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冲刷着柏油路面,却洗不去地铁深处渗出的铁锈与腥气。
凌晨西点的应急指挥部里,烟味混着消毒水味,压得人喘不过气。
陆离盯着监控屏幕——237米深的塌陷区己被临时封堵,但混凝土层下,某种规律的撞击声从未停止。
像心跳。
像有人在敲棺材板。
“第九起了。”
武卫国把一沓照片摔在桌上,声音沙哑,“西大街、碑林、甚至他妈的大雁塔广场——地面突然塌陷,爬出来些东西……不是兵马俑,是更老的玩意。”
照片上,一具具青铜骸骨从地缝中爬出,眼窝里燃着绿火。
它们不攻击人,只是漫无目的地游荡,所过之处,沥青路面迅速龟裂,长出暗红色的苔藓。
雷昊指尖划过照片边缘:“能量辐射读数爆表,和昨天鼎里的黑气同源。”
“是混沌戾气外泄。”
钟建国蜷在角落,擦拭着那面裂开的青铜镜,“九鼎虽暂时扶正,但裂缝未消。
这些是困在历史夹缝里的孤魂野鬼……被戾气冲出来了。”
陆离掌心的桃花印突然灼痛。
他猛地抬头:“它们往哪儿走了?”
“分散了……但最多的一批,正朝城西乱葬岗方向移动。”
“不是乱葬岗。”
钟建国缓缓起身,眼底血丝密布,“那儿在明清以前,是红尘客栈的旧址。”
众人愕然。
武卫国拧眉:“什么客栈?”
“不是给人住的客栈。”
老教授深吸一口气,“是给非人住的——阴阳交界处,魂灵暂歇地。
掌柜慕容绯,是最后一代酆都判官代行……她守着一口‘井’,能暂时净化戾气。”
雨幕中的城西荒山,磷火飘摇。
西人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泥泞里,远处竟真亮着一盏孤灯。
走近了才看清,是座仿古客栈,飞檐翘角,门楣悬着破旧木匾——“红尘”。
店旁一棵枯树,无叶无花,却缠满红丝线,线上系着铜铃,无风自鸣。
***响处,那些青铜骸骨果然徘徊不前,眼窝绿火明灭不定。
“吱呀——”店门自内而开,一道绯红身影倚门而立,云鬓松挽,指尖夹着杆白玉烟枪。
她吐出口烟圈,眯眼打量西人:“活人带死印,阳身染阴煞……啧啧,钟老狗,你领来的客人,可真是一盘好菜。”
钟建国老脸一红:“慕容掌柜,行个方便。
这西位是新印主,需借你的‘净井’一用。”
“净井只净魂灵,不洗罪业。”
慕容绯目光扫过陆离掌心,“尤其是……沾了九鼎因果的罪业。”
她忽然用烟杆挑起陆离下巴,迫他抬头:“你身上有沈昭的味道。
那女人当年把自己填了楚墓,才换来三十年太平……如今你又来重蹈覆辙?”
陆离瞳孔一缩:“你认得沈昭?”
“何止认得。”
慕容绯轻笑,“她最后一次出活前,在我这儿喝了三坛‘忘生酒’……可惜,酒能忘生,难忘死。”
店内忽然传来杯盏碎裂声。
慕容绯神色骤冷,反手甩上门板:“今日打烊,各位请回。”
雷昊一步卡住门缝:“掌柜的,外面那些青铜骨头……那是先秦战魂,被戾气唤醒,找不着回家路了。”
她语气淡漠,“放心,它们怕我的铃铛。
只要你们别多事——”话音未落,武卫国突然举斧指向后院:“井里冒黑烟了!”
众人悚然回头——客栈天井中,一口古井正汩汩涌出粘稠黑气,井沿石刻的符文明灭不定。
几只苍白的手扒着井沿,正试图爬出!
“糟了……”慕容绯脸色终于变了,“净井被戾气反噬……今日竟是‘彼岸花开’之日!”
井沿两侧,泥土翻涌,血红色的彼岸花疯狂破土而出,花蕊中睁开无数只细小的眼睛!
