方向,如同潮水般跪倒下去。
他们哭喊着,嘶叫着,用最卑微的姿态,用额头撞击着冰冷坚硬的地面,祈求着虚无缥缈的神明息怒。
绝望的哭号声汇成一片,在死寂的夜空下回荡,比刚才的河水声更加刺耳,更加令人心胆俱寒。
牧青站在原地,如同惊涛骇浪中一块孤独的礁石。
他没有跪。
怀中的青铜残片,在黄河断流的瞬间,猛地变得滚烫!
一股微弱却清晰的脉动透过皮肉传来,如同沉睡的心脏被这天地异象所惊动!
它仿佛在兴奋,在共鸣,又像是在无声地宣告:看,这就是“归位”引动的波澜!
他死死盯着那垂首的、隔绝了生死的巨大水幕,心中翻江倒海。
这绝不是自然的天灾!
这力量……这阻断天河的恐怖伟力……难道就是这“豫州鼎耳”带来的?
那声“归位”的召唤,竟能引动如此天地剧变?!
“笃…笃…笃…笃…”就在这绝望的哭号与断流洪水的轰鸣交织的混乱背景音中,一阵极其规律、沉重、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如同冰冷的铁锤,一下,一下,敲碎了这混乱的喧嚣!
声音来自上游,来自那堵水墙之后的方向!
牧青瞳孔骤然收缩,猛地扭头望去!
黑暗的河岸上方,通往官道的土坡上,几点幽绿色的光芒刺破了夜幕。
那不是灯火,更像是某种野兽冰冷嗜血的眼眸!
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幽绿的光芒连成一片,如同来自幽冥的鬼火阵列!
蹄声更近了,沉重得仿佛踏在人的心口上。
一队骑兵的身影,在幽绿光芒的映照下,从黑暗的坡顶缓缓浮现,轮廓清晰起来。
他们人数不多,大约十骑,却带着一股凝如实质的铁血煞气,瞬间压过了河滩上的哭嚎!
坐骑是清一色的黑鳞异马,比寻常战马高大近半,马身覆盖着细密的黑色鳞片,在幽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冷硬光泽。
马鼻喷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霜雾,西蹄踏地,竟隐隐有金石交击之声!
马背上的骑士,全身覆盖着一种暗沉的、非金非石的奇异甲胄。
甲胄线条流畅而狰狞,关节处探出尖锐的骨刺,头盔将整个头颅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点毫无情感波动的、同样闪烁着幽绿光芒的视孔。
他们手中没有持常见的刀枪,而是握着一根根造型奇特的黑色短杖,杖头镶嵌着同样幽绿的晶石,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
为首的一名骑士,甲胄式样更为狰狞厚重,肩甲处延伸出如同恶龙獠牙般的锐利撞角。
他幽绿的视孔扫过下方如同蝼蚁般跪拜哭嚎的灾民,没有丝毫停顿,如同扫过一堆无意义的尘土。
最终,那冰冷的目光精准地锁定在唯一站立着的、衣衫褴褛的少年身上——牧青!
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从牧青的尾椎骨窜上头顶!
那目光,比怀中的青铜残片更冷,比这断流的黄河河床更死寂!
那不是看人的目光,而是看一件物品,或者说……看一个需要被清除的“目标”!
为首的骑尉,缓缓抬起了手中那根幽光闪烁的短杖。
杖头晶石的光芒骤然炽盛,如同毒蛇睁开了眼睛!
牧青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
怀中的青铜残片,那股滚烫的脉动陡然变得急促、尖锐!
像是无声的警报,又像是……某种被侵犯了领地的凶兽,即将苏醒的愤怒前兆!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黑暗,首刺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