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民政局的大厅很亮,白瓷地砖晃得人眼疼。取号机吐出一张薄纸,纸边热乎,
林音握在掌心,却觉得冰凉。确认吗?工作人员抬眼,语气公事公办。她点头,
喉咙发紧。签名时笔尖在林音两个字的折口处停了一下,像迟疑,也像告别。
沈砚的落笔利落,没有抖。他递回笔,袖口的扣子在灯下闪了一下,陌生而锋利。
两本红色的小本本摆在桌上,像两块被切开的糖霜,甜味退尽,只剩颜色。手续完成了。
工作人员把离婚证推过来,声音不大,却像敲在耳骨上。出门时,外面晒得发白。
有人在台阶上抽烟,烟灰掉在晨光里,像雪片飘落。谢谢。沈砚开口,声音低沉。别。
林音扯了扯手里的文件袋,这种时候,说谢谢很难听。他愣了一瞬,点头,
又什么都没再说。昨晚的对话还挂在她耳边。电脑屏幕上的表格一格一格铺开,
现金流像沙子一样往下漏。沈砚说,资金链断了,几笔账卡在对方手里,最快的挡箭牌,
是把他名下能动的东西先切出去。你让我做刀?她问,语气冷。借你一刀。他看她,
三个月。最慢半年,我把刀还你。假离婚。两个字在屋里绕,
像一只找不着出口的虫。他没有回避,甚至没有粉饰。风险、对赌、临时保全,
这些词在他嘴里像铁钉,沉甸甸地落在桌面上。我不想把你拖进来。他说,
但到了这个关口,只有你能帮。她看着他。
这个男人曾在婚礼上承诺穷与富都不会放手,如今把放手写成策略,干净利落。
她就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向来不逃,向来也会算。条件。她把杯子推开,三个月。
你不许在外面乱来,不许把我当挡箭牌挡所有烂摊子。第二,我们在流程上离了,
但相处上守清楚界限。第三,出事先对我说实话。他点头,像在签一份平静的军令状。
回到现在,台阶下的风刮起她的裙角。她把离婚证塞进文件袋,
像把一枚烫手的硬币塞回口袋。两个人并肩走到停车位,影子在地上并行,
像两条被划开的轨道。我今晚收拾东西。她说,把我的那部分整理出来。先别急。
他看了她一眼,房子的事得等等,合同还有些节点要过。我们签的是共同按揭,
银行那边要做备案,期间不建议大动作。我把书先搬走。她声音更轻,
其他的慢慢来。钥匙先留着。他侧过身,把备用钥匙又放回她掌心,
以防你临时回来。钥匙碰到她手心,凉硬。她没拒绝,收好。回去的路上,车里安静。
导航提示左转,他没有开口,她也没有想说的话。红灯前她看见对面车里一对新人,
新娘捧着花,脸贴着玻璃笑,红纱像火一样往后烧。她收回目光,指尖陷进离婚证的纸边。
纸的纤维有细小的倒刺,扎得人清醒。回到小区,门岗见到他们,
还打趣:最近你们都不常回来,一起出门,今天要去哪里玩?林音笑了一下,礼貌得体。
她发现自己熟练得可怕。电梯里只剩他们两个人。镜子里是一对面无表情的男女,
像陌路同乘的旅客。门开,鞋柜上还摆着那张婚纱照。白纱、蓝海,风把她的发丝吹得翘起,
沈砚一手按住她的头纱,笑纹打在眼尾。那是去年的海岛,太阳极盛,连海都被烫软了。
她伸手把相框平放进抽屉,发出轻轻一声响。我睡书房。她说。我去客厅。他回。
分房这件事,在那张表格出现之前就该做。可他们一直没做,像一种迷信,
迷信不破坏布置好的家,家就不会散。厨房里还剩半锅小米粥。昨晚她没喝,今早也不会喝。
她把粥倒进水槽,黄色的黏稠顺着不锈钢壁滑下去,一点声响都没有。手机振动。银行来电,
提醒本月按揭划扣日期临近,提示若更改还款账户需双方到场签字。话术温和,程序冷。
她听完,说好。你也接到?她转头。刚刚。他举了下手机。那就一起去。
她把围裙挂回去,语气平平,早去早回。明天上午。他说,我把另一个会挪掉。
客厅的窗帘半拉着,光被切成几条细带。桌上堆着他们还没分的账单、发票、出行收据。
