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枯血之症
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个勉强能遮风挡雨的窝棚。
推开那扇一用力就会“嘎吱”***的木门,一股淡淡的药草味混合着些许霉味扑面而来。
屋里很暗,唯一的光源来自一扇小小的、用旧油纸糊住的窗户。
“哥,你回来啦?”
一个虚弱但清甜的声音从里屋的木板床上传来。
江小白快步走过去,借着昏暗的光线,看见妹妹沈灵正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
她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宣纸,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一双格外清亮的大眼睛。
“躺好别动。”
江-小白把她按了回去,顺手将被子往上拉了拉,他的指尖刚一碰到妹妹的手,就感觉像摸到了一块冰。
“今天……咳咳……今天怎么样?”
他放轻了声音,仿佛怕大声一点就会把妹妹震碎。
沈灵对他笑了笑,那笑容让她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显苍白:“老样子呀,就是有点闷。
哥,你又去玩泥巴啦?
看你这一身,跟个泥猴子似的。”
江小白也扯了扯嘴角,从怀里掏出那几枚还带着体温的铜板,小心地放到妹妹的枕头边。
“今天的工钱,给你买药。”
沈灵看了一眼那几枚铜板,却没有去碰,反而伸出冰凉的小手,轻轻抓住了江-小白布满薄茧的大手。
“哥,你的手……又烫伤了?”
她的指尖划过他手背上一处不起眼的红印。
江小白若无其事地把手抽了回来,藏到身后:“没事,开窑的时候不小心蹭了一下,小伤。”
“怎么会是小伤呢?
上次李大夫都说了,你这手再不爱惜,以后连碗都端不稳了。”
沈灵的眼睛里泛起一层水雾,声音里带着哭腔,“都怪我……都怪我这个身子,拖累了哥哥……瞎说什么呢!”
江小白眉头一皱,语气重了些,“爹娘走得早,就剩我们兄妹俩了,什么拖累不拖累的。
你把身体养好了,比什么都强。”
他从床边拿起一只豁了口的瓦罐,倒了碗水递过去:“喝点水,润润嗓子。”
沈灵听话地喝了两口,看着他被窑火熏得黝黑的脸,心疼地问:“哥,你今天累不累?
张三哥他们,又欺负你了吗?”
“没有。”
江小白摇摇头,“他们欺负不了我。”
“那就好……哥,你坐下歇会儿吧,看你累的。”
就在这时,那扇破木门又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一个背着药箱,山羊胡子都快白了一半的小老头走了进来,一边走还一边抱怨:“我说小白啊,你家这门槛是不是又长高了?
每次来都得绊我这老头子一下,存心不想给医药费是不是?”
来人是镇上唯一的坐堂大夫,钱半仙。
说是“半仙”,其实就是个医术平平,但心肠不坏的老郎中。
“钱爷爷,您来啦!”
沈灵一见他,脸上多了几分生气。
“可不是嘛,我不来,你这小丫头就想偷懒不喝药了。”
钱半-仙放下药箱,习惯性地伸手去搭沈灵的手腕,刚一碰到,眉头就拧成了一个疙瘩。
“嘶……怎么比上次还凉?”
他抬头看向江小白,语气严肃起来,“药渣子倒了没?
拿来我瞧瞧。”
江小白从角落里捧出一个瓦罐。
钱半仙抓起一把药渣,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又捻开看了看,胡子都气歪了。
“混账!
谁让你去‘回春堂’抓药的?
我不是说了吗,他家的药材以次充好,你看这根黄芪,跟根烂草根似的,哪有半分药性?”
江小白低下头,小声说:“回春堂……便宜两文钱。”
钱半仙被噎了一下,看着这-家徒西壁的屋子,还有床上那个病得快透明的小姑娘,最终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把满肚子的火气都憋了回去。
他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纸包,递给江小白:“算了算了,这是我自家炮制的附子,拿去,今晚就给你妹妹煎上。
记住,用文火,慢炖一个时辰,别跟你烧窑一样用那么猛的火!”
“谢谢钱爷爷。”
江-小白郑重地接过药包。
钱半仙收回手,又给沈灵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最后站起身,对着江小白招了招手,两人走到了屋外。
“钱爷爷,灵儿的病……”钱半仙摇了摇头,脸上的皱纹更深了:“难啊。
这‘枯血症’,老夫行医西十年,闻所未闻。
它就像一棵长在人身体里的怪树,不断地吸食你妹妹的精血。
我开的那些温补方子,不过是杯水车薪,给这片快干涸的地,洒几滴水罢了。”
江小白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攥紧了拳头。
钱半仙看着他这副模样,于心不忍,又多说了几句:“小白啊,我知道你辛苦。
但这药,不能停,一旦停了,灵儿这盏灯,随时都可能熄灭。
而且……你得做好准备,这病,恐怕非凡俗药石可医啊。”
“非凡俗药石可医?”
江小白重复着这句话,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是啊。”
钱半-仙抬头看了看天边最后一抹晚霞,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讲给江小白听,“我年轻时,听一个走南闯北的药商说过,在这凡尘之外,有那飞天遁地的仙人,他们炼制的丹药,有起死回生之效。
传说中,就有一种‘仙家灵药’,能重塑人的气血,再造人的生机……”他说到这里,自己先笑了,摇了摇头:“嗨,瞧我这老糊涂,跟你说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干嘛。
当个故事听听就算了,别往心里去。
仙人?
要是真有,这世上哪还有这么多生老病死啊。”
钱半-仙拍了拍江小白的肩膀,背着药箱,一步三叹地走了。
“药钱……下次,下次一定给您……”江小白在他身后轻声说道。
老头子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身影消失在了夜色中。
深夜,江小白家夜深人静,只有窗外的虫鸣声此起彼伏。
江小白端着刚煎好的药,回到屋里。
沈灵己经睡着了,大概是身体太冷,她整个人都蜷缩在被子里,眉头紧锁,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睡得极不安稳。
江小白坐在床边,就着微弱的月光,静静地看着她。
“仙家灵药……”钱半仙白天的话,像一颗顽固的种子,不受控制地在他心里生根、发芽。
他伸出手,想为妹妹掖好被角,可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看着自己这双布满老茧和烫伤的手。
这双手能分辨泥土的好坏,能感受火焰最细微的温度变化,能将一堆烂泥,烧制成温润如玉的瓷器。
可就是这双手,却留不住妹妹身体里那一点点正在流逝的温暖。
他慢慢地收回手,攥成了拳头。
黑暗中,他那双一首如古井般平静的眸子里,第一次,燃起了一簇不属于这凡尘的,滚烫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