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背着半旧的帆布包，书包带磨得发毛，里面装着刚领的中考答案。
他没看，只是攥着包带，手指抠着布料上起的球。
刚出校门，就被三个影子堵住了路。
“林砚，跑什么？”
赵磊的声音像砂纸蹭过铁皮。
他敞着校服外套，露出里面印着骷髅头的黑色背心，胳膊上还搭着件没洗的运动服，馊味混着汗水味，扑在林砚脸上。
旁边两个跟班，一个黄毛，一个塌鼻梁，正晃着手里的半截钢管，钢管上的锈蹭在他们校服裤腿上，留下黄棕色的印子。
林砚停下脚步，往旁边挪了挪，想从墙根挤过去。
后颈突然被赵磊薅住，帆布包带子“嘣”地一声绷紧，勒得他肩膀生疼。
“听说你考得不错？”
赵磊把他往墙上一推，林砚后背撞在砖墙上，野蔷薇的刺透过薄薄的校服，扎进皮肉里。
“能上龙脊高中？”
“关你什么事。”
林砚低着头，声音闷闷的。
“关我什么事？”
赵磊笑了，伸手去摸林砚的口袋，“你妈昨天是不是去借钱了？
我在巷口看见了，跟个要饭的似的。”
他从林砚裤兜里摸出一张五块钱纸币，还有颗用糖纸包着的水果糖——那是他给住院的老爸留的，老头总说嘴里发苦。
赵磊把五块钱塞进自己兜里，捏着那颗糖在林砚眼前晃了晃：“就这？
给你爸的？”
说完，手指一松，糖掉在地上，他抬脚碾过去，塑料糖纸被踩得“咯吱”响，黏糊糊的糖汁从鞋底挤出来，像摊化掉的血。
林砚的拳头猛地攥紧，指甲掐进掌心。
他看见赵磊鞋底沾着的糖渣，突然想起上周，赵磊他们把他堵在厕所，抢走了他攒了一个月的住院费，还把他的作业本撕了扔进粪坑。
那天他回家，他妈正蹲在灶台前哭，说医院又催缴费了。
“怎么，不服气？”
赵磊注意到他的眼神，抬手就往他脸上扇。
林砚偏头躲开，赵磊的手扇在墙上，疼得他“嘶”了一声，眼神瞬间狠起来：“操，还敢躲？”
黄毛和塌鼻梁立刻围上来，拳头落在林砚背上、胳膊上。
林砚没还手，只是死死盯着赵磊，像盯着什么该碎的东西。
他知道还手的下场——上次他推了黄毛一把，被他们堵在放学路上，打得肋骨疼了半个月，还不敢跟他妈说。
“打够了没有？”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来。
林砚抬头，看见秦浩站在不远处的香樟树下，背着单肩包，校服拉链拉到一半，露出里面印着字母的白T恤。
他手里转着个篮球，眼神扫过这边，像在看几只打架的野狗。
赵磊的动作顿住了，脸上的狠劲一下子收了，甚至挤出点笑：“浩哥，没事，教训个不长眼的。”
秦浩没理他，视线落在林砚身上，嘴角勾了勾：“林砚？
听说你也想上龙脊高中？”
林砚没说话，后背还在疼，渗出血珠的地方黏住了校服。
“就你这样？”
秦浩往前走了两步，篮球在指尖转得飞快，“龙脊高中的门槛，不是谁都能踩的。”
他突然把球往地上一砸，篮球弹起来，正撞在林砚肚子上。
林砚弯下腰，疼得喘不过气。
秦浩的声音从头顶飘下来，轻得像羽毛，却带着冰碴：“赵磊抢你钱，你不敢吱声；被打成这样，你也不还手——我要是你，早就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他捡起地上的篮球，拍了两下，转身往校门口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着还在发愣的赵磊：“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赵磊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狠狠瞪了林砚一眼，带着黄毛他们走了，临走时还踹了一脚旁边的垃圾桶，铁皮桶“哐当哐当”滚出去老远。
林砚慢慢首起身，摸了摸肚子，那里***辣地疼。
他看着秦浩走远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地上那摊被踩烂的糖渍，突然弯腰，捡起了赵磊刚才掉在地上的半截钢管。
钢管锈迹斑斑，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他朝着赵磊他们离开的方向走了两步，又停住了。
不远处，收废品的老王头推着板车经过，车斗里的废铁“叮叮当当”响。
板车旁跟着条瘸腿的老狗，正低头嗅着地上的骨头渣。
林砚把钢管扔回垃圾桶，发出“哐当”一声。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捡起地上的帆布包，书包带断了一根，耷拉着像条死蛇。
夕阳把龙脊山的影子拉得很长，山顶的“望风台”藏在云里，看不真切。
林砚往老城区的方向走，路过杂货铺时，看见他妈正踮着脚，往冰柜里塞刚批发来的冰棒，额头上全是汗。
“妈。”
他喊了一声。
他妈回头，看见他脸上的伤，眼睛立刻红了：“又被谁打了？”
“没事，摔了一跤。”
林砚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比哭还难看，“我去医院看爸。”
他没敢看他妈眼里的心疼，转身往医院走。
路过龙脊山山脚的“穿山洞”时，听见里面传来酒瓶砸碎的声音，还有男人的骂骂咧咧。
洞口的墙面上，有人用红漆写着歪歪扭扭的“龙脊堂”三个字，被雨水泡得发涨，像块没愈合的疤。
林砚摸了摸后背的伤，又摸了摸肚子上被篮球撞过的地方。
风从洞口灌出来，带着股铁锈味，吹得他眼睛发酸。
他知道秦浩说得对——他现在就是个窝囊废，被人欺负了只能忍着。
可他也知道，龙脊高中的录取通知书，明天就要贴出来了。
他必须走进去。
哪怕里面等着他的，是赵磊的钢管，是秦浩的篮球，是龙脊市这片天底下，所有藏在光里的、暗处的欺负。
因为他没别的地方可去。
夏天的风卷着野蔷薇的刺，刮过他的脸。
林砚抬头，望了眼龙脊山的方向，然后低下头，一步一步，往医院走去。
他的影子被夕阳拖在地上，又瘦又长，像根快要绷断的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