每一张纸都在证明,他们一起过过。有人敲门。是快递,快递盒很薄,寄件人是开发商。
林音拆开,一纸通知书掉出来,上面写着:因小区本期水表更换,
涉及产权户需到场签收与核对,双方到场为佳。落款、章子,都很正规。她笑了一下,
这笑落在嘴角,没有意思。世界像是合谋,让他们暂时无法干净地散开。午后,
她独自在书房清理书。标注过的签条露出一角,薄薄一层,像冬天风里翻起的叶边。
她抽出几本,放进箱子,又把箱子推回去。搬或不搬,都显得手忙脚乱。门口传来动静。
他在打电话,语气压得很低。我知道。那笔款先缓一缓。合同别动,动了更乱。
我在想办法。……不可能再投。他停了一拍,至少现在不可能。
他说完沉默了几秒。林音听见他的脚步停在客厅,像是靠在墙上。
她能想象到他抬手捏眉骨的样子,累,硬撑,偏还要像没事人。她合上箱子,走出去。
两个人在走廊撞见。他抬眼,看她,眼底有一瞬的失神,很快被收起。晚上我自己订吃的。
她说,不需要等我。我做点简单的。他说,你要不要一起?她摇头。
她怕一坐下来,就会坐回过去的位子。餐桌四个椅子,她永远能看见那个位置上的自己,
和他对坐,谈日常,谈公司,谈天气,也谈吵架。傍晚,雨落下来了,很密。
空调把屋里吹得干冷。她打开窗一条缝,闻到湿土味。沈砚在厨房煮面,
水开时盖子发出细小的颤音。他动作很轻,像是怕惊到谁。热气从锅里冒出来,
氤氲了一会儿,撞在吊柜上四散开去。我去一趟邮局。她拿伞,有个挂号件。
我送你。他放下勺子。不用。她拎着伞出门,伞骨弹开一声脆响。雨线密得像帘。
她走到楼下,才看见门岗亭旁停了一辆陌生的黑车。车窗半摇,一个男人递出一张名片,
笑容滑腻。林小姐?男人绕出来,沈总的朋友。近来可好?她没接名片,目光冷淡。
有事找他。当然也找他。男人笑意不减,不过,夫妻之间的事,难分你我。
她不动,雨点敲在伞边,打出乱响。男人耸肩,退回车里,玻璃缓缓升起。黑车启动,
很快没了影。她看着黑影消失。心口像被指尖按了一下,不疼,却沉。她知道,
那些算计远比表格上的数字复杂。数字有边界,人的欲望没有。回家的时候,
她把伞放在门口滴水盘里,看到客厅里亮着一盏小灯。光温和,像一枚戒指没摘干净,
留在手上。刚刚有人来找你。她换鞋。我看见了。他说,车在门口停过。
别把这屋当保险箱。她抬眼,你躲这躲那,最后会没地方躲。我知道。
他站在原地,像在找一个合适的站姿,我会处理。她看他几秒,移开目光。雨还在下,
屋里有面汤的味道,清淡。夜里,消息声在枕边亮起,她在黑暗里摸到手机。银行发来提醒,
明早九点到柜台核验信息。她回了一个收到,又把手机扣在枕边。客厅传来轻微的响动。
她走过去,看到他在沙发边铺一条薄毯。窗外的灯印在他的侧脸上,线条干净,
像一张早就画好的草图。屋顶没漏。他忽然说,有水印,我明天修一下。
修不修都行。她靠在门框,反正这屋子迟早要分。他看着她,没有笑。分是分。
他说,但在分之前,我们别让它垮。短短一句话,像一根钉子,钉在夜里。她没有接。
他把灯调暗,屋子落进一层静。清晨的雨停了,云层松开。两个人并排站在银行的柜台前,
递出身份证、离婚证、合同。柜员的指尖在键盘上敲出一串声响,显示屏上的数据跳来跳去。
暂时无法更改还款账户。柜员抬头,微笑礼貌,由于系统同步未完成,
需双方共同确认签署的流程结束后,方可办理。建议一周后再来。她听见双方共同
这些字在空调冷风里滚动。她点头,说谢谢。走出银行,阳光刺眼。她把发丝别到耳后,
手机又震了一下。物业发来提醒:更换水表需产权双方在场确认时间。这栋楼真是讲究。
她说。确实。他笑了一下,笑容淡,讲究让人省心,也让人麻烦。电梯里,
她看见自己在镜子里把下颌线绷得很直。她忽然觉得累,像背着一只无形的箱子,
里面装的是过去、合同、承诺,和一些说不清的东西。回到家门口,门上贴了物业的新通知,
