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谁说病美人不能杀人?
柳如烟穿着月白缠枝莲纹锦缎斗篷,腕间金铃碎响,手里托着个描金漆盒,脸上挂着比窗外初融的雪更软和的笑:“姐姐昨儿夜里可歇得好?
妹妹今早让厨房蒸了蟹粉酥,特意送些来。”
青禾正要上前接食盒,楚晚宁己扶着案几站起,素色襦裙扫过青砖,声音轻得像落在梅枝上的雪:“妹妹亲自来,倒让我惶恐了。”
她伸手虚扶柳如烟的胳膊,指尖触到对方斗篷下硬邦邦的金线刺绣,“快坐,炭盆烧得旺。”
柳如烟在紫檀木凳上落座,眼尾扫过冷香阁里陈设——除了一张雕花拔步床,案上只有半卷《女诫》,连个像样的花瓶都无。
她心中一松,面上更甜:“姐姐初来乍到,母亲原是怕你不惯,才多派了人照拂。
前日周嬷嬷的事,定是底下人没传清话……妹妹说的是汤里的寒髓草?”
楚晚宁忽然替她斟了盏茶,青瓷盏底与木案相碰,发出清响,“那日我喝了半碗便咳血,林大夫说寒髓草性极寒,最伤孕脉。”
她垂眸看茶盏里浮沉的茶叶,“可账册上写着,上月十五领的寒髓草是给主母调理气血的。
主母素日畏寒,怎会用寒药?”
柳如烟的指尖在食盒上掐出白印。
她原想以“误会”为由探楚晚宁深浅,此刻却像被人攥住了后颈——那日王氏确实让她去药房盯着周嬷嬷领药,说是“给新夫人立规矩”,可谁能想到这女人竟翻到了账册?
“姐姐莫要听那些下人的胡言!”
她强撑着笑,耳坠子随着摇头晃得急,“母亲待我如亲生,怎会害你?
定是……是库房登记错了。”
楚晚宁将一块桂花糕推到她面前。
米黄色的糕体上撒着金桂,香气混着茶香漫开:“尝尝?
这是我让青禾用糙米磨的粉,虽不如蟹粉酥精致,至少……”她抬眼时眼波微漾,“不会让人喝了汤就咳血。”
柳如烟盯着那块桂花糕,后槽牙咬得发疼。
她分明看见楚晚宁腕间系着那日将军揣在怀里的锦囊,此刻正随着抬手的动作轻轻晃动,像根细针戳在她心口。
“我突然想起母亲还等着我回话。”
她猛地起身,食盒盖“啪”地合上,震得金铃乱响,“姐姐若有难处,尽管跟我说。”
门帘再次被掀起时,冷风裹着碎雪灌进来。
楚晚宁望着那抹月白身影消失在游廊尽头,指尖摩挲着茶盏边沿——柳如烟刚才碰都没碰茶盏,连杯底都没沾,倒像是怕被下了毒。
“公主,这柳侧妃的脸白得跟纸似的。”
青禾关上门,往炭盆里添了块炭,“您说她会不会……会。”
楚晚宁将桂花糕掰成两半,碎屑落在案上,“她现在定要跑回主院,把今日的事添油加醋说给王氏听。”
她望着跳跃的炭火,嘴角勾起极淡的笑,“王氏最怕的从来不是我,是萧策的态度。
我昨日递的信,该起作用了。”
主院西厢房里,王氏正捏着翡翠念珠数到第三十七颗,就见柳如烟掀帘进来,眼眶红得像被揉碎的石榴。
“母亲!
那楚晚宁根本不是省油的灯!”
她扑到王氏膝前,攥着对方的衣袖首抖,“她竟说您拿寒髓草害她,还把账册的事都翻出来了!
我看她就是……就是冲着咱们来的!”
王氏的念珠“哗啦”掉在地上。
她想起昨夜萧策从演武厅回来时,袖中隐约露出的锦囊,想起这几日药房的小丫头说冷香阁的人总来问药材账册——原来那女人早就在查!
“好个楚晚宁。”
她弯腰捡起念珠,指节捏得泛青,“我当她是只被拔了爪牙的雀儿,倒成了藏着钩的针。”
她忽然抬头,目光像淬了毒的箭,“三日后是我生辰,摆宴请全府女眷。
你去请戏班,点那出《痴娥泣血》——我倒要看看,她装病博怜的把戏,还能唱多久。”
三日后的宴席设在听雪园。
王氏穿了件墨绿翟衣,头上攒珠点翠,端坐在主位上,眼尾扫过进门的楚晚宁——素白襦裙,面色比雪还淡,扶着青禾的手,像风一吹就要倒。
“晚宁来了?
快坐。”
她端起茶盏,声音里浸着蜜,“今日没旁的,就是姐妹聚聚。”
丝竹声起时,楚晚宁正垂眸用银匙搅着莲子羹。
台上的小旦扮相娇弱,唱着“妾本良家女,偏遇狠婆心”,手帕掩着唇咳嗽,与那日她咳血的模样如出一辙。
“好个《痴娥泣血》。”
她放下银匙,声音不大,却像根细针戳破了满厅的热闹。
众人的目光唰地聚过来,连台上的小旦都忘了唱词。
楚晚宁起身,对着王氏福了福身,袖中锦囊轻晃:“母亲选这出戏,可是嫌儿媳前日咳血不够看?”
她指尖抚过胸口,“倒让我想起母国一位公主。
她也总咳血,后来查出来是乳母在茶里下了寒髓草——那乳母伺候她二十年,她还当是亲奶奶。”
王氏的茶盏“啪”地碎在案上。
“后来呢?”
楚晚宁望着她染了丹蔻的指甲,“那乳母被剥了皮,挂在城门上晒了七日。
她的儿子孙子,全被发卖去了极北之地。”
她忽然笑了,“幸好我这身子骨硬,还能坐在这里说话。”
满厅寂静,连炭火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
王氏盯着地上的瓷片,后颈沁出冷汗——她这才看清,眼前这个总垂着眼的女人,根本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而是藏在棉絮里的刀。
廊下的风卷着梅香扑来。
萧策站在月洞门外,望着厅内那抹素白身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日收到的信笺。
“公道不灭”西个字被他摸得发皱,倒像是刻进了骨血里。
“将军?”
张副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可要进去?”
“不必。”
萧策转身时,嘴角勾起极淡的笑,“她唱的这出戏,比台上的精彩多了。”
是夜,主院的烛火亮到三更。
王氏坐在妆台前,望着镜中自己发青的脸,将那支珍珠簪子折成两段——她原以为只需捏死一只蚂蚁,却不想惹了条盘在雪地里的蛇。
自那日宴上点破旧案后,将军府的风里便多了股紧绷的寒意。
王氏再没露过面,连每月初一的家宴都推说身子不适;柳如烟的金***也少了,只偶尔能看见她的丫鬟捧着空食盒从冷香阁方向回来。
而冷香阁的窗纸,依旧常映着个低头写字的影子。
只是这回,那影子旁边多了道挺拔的轮廓——像两棵并立的树,在风雪里慢慢生出了交缠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