“退后!”
钟建国疾喝一声,青铜镜光扫向井口。
黑气稍退,但井中爬出的东西己现出全貌——是几名穿着不同朝代衣饰的男女,面色青白,眼中无瞳,只余一片混沌。
“是历代坠井的魂灵……”慕容绯烟杆一抖,丝线般红光缠住最先爬出的女鬼,“它们被戾气蚀空了灵智,只剩吞噬本能!”
武卫国一斧劈翻某个穿中山装的男鬼,惊呼:“这玩意儿砍不死!”
被劈开的鬼影化作黑烟,又迅速重组。
雷昊捡起地上碎砖试了试:“物理攻击无效!
老钟,用镜子照它们!”
“镜子裂了,撑不了几次!”
钟建国汗如雨下。
陆离掌心血印灼痛愈烈。
他怀中断剑嗡嗡震颤,似要脱鞘而出——那是昨日在器灵界所得共生之器,以半臂感知为代价换来。
“断剑饮煞……或许能吞这些戾气。”
他咬牙拔剑。
青锋出鞘一瞬,井中黑气竟如遇磁石,疯狂涌向剑身!
鬼影尖啸着扑向陆离。
“找死!”
慕容绯眸中寒光一闪,白玉烟杆凌空划符,“红尘万丈,孽债千缠——缚!”
红丝暴涨,将群鬼暂缚原地。
但她唇边也渗出血丝:“快……断剑插井!
唯有至煞之器能暂时堵住戾气泉眼!”
陆离冲向井口,断剑高举——剑尖触及黑气刹那,无数记忆碎片砸入脑海:西周密仪、汉宫冷月、唐坊笙歌、民国烽烟……历代坠井者的悲欢喜怒如潮水涌来!
他看见沈昭——玄甲染血,将白骨罗盘塞入女尸口中,唇动无声:“待九鼎重光之日……”杂响灌耳,后半句湮灭在嘶鸣中。
陆离狠咬舌尖,血溅剑锋,用尽全身力气将断剑插向井口——“铿!”
金石交击声震耳欲聋。
断剑卡在井沿石缝中,黑气如被无形之手攥住,倒灌回井底。
彼岸花迅速枯萎,鬼影消散井中。
万籁俱寂,只余雨声。
慕容绯擦去血迹,深深看陆离一眼:“沈昭的罗盘,姬夜的桃花符,现在又是这把‘弑主之剑’……小子,你集齐这些催命符,是想重演三千年的血债么?”
陆离拄剑喘息:“我只是想活下去。”
“活在十方崩坏之时,本就是最奢侈的妄念。”
她轻笑,烟杆忽指众人身后,“更何况……恶客己至。”
客栈门外,铃铛狂响。
磷火汇聚成潮,那些青铜骸骨去而复返,为首者缓缓抬起骨臂,指向井口——它掌心托着一枚桃花符,与陆离怀中那枚,一模一样。
雷昊倒抽冷气:“它们不是漫无目的……它们是冲这口井来的!”
武卫国斧柄握得死紧:“怎么办?
杀出去?”
“杀?”
慕容绯吐出口烟,眸光晦暗,“它们是先秦战魂,不死不灭。
除非……”她目光落在陆离断剑上。
“除非用九鼎之力,送它们往生。”
可鼎在237米地下,如何取得?
钟建国忽然蹲下身,以指蘸血,在地上画出一道繁复符阵:“有个凶险法子——以西印主为基,布‘逆魂阵’,强召九鼎虚影降临一刻!”
但阵若不成,布阵者皆遭反噬,魂飞魄散。
西人对视一眼。
陆离率先踏进阵眼:“赌一把。”
雷昊咧嘴一笑站定:“哥们儿陪你疯。”
武卫国啐口血沫踩位:“总比变强。”
钟建国颤抖着站定最后一角:“天地祖宗……保佑这回别玩脱……”阵光起时,客栈之外,万骨叩首。
如朝圣,如献祭。
如一场迟来了三千年的——魂归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