白纸黑字,很规整。日期栏空着,等待他们一起填。钥匙***锁孔时,她看了一眼他的侧脸。
那张她熟悉的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很快被镇定覆盖。先把时间定了。她说,别拖。
好。他答。门开,屋里是他们共同的空气。她把离婚证夹进文件袋,推回抽屉,
抽屉里那张横倒的婚纱照静静躺着,像一块被掩住的海。她把抽屉合上。光线在缝里停住,
薄薄一条。屋檐没变,雨停了,风从阳台吹进来,带着草的气味。她忽然意识到,
他们暂时还要同住一阵。不是因为谁舍不得谁,而是因为这个世界的规矩、手续、节点,
一个接着一个,把人缀在同一个地址。中午你吃什么?他问。随便。她说。
我做米饭。他顿了顿,别的简单一点。她没有回答。她走向书房,脚步轻,
像踩在一层薄玻璃上。玻璃下是海,海里有去年他们去看过的落日,像一枚仍在发烫的橘子,
握在掌心,会疼。2林音第二天早早醒了。天光从窗帘的缝隙挤进来,薄薄一线,
正好落在她眼皮上。她翻了个身,却听见外面传来细微的动静。锅盖轻轻碰撞,
油在锅里发出轻响。那是沈砚在厨房。离婚后的第一顿早饭,仍旧是两个人的气息。
她盯着天花板,心口像压了一块石头。起来吃点。门口传来他低沉的声音,没有推门,
只是提醒。她没应,穿衣下床,走出去时,桌上放着一盘煎蛋和一碗清粥。没有花哨,
像过去的很多个清晨。我今天要加班。她低声说,把粥舀入口中。我晚上有个局。
他说,顿了下,别等我。一句别等我,在离婚前从没出现过。
那时候他们吵架、冷战,哪怕板着脸,沈砚总会在门口留一句早点睡。现在不必了,
他们已经是两个独立的人。林音把碗放下,擦了擦嘴角。沈砚盯着她的动作,想开口,
却最终只说:桌上那份合同你别忘了签字。她点头,把文件装进包里,转身出门。
楼道里的灯还没灭,白得刺眼。她踩在楼梯上,忽然听见背后门轻轻一声咔嗒,
是他锁门的声音。熟悉又陌生。办公室一整天都很忙。上司交代的新项目急得像火烧眉毛,
她的邮箱被催促邮件挤满。林音脑子里仍有昨晚物业通知书的画面——双方必须在场签字
。他们离了婚,却依旧被这些琐碎事绑在一起。傍晚,陈薇发来消息:你真的离了?
骗我吧?林音没回,只发了个笑脸表情。陈薇不依不饶:离婚还住一起,
你们是演戏还是重温校园租房剧?林音看着那行字,指尖悬在屏幕上,
许久才打出一句:形势所迫。陈薇回了个叹气符号。晚上回到小区时,天已经黑了。
走廊的灯坏了一盏,昏暗里,她看到沈砚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袋药,另一只手拎着外卖。
你胃又不好?她皱眉。酒喝多了。他淡声回答,眼神有点疲惫。林音没再问,
把钥匙***锁孔开门。屋子里空荡,只有鞋柜上的抽屉里,躺着那本离婚证。
她忽然觉得讽刺。假离婚,本该是假,可这些细节却比真的还真。吃过外卖,
他把药放在桌角,低声说:别熬夜。她心口微颤,却忍住没回。只是回房,
把门轻轻关上。夜半时分,她听见外面传来轻微的咳声。沈砚大概是被酒***到胃,
咳得压抑。林音翻来覆去,最终起身,走到客厅。桌上的药还在。她把杯子灌满热水,
推到他面前。沈砚抬头,眼神有片刻的愣怔。他接过,声音哑:谢谢。林音没说什么,
只是转身回房。背后的灯影在她身上拉得很长,像一根紧绷的线。同居的日子,
就这样在暧昧和压抑中,一点点展开。3下班后雨又落了些。
风把走廊尽头的防火门吹得轻响,灯影在墙上晃动一层薄波。林音到家时鞋底带着水,
她把伞抖在门外滴水盘里,换鞋进门时闻到一股微淡的柠檬清洁剂味道。地拖过了,
小心滑。沈砚从厨房探出头,袖子挽到手肘,掌心还湿着。她点头,目光从他肩上跳过去,
落到台面那只破了口的碗上。碗沿贴着一条透明胶,勉强拼合出完整的轮廓。你弄的?
她问。刚才洗碗手滑。他耸肩,先粘一下,明天去配新的。扔了吧。
她把包放下,语气平静,有些东西坏了,不值得修。空气里短短一拍的静。
抽油烟机低声运转,像压在嗓子里的一口气。今晚我煮了面。他转身,
你要不要来一点?我自己随便。她脱下外套挂起,走向书房时又回头,别煮太软。
他笑了一下,目光追着她的背影落下。水开时盖子轻响,他把面条抖散下锅,
筷子搅动的动作带着某种漫不经心的熟悉。书房门虚掩着,林音坐在书桌前整理文稿。
指尖划过批注,脑子里却卡着一句话,像卡在齿轮里的细石子。坏了不值得修。
她知道这话说得狠,也知道他听懂了。客厅里传来他的手机***,很短的定制音。接通后,
他压低嗓子:嗯,我看过合同了,那条补充条款不能加。我知道你急,
可我不能再往里投。他停顿,这不是情绪,是边界。林音翻页的手慢了半秒,
又迅速恢复均匀。她把笔往上一推,站起来去倒水,杯口碰到水龙头时发出清脆一声。
沈砚收线,抬眼看她。两个人隔着半个客厅相望,像隔着一条浅浅的河。
我明天去报修水表的时间登记。他开口,你有空一起去前台。她点头,
中午前可以。好。他应了一声,声音放轻。饭点过去半小时,
屋里只有风声和筷子敲在碗沿的细响。林音回书房前在厨房停了一秒,拿了只小碗,
把他锅里的面捞了几筷放到自己碗里。我说过不要煮太软。她尝了一口,还行。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有进步。别以为我在夸你。她放下碗,眼神淡,
唇角却忍不住压住一点弧度。夜里十点,她接到陈薇电话。那头音量一贯不加滤镜,
直来直去。你真打算一直这么住?陈薇问,你们这是同居版互相伤害。手续没完,
物业维修不断,银行要双方在场。林音靠在书桌边,短期内搬不干净。
那就搞清界限。陈薇哼了一声,别被他一碗面、一句关心搞晕了。我知道。
她压低声,我比你清醒。挂了电话,她起身去阳台收衣服。阳台外的雨刚停,
空气里有潮湿的土腥味,天边压着一团暗云。伸手收衣夹时,她没看清,
指尖擦过金属的毛口,一下子划破皮。血珠迅速鼓起来,红得突兀。她皱眉,
转身去找创可贴。刚踏出一步,沈砚从客厅过去,像是闻到了血的味道一样回头。怎么了。
划了一下。她语气平淡,不碍事。他没再问,直接走向餐边柜。
那里放着他们常用的杂物盒,他很熟练地拉开抽屉,掏出碘伏和创可贴,
动作顺带得像做过无数次。坐一下。他说。不用。她退半步,我自己来。
别硬撑。他眼神按住她的拒绝,把她领到餐椅边,消毒一下,省得化脓。
棉签蘸了碘伏点到伤口,刺痛像针尖扎在心口,又迅速散开。她指尖轻颤,但没有收回,
眼神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你手怎么这么凉。他抬眼,像自言自语。空调开久了。
她轻声,你别太用力。他嗯了一下,贴上创可贴,顺手把她手心朝内按了按。
那一按既短又稳,像把什么东西放回原位。以后夹子换新的。他收起药水,
别用这种刮手的。她没接话,把手抽回去,晚了。还不晚。他看着她,
眼底有一瞬的热度,很快被他自己按灭,明天我去买。气氛微妙地停在这句话上。
客厅的时钟滴答走,像在提醒他们此刻正在一条细线上保持平衡。手机震动把线震开了一点。
信息来自编辑部的合作方,邀请她后天参加一场读书会,时间地点都附上,
还问她是否愿意做个简短分享。你去吗?沈砚瞟到屏幕,问得自然。去。她抬眼,
这是我份内的工作。我可以送你。他说,然后直接去公司。不用。
她拿起水杯,我自己坐地铁。他的下颌线绷了一瞬,很快松开。两个人都知道,
这种不用里夹着锋利的边。第二天傍晚,林音加班到九点半。楼下保安见她拎着电脑包,
善意提醒今天小区临检,卡口要查行人证件。她点头道谢,拨通家里的可视门禁。
屏幕里客厅的灯亮着,沙发上一条薄毯收得很整齐,茶几上的药盒被摆到了角落。你在哪。
她推门时问。楼下便利店。他声音带着外面的风,家里没牛奶了,
你不是习惯睡前喝一点。我可以不喝。她脱鞋,放下包,不用刻意。不是刻意。
他说,顺手。门铃在这时响了。她以为是他,开门却看见物业的人,
抱着装好的新水表和更换单。林女士,前台说明天早上更换,今晚先核对一下户名。
年轻的小伙子笑得很标准,要不现在看一眼,省得明天来回跑。可以。她侧身让开,
资料在这边。核对过程顺利,小伙子临走前随手把门边那块松动的地垫摆正,
笑着说他们这期做的是一条街的样板工程,要力求零投诉。门一关,屋里更显空。
她站在玄关处发了一秒呆,忽然又觉得自己多此一举地把一切变得像一个家。手机再次震动,
是陈薇的语音,懒洋洋地拖着尾音。明天那个读书会后面有个饭局,来不来,
认识几个还不错的作者,单身,干净。林音盯着单身两个字,指尖放在删除键上。
她没有回,走去冰箱拿了一瓶水,关门时玻璃门上映出她平静的脸。十点多,
门锁转动的声音传来。沈砚进门,手上拎着牛奶和一袋青柠,他把青柠放到水槽边,
像在往某个夏天里塞一个干净的味道。明早我去物业办完水表再去公司。他换鞋,
你可以不用早起。我得去单位提交一个纸质件。她按亮手机屏幕,顺路。
他看她一眼,像想说什么。话没出口,门铃又响。这次是两名陌生男子,
黑色的长伞挂在手臂上。带头的人笑得很克制,递过名片。沈总,久仰。男人礼貌极了,
只是来确认一个时间点,便于我们内部合规的流程推进。沈砚的笑也很标准,
财务时间表变动,我明天给你一个明确答复。男人理解理解,
眼神却在屋里扫了一圈,停在鞋柜上那只被胶带粘过的碗一瞬,露出一个看不清的弧度。
门关上时,门缝里带进雨的新味。林音把名片放到玄关抽屉,
抽屉里是离婚证和一些零碎的账单。以后这类人别带到家门口。她语气很轻,
你知道他刚才看了什么。我知道。他看着那只被胶带缠着的碗,
像看着某个不愿承认的隐喻,我会注意。她绕过他回到书房,
路过客厅时被茶几角擦了一下腿。她停住,低头看了一眼细微的红印,没说话。
周五读书会结束后我有个饭局。她走到书房门口时开口,你不用等我。和谁。
他问得很平淡,同事还是合作方。都有。她没有回头,也许会晚一点。
注意安全。他顿了顿,如果不方便回,我可以去接你。不用。她握住门把,
指节略白,你别喝酒。他没有追问。屋里回到安静,只有冰箱压缩机在低低运转,
像某种稳定的背景音。夜深了,林音洗完澡站在窗前,
毛巾擦过发梢时看见阳台上那排夹子已经换了新的。夹子统一的银色,边角打磨得很圆。
她心口像被轻轻按了一下。不是疼,是一种被照看的感觉,来得突如其来,让人没处